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酩酊[年上]》以盎

6、拨云

　　时蕴一天都浑浑噩噩，各科老师挨个把她叫过去，开口第一句都是问她怎么回事。

　　她解释不清，低着头，只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为了晚上能顺利入睡，时蕴放学后去操场跑了几圈才回家，书包里装着一沓需要签名的试卷，只觉得双腿发酸，这路走得也慢。

　　上午她去办公室找老马，老马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把她批评了一顿，让她回去把试卷拿给家长看，签个名。

　　这个惩罚是轻的，但怎么样才能不让程舫昔知道自己成绩，还能签字，成了难关。

　　算了……

　　回去再说吧。

　　时蕴拖着步子回家，在玄关处换鞋时就听到沈似的声音。

　　“救人就算了，看见猫没人要也得领回来养，我哪天要是没钱花，你能不能救救我？”

　　沈似没羞没臊地瞎扯，程舫昔从厨房里探出头：“他不救傻逼。”

　　江迟礼附和：“很中肯。”

　　程舫昔看沈似被他们俩合伙挤兑，笑着正准备收回脑袋，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时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跑步了。”时蕴扫了眼沙发上的二人，看到沈似，心里慌了一下，但还是端着笑，礼貌问好：“沈老师，迟礼哥。”

　　江迟礼无意瞥到时蕴虎口处的创口贴，眼神打量，之后调整了下姿势，口袋里的校园卡硌到胳膊，他不动声色地敛了目光，继续翻看《养猫指南》。

　　时蕴匆匆回了房间，程舫昔朝卧室喊了一嗓子：“收拾完出来吃饭，今晚炖了排骨汤。”

　　时蕴浑身跟散了劲儿一般，懒懒的不想动，连话都没应。

　　时蕴关上门，把书包撂在桌子上，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如何不让程舫昔只道成绩。

　　怎么办，沈老师会不会告诉程舫昔自己成绩……

　　正担忧着，时蕴听到程舫昔问沈似她在学校的表现，沈易大言不惭，夸她在学校很乖，在办公室听到各科老师都在夸，这次月考考前几呢。

　　时蕴轻松一口气，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沈似根本不知道自己成绩，什么都是不着调得信口胡说。

　　程舫昔语气傲娇：“也不看是谁的妹妹。”

　　听到这儿，时蕴心安，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才出门。

　　江迟礼在餐桌旁坐着，沈似在帮程舫昔端菜，她站在餐桌旁犹豫了一下，坐在江迟礼对面。

　　餐桌头顶的灯只开了一个，是橘黄的暖调光，整个环境慵懒静谧，时蕴双眼恹恹的，眨眼的动作都变迟缓。

　　时蕴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落，最终盯着江迟礼胸口的笔开始发呆。

　　江迟礼以为她对自己的钢笔感兴趣，拿下来递给她：“红色的，应该经常用。”

　　时蕴愣了下，但没接。

　　“我不要。”

　　江迟礼笑：“嫌弃是我用过的？”

　　时蕴摆手：“不是。”说不清了，她下抿着唇，挤出来一句，“我拿走，你怎么办？”

　　“我还有很多。”

　　江迟礼盯着时蕴，把时蕴盯得紧张，开始假笑，嘴角反射性地勾起往上扯，然后弯着眼，开始笑。

　　笑得眉眼弯弯，但双眼并无多少神色，灰扑扑的、像蒙了层雾。

　　她努力找话题：“你为什么总是随身带红色钢笔？”

　　“容易看清。”

　　“这样啊，我老哥说你回来工作，还是医生吗？”

　　“差不多。”

　　时蕴还想接着问，但被江迟礼打断：“时蕴。”

　　“嗯？”

　　“放松。”

　　“……好。”

　　*

　　这次有客人在，时蕴吃饱了也没有回屋，嘴里含了几颗玉米，舌头顶在口腔里打转玩，勺子慢悠悠搅着排骨汤。

　　桌子上还有另外三道菜——糖醋鱼、清炒时蔬、番茄牛腩。

　　程舫昔把鱼眼挑出来放江迟礼碗里，笑称以形补形，之后看到慢吞吞丝毫没有食欲的时蕴，拧着眉犯愁，看到她手上的创可贴。

　　“早知道不教你了，怎么按个穴位还每次都把手搞破。”

　　时蕴解释：“就是不小心。”

　　“下次小心点，破一点也得好几天养，再吃最后一块。”程舫昔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看着她往嘴里送，但时蕴只是咬了一口，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程舫昔。

　　“算了，别吃了。”程舫昔看不得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时蕴立马放下筷子：“谢谢老哥。”

　　“减肥啊，还挺臭美。”沈似看着时蕴碗里剩下的大半碗米饭，故意揶揄。

　　“你会不会讲话。”程舫昔啐他一口，收了他正准备添饭的碗，“别吃了。”

　　“欸欸欸，怎么还真收啊。”

