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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知情趣 ...

  •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季卿语扶着王氏回到厢房才问:“此事可是爹爹亲口同娘说的?”
      “是玉如早早差人来告知我的。”王氏倚在圈椅里,眉眼透着疲惫,“昨日老爷外出吃酒,宿在了玉如那儿,酒意上头才说了这恶讯。”
      玉如是王氏的陪嫁丫鬟,今年年初才被抬成姨娘。
      季卿语宽慰王氏莫着急:“母亲将听到的,原原本本说予我听。”

      王氏便道:“去月上旬,老爷赴扬州兰亭诗会,来去匆匆,孰料回来的路上,在惠山遇到山匪抢劫,惊险万分,幸是路过的顾将军出手搭救,才捡得一条命回来。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同道回城的路上不知怎的谈到了成家立业……”王氏叹了一声,“老爷问顾将军是否婚配,顾将军答没有,老爷便说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愿结朱陈之好。”

      这一听,前因后果倒是简洁明了,李妈妈担惊受怕了一早上,现下战战兢兢松了口气,劝着:“……这话听着客套,顾将军年岁没有三十,也已二十五六,不像未娶妻的。”

      季卿语却觉得这人应当不会在此事上说谎,未有正房妻子是真,但有没有旁的通房外妾便不好说了,通说这年岁还未娶妻,不是持身不善便是身有隐疾,就是不知这顾将军是独取了一瓢还是雨露均沾……
      想得颇有些远,季卿语定了定神,问了个紧要话:“女儿久住严明寺,还不知这顾将军是何人?”

      王氏这才想起将女儿送走时,顾将军人还未来,略略介绍:“此人单名一个青字,出身宜州府上音县合安村,自小便父母双亡了,家中只有一个祖母。十五六岁从了军,如今怕是打了有十年仗,算个寒门武将。大小军功也是有的,朝廷敕了封号‘威武’,是个将军。两年前北羌犯境,顾青带着精卫深入敌腹,救败军于危难,力挽狂澜,还于千钧一发时救了五皇子一命,也因此得了皇爷青眼,留在京中养伤。”

      “顾青……”
      季卿语低喃了一番这名字,又问:“既在京中得皇爷赏识,又怎会来宜州?”
      “……许是因为思乡心切?”
      王氏也说不上来,她没想过会和此人有交集,匆匆打听的消息也不全:“顾青五月到宜州时只留了几个近卫在城中安置,自己先行回了合安村……在宜州的宅子置的还是城南那家……那院子从前住的是位进士,也是你曾祖的门生,家里栽着晏公盛爱的红梅,如今典了个武夫,也不知往后那花该谁赏……”

      李妈妈在一旁补充:“奴婢还听人说,那顾将军生得魁梧,个头极高,面凶带煞,一道断眉添上一口刀疤,着实吓人。刚进城那会儿,一顽童走路不当心,在那人身上撞了个脑门儿大包还不敢哭闹,瞧见的人都觉得惊奇,毕竟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刹可是话本里才有的人物!”李妈妈捂着胸口,似有亲眼所见,尚有余悸,“知情人还道,那小儿甫回家便起了高热,整整烧了两日,大夫说是吓的,可就是这般,那家爹娘也不敢上门要个说法……”

      季卿语听得心下微沉。
      顾青如何不算身份显赫?这般年纪便有军功累累,还在皇爷皇子面前挂了脸,换在哪处都是个不错的如意郎君,但偏生这是宜州——
      江南富庶,文教兴盛,宜州又是此地有名的才子之乡,多的是贤才佳士、文豪墨客。虽然江湖侠客、将士将军也敞亮,锄强扶弱、仗剑天涯也叫人向往,但论起挑夫婿,管整个宜州府的丈母娘问一问,那就是要个清流世家、书生女婿,希望女儿将来有福气做个进士夫人,最好还能给争个诰命,遑论季家书香世家。
      至少季卿语从没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武将……

      王氏瞧女儿如今愈发出尘秀雅、清瘦纤细的模样,一想到顾青站在她身侧,那大块头的影子就能把她整个人盖住,不由两眼一黑。
      这婚事怎么能成!
      可她长吁短叹喃了许久,就是一句“不成”,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季卿语知道母亲的难处,也没开口求什么,柔声说:“顾青对父亲有救命之恩,两人结伴同行又相谈甚欢,爹爹作为长辈,关心他成家立业也是理所应当,但草草几句就把婚事定了,不和礼法,也不似爹的作风……兴许真如李妈妈说的,是句客套话?”

      王氏听她这话,心中更是难受,牵起她的手念她小名。
      李妈妈也劝:“语姐儿说的是,夫人莫要自己吓自己,诗会那会儿都是去月前的事了,若老爷真有心结亲,当时就该把语姐儿接回来,怎会拖到现在?玉如也说那是老爷的醉话,兴许记错了呢?老爷不总这般……”
      这话一说,厢房静了静,李妈妈也知失言,一个耳光打在嘴上,低头当作没说过,重新道:“怎么说您也是语姐儿的亲娘,老爷真要把语姐儿许出去,也得您点头答应不是?”

      王氏愁容不减,叹道:“老爷已经邀了顾将军来赴明日的生辰宴。”
      “那便等明日的生辰宴,母亲别担心了。”季卿语语气活泼,反握住王氏的手,改说新话,“今日容叔来接我,说娘让厨房备了我喜欢的菜。”

      李妈妈早知语姐儿有办法,夫人爱藏心事,不爱同她这个奴婢讲,也就对上二小姐才能说说心里话,连三小姐都不行!起初李妈妈还疑惑,同样是女儿,为何夫人却更亲近二小姐,什么体己话都找二小姐说,如今才明白——二小姐懂事、有主意,这不,一句话便叫夫人改了神色,这样的女儿谁不喜欢,叫人省心,也可人心。

      她忙跟着笑起来:“语姐儿在严明寺吃了大半年素斋,下巴都瘦尖了,那素斋虽出了名,但到底是素,如今好容易回来,正该好好补补。”
      说起这个,王氏轻松不少,当即站起来,嘴里絮絮叨叨的:“咱们先用膳、用膳……荤腥该补,但也不能吃太肥,这段时日清减惯了,太腻味不好克化,还伤肠胃……”

      -
      次日,生辰宴。
      季卿语换了身藕色细绫梅蒂印花裙衫,梳着分髻,鬓边一支红梅簪,缓和了昨日那一身清气,红唇点绛,平添有几分姝色绰约。她本就长得极白,通身上下不带一点余瑕,眉眼如江南画,体态似江南水,不必细看就知是娇养出来的深闺。
      王氏最满意的便是季卿语的样貌,眼眉里带点读书人喜欢的欲语还休,通身文气,一看便是书香人家的女儿。
      想到这点,王氏稳住了心神,一早带着她去给老爷请安。

      季父季云安两榜出身,样貌清秀儒雅、风神俊朗,年轻时曾列江南四俊才之首,如今几经岁月沉着,俊逸不减,还添几分稳重从容,一身鷃蓝常服更衬人气度卓然。
      他接过季卿语端来的茶。

      “女儿自作主张,给家中惹了不少麻烦,一直心有所愧……这半年在寺中反省思错、诵经祈福,明白了许多事理,知道爹娘是爱重我,才送我上严明寺。这段时日,女儿抽空读书、精益书画,不敢说著书立传,只求将来父亲年逾苍鬓,女儿能给您抚琴唱诗,膝下承欢。”
      这话便是在说终身不嫁了。
      季父叹了一声,双手握住杯盏:“本就是无妄之灾,那魏二行止不端惹出祸事,却让我季家平受牵连!如今半年已过,城中议论之人少了许多,你既已悔过思改,这事便算过去了。”

      王氏听完,心中一喜,可季云安的下句话却让她面色骤变——
      “书是要读的,但身为女子,读书却不是一等要紧事。”季父搁了茶,目光穿过季卿语,落在门边那只檀木百灵笼上——里头那鸟半年都不唱歌了,叫他颇为烦躁,“你有孝心爹知道,只不嫁人这种话以后休说。今日筵席来了不少才俊,你也不小了,不该为着件旧事耽误年岁。”
      百灵在笼里跳走,从晨光跳进暗处,季卿语目色随之一空,淡声说:“女儿省得了,全凭父亲做主。”

      请过安,祝过父亲寿辰,王氏因要同季父一起操持筵席,只能留在堂中。
      季卿语欠身离开时,恰又看到母亲忧犹的面容,但场合不对,自是不好言他,季卿语只能给母亲留了个宽慰的笑。
      从正堂出来,连廊两侧的针柏上结了一层霜,季卿语仰头看那不亮的天光,忽然感觉,秋日将来。

      辰时刚过,季家陆陆续续来了人。季父和季母在前厅待客,季卿语便在后院招呼各家女眷。
      这会儿七夕才走,女眷们还聊着天河配的新戏,季卿语没听过,便让她们讲给自己听,听泰嘉班挑班的新裳、听春风楼新出的妆面、听风月楼的新曲,虽没见过,但听着颇热闹。

      就在一女眷张口问“今日来的人怎么这般少”时,季卿语忽觉得肩上一重——她转头看,来人是武令仪,武推官的小女儿,季卿语为数不多的好友。
      季卿语向诸位告了罪,请武令仪到一旁说话。

      “我今日求了爹爹许久,他才准我来的,要是错过这回,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你一面。”
      武令仪前些日许了人家,最近被她娘拘在家里绣喜服,季卿语也是从信里知道的:“去月你生辰,我在寺中多有不便,未能送你个体面礼,只盼你莫要生气,回头我给你补个新的,再请你一盏好茶。”
      武令仪暗说了句话“好姐姐”,继而道:“快别说这闲事,我可听说今日季大人要给你相看夫婿。”
      季卿语心里一惊:“你如何得知?”