　　沈似叽叽喳喳得跟在程舫昔屁股后面进厨房，餐桌旁就留下江迟礼和时蕴两个人。

　　江迟礼靠着椅背，白色的衬衣袖口挽着，头顶的灯打下来，晕在他额前的碎发上。

　　这是时蕴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他没戴眼镜的样子，有意无意地偷瞥了几眼。

　　他眼睛要比时蕴的明亮，眼神传神，瞳仁仿佛天生盛着荧荧月光，仅仅只是垂眸，眼珠转动，都让时蕴看得入迷。

　　她没有，便觉得他的无与伦比。

　　时蕴的偷看被江迟礼尽收眼底，而江迟礼也在打量着她。

　　也不知道得藏多深，才能如现在这般看着轻盈简单。

　　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下，最后起身，把桌子上的袋子拿给时蕴。

　　江迟礼这次过来，是特地给她送养胃的中药，都已经熬煮密封好，只用热一下，就能喝。

　　时蕴扒着袋子看了眼，大概十几包，吓得抿唇，不作声。

　　他敬业得可怕，即使时蕴不是他的病人，但他发现了，就一定要管。于是当晚，他就热了一包，递给时蕴，盯着她喝下去。

　　时蕴看着深褐色的药剂，面露难色。

　　时蕴求助地看向程舫昔，想要他心软，免了这些中药，但程舫昔虽然宠着她，但又对她严苛，绝不退让。

　　“蕴蕴听话。”

　　时蕴求助无果，扫了眼江迟礼。

　　江迟礼：“不苦。”

　　江迟礼特地叮嘱往里放了几颗酸甜开胃的话梅，还有其他增甜味的果皮，把苦味压下去七七八八。

　　时蕴不怕苦，只是她觉得，病因不在胃，喝了也没用。

　　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一唱一和的哄她，生怕她不喝。

　　“快把胃养好，平时跟小猫一样吃那么点，都瘦成麻杆了。”程舫昔宠溺苛责。

　　“就是，不吃饭还会秃头，上次你们选校花我还偷偷投你一票，跟你们班男生堵了五十个引体向上，别让我输哈。”沈似附和。

　　时蕴：“……”

　　这仨人一个个都跟哄小孩儿似的，时蕴盯着药剂袋，然后一饮而尽。

　　最后一口药咽下，她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到他们仨人疑惑的表情，连忙蹙眉，小声嘟囔：“好难喝。”

　　程舫昔听到这话，又开始絮絮叨叨，把水递给她漱口，她却以为要喝下，咕咚几口喝完，程舫昔怔愣，但什么也没说。

　　时蕴轻舔着唇，没觉得这药难喝。

　　她细细咂摸，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旋即抬眼，和江迟礼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笑得意味深长。

　　程舫昔：“你笑什么？”

　　江迟礼视线在时蕴身上落了一下，又快速移开：“只是想起来今天有人说我家那只猫，看着乖巧简单，实际上小心思多着呢。”

　　*

　　江迟礼和沈似要走的时候，程舫昔把时蕴叫出来送人。时蕴穿着睡衣，跟在三人后面听他们闲聊。

　　程舫昔：“工作怎么说。”

　　江迟礼：“沈似学校。”

　　沈似：“啊？

　　时蕴：“啊？”

　　沈似惊讶合理，时蕴反应这么大，倒是有点奇怪。于是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她立马噤声低头。

　　江迟礼视线从时蕴身上扫过，看着沈似：“上午送完时蕴去办理的入职，一点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他向来不怎么分享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这次去学校，谁都没告诉。

　　沈似还想再问，但江迟礼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没意思地吧唧两下嘴，去车里坐着。

　　而时蕴低头，心却被高高提起，她又在精神紧张，攥着掌心。

　　沈似没心没肺不知道自己成绩，但江迟礼不是这样的人。

　　他肯定会知道的……

　　时蕴盯着江迟礼，江迟礼感受到目光，偏头和她对视，时蕴却躲闪了眼神。

　　程舫昔突然手机响，过去一旁接电话，江迟礼看着表面平静，但内心早已沸腾的时蕴，掏出校园卡，递到她眼前：“再丢，就没那么幸运了。”

　　时蕴愣了一下，伸手接住，然后将卡片握在手里。生硬的边缘硌着掌心，越难受她握得越紧。

　　“你在哪儿捡到的？”

　　“校医室。”之后他又补充道，“我就是那个校医。”

　　时蕴错愕。

　　原来是他。

　　“谢谢。”谢他捡到自己的卡。

　　“钢笔逗你呢，旧的送你不太好，改天我拿新的给你。”

　　时蕴又是一句：“谢谢。”

　　江迟礼突然想起来什么：“睡不着可以吃点褪黑素，安眠药是处方药，也会有副作用。”

　　“嗯。”

　　“除了睡不着还有什么症状？”

　　时蕴摇头。

　　她的缄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二人远远隔绝。

　　他看着时蕴本该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很希望有风穿过墙缝吹过来。

　　这是他作为医者、作为年长者，恳切希望的。

　　江迟礼回想起时蕴早上盯着成绩一脸失落的表情，其他人关于时蕴的议论，也让他此刻不想让眼前的少女一直神经紧张。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时蕴嘴巴抿成一条线，心里在不断打鼓，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我的成绩。”

　　江迟礼疑惑地轻轻“嗯”了声。

　　“可以不告诉我老哥吗？”

　　“可以，这是我们的秘密。”他爽快答应，让时蕴本雾气十足的眼里兀然升起一轮明月。

　　她得寸进尺：“那你可以帮我在试卷上签个名吗？”

　　“也可以。”江迟礼继续答应，但这次他提出条件：“所以可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症状吗？”

　　时蕴眼皮塌下去，刚才的明月仿佛幻影，稍纵即逝得让人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