      武令仪瞧她神色是知道的,先松了一口气:“前日季大人同我爹吃酒,是我端的醒酒汤,走到门外时,刚巧……刚巧听到令尊对初来宜州的顾将军很看重。”
      这便是明示了。
      季卿语在心里谢了武令仪的好意,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望着连廊上的灯笼出神。

      “……这段时日你不在城中,可把我气死了!”武令仪面上轻松,心里却沉甸甸的,“魏家招了个赘婿进门,不过一月就把他提到了司攻参军的位置!也不知那赘婿什么手段,还把徭役的差事给抢了,那位置我家打点了不少银两,上头早应允了我大哥,到头来竟被这么个倒插门截了胡。”

      自古黄河水患是大事,朝廷自会派御史监察,虽是难事,但所谓富贵险中求,若表现好,很容易得人青眼,再舍得打点一番,只怕还能在皇爷面前挂个名……
      魏家还是有手段的,不然也不会放着京中好好的郎中不做,跑到宜州来谋出路。

      武令仪话说到这份上,见季卿语不言语,便知她也是知道的,只她是个读书人,是讲究气节体面的,总不会把攀附求荣拿上台面,也不会把“父命难违”这样的孝道拿出来陈情。
      季卿语自小养在曾祖膝下,她曾祖季渊泽是大梁颇负盛名的诗人,很有影响力。时年五王夺嫡,季渊泽连中三箭都没说出太子下落,武令仪还记着季卿语同她说,她是摸着曾祖的伤疤长大的;也听她说过,要嫁一个她爱他学问,他爱她才情的男子……

      许是武令仪的目光太灼灼,也许是因为武令仪太了解她,那份目光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它把季卿语压得有些抬不起头,最后不堪重负地倚靠在梁柱上。
      她缓缓笑起来,眼里闪着碎光:“你怎就不替我想想,若顾将军是个好的呢?”

      好又如何?你又不喜欢。
      整个宜州都知道,季卿语喜欢文人公子、白面书生。

      武令仪在她这句话里抿了唇,明明要嫁人的是她,却把她委屈得想哭,武令仪心里有些生气,觉得她是懂得怎么让人心口疼的,张口就要驳她这句话,可说出口,又变成了:“没办法了吗?”
      “……爹爹还是疼我的,若不是到了艰难处,不会走这一步。”季卿语又轻声说,“他也是个读书人。”曾祖对爹爹也是有期望的。

      武令仪咬了咬下唇,狠狠出了口粗气,摆着手:“罢了罢了,不管其他,今日那顾将军也来,咱们就去瞧他一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凶煞。”
      季卿语知道她在哄她,便问:“怎么瞧?”

      “正堂侍女上菜架了几盏屏风,咱们就躲在后头瞧一眼,反正都要嫁了,看一眼又如何?若那顾青真长得恐怖骇人,难道还真等到洞房花烛掀了盖头再跑吗!”这话一说,便知武令仪也打听了不少顾青的传闻。
      季卿语笑起来,没有反对这不合礼数的事。

      今日的筵席设在正苑,他们这样的人家,酒席花样不多,玩来玩去不是行酒令便是掷骰吟诗,聊的也不过近来时兴的文集,带了好礼便说一说礼,没带礼的便献几句酸诗。

      季卿语和武令仪偷偷往前头去,刚进来便看到了个不熟识、又格格不入的人影,两人对视一眼,无言地异口同声,那人就是顾青——

      只见屏风外,烛灯隐隐跳动,落在顾青轮廓分明的脸上,下颌线硬挺分明,鼻梁高直,眉骨清晰,整个人似乎没有一点含糊的地方,便是烛夜不明,也看得出他体型健阔,肌肉有力。
      黑衫下,是极高的个头,长发束成了马尾,坐姿大马金刀,一人便占了一张长桌,吃起饭来颇有风残云卷的气势,像是什么都顾不上一般,与身旁对酒小酌、长歌当哭的白面书生仿若两个世界的人。
      最重要的是,顾青左眉上有一道刀疤,堪堪停在眼皮处,生生将剑眉一分为二,略略抬眼,便有一股刀锋般的凌厉之气,在长久的窥视之下,隐隐夺人呼吸。
      这人气势不俗。
      季卿语蓦然想起昨日母亲说过的话——这人打了十年仗。

      这样貌,就算不至凶煞,也是凶的。
      武令仪想了半日,竟夸不出此人半句优点,这人长的就不是季卿语会喜欢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武令仪在想词儿,季卿语却觉得这人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好半晌,武令仪吐了一句:“……这人瞧着倒是一点也不知情知趣。”
      也不算夸奖。
      季卿语想起来了,确凿凿说道:“确、实、不知趣。”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顾不是不帅,人家是硬汉风,但可惜,现在确实不是女儿爱的那一款。
    这是一个:
    开始:对不起,你不是我的xp。
    后来:嗯嗯,女人都是善变的。
    (儿子不是女儿的xp,但女儿全长在儿子的xp上了XD(听起来有点骨科bushi))
    感谢【有栖】的营养液~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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