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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赛姜脚步一顿。

      书生又喘了几口气,再次出声:“你……”

      这次声音沉静不少却依然响亮。

      ——“那你想要什么?”

      ——“你。”

      他没有意识到他与恶女间的对话成了这样。

      不加掩饰,不带润色,直白得足以让听者面红耳赤,让旁观者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

      虽然日后想来,当下这段无意间促成的对话,恰恰就是他内心最真实而原始的剖白。

      书生深吸了一口气,欲把接下去的话一口气说完。奈何他太过紧张,以至于气息不顺,风呛入喉咙引得一阵猛咳。

      叶琮锤着胸口,脸红脖子粗地呛咳,心中自嘲不已。虽然他接下去的话,会引得赛姜不高兴,但就后面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她大抵是不会揍他的。

      他想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脱离漕帮,去过太平日子。”

      可是既然笃定不会被揍,那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他怕会被拒绝。

      非也,他一定会被拒绝。

      所以,他紧张得乱了阵脚,失了分寸。

      只是,还没等叶秀才从激烈的呛咳中舒缓过来,他腹部已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霉烂味扑面而来,顿时暗无天日,混合着叮叮当当的奇怪声响他再次横飞了起来。

      上下颠簸,东荡西驰,扛着他飞奔的人似乎故意针对他,晃得他翻江倒海。

      等叶琮迷迷糊糊从麻袋里钻出来,已不见千水帮之人,只有几个路人虚虚围着他指指点点看热闹。

      他左右一看,此地正是他几个月前被绑的那条小巷。与之不同的是,麻袋里除了他自己和行李,还有一包远多于一百两重的银子。

      叶大秀才揣着沉甸甸的银子,飞奔回了家。叩响家门前,他手上一顿,瞄上了墙角边的一棵腊梅。

      正值初夏,腊梅叶茂,生机盎然。

      他缩回叩门的手,看四下无人,又低头瞧着怀里的包裹略一沉思。

      不行,这银子若是被祖母和陈夫子发现,只怕会想东想西,以为他叶琮是为了钱财而不去考试。

      了不得。

      老当益壮的祖母一定会一手鸡毛掸子一手拐杖将他劈头盖脸一顿抽。

      他蹑手蹑脚来到树下,也顾不得弄脏衣袍,跪在地上徒手刨坑。直到灰头土脸,满身泥污,叶琮才罢手。

      他打开包袱粗略一数,至少三百两。

      叶琮:“……”

      叶琮心里一咯噔。

      不是一群跑船的吗?怎的如此财大气粗。来历不明之财,那便更不能动了。

      他又把银子分成好几份,如法炮制,掩埋于家宅附近大小不一的梅树下。用脚将土跺实,再用草皮干屑覆盖将痕迹彻底抹去,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回了家。

      家中祖母和前来问候的陈夫子殷切询问考试如何,叶琮迫不得已扯了谎:

      赴考途中遇上水匪劫船,九死一生,因此错过了考试。

      又见叶琮衣衫脏乱,身上留有大小不一的淤青与伤痕,祖母和陈夫子心疼得语无伦次,直道老天保佑,试可以再考,人没事就好。

      叶琮内疚不已,却终究没能说出他人其实就在西码头的大实话。

      从千水帮回来后,叶秀才的日子趋于平静,每日晨起早读,午后便去往玉松学堂辅助陈夫子授课,晚间伺候祖母睡下后便挑灯苦读,直至子时方能歇息,为下一次乡试作准备。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叶琮每逢单日就会前往一个武馆师傅家里,教其小孩认字读书。作为报酬,武馆师傅会调/教他一个时辰。

      去时一个清秀俊逸的白净书生,回来时就是一个汗流浃背,遍体鳞伤的落魄子。

      陈夫子询问何为?

      叶琮解释,强身健体的同时也使头脑清明,且下次再遇水匪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此话乍闻合情合理,可陈夫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好在他这个得意学生回来后依旧孜孜不倦备考,再加上天赋过人,只要参加科试,必然金榜题名。

      因此他也不再深究。

      叶琮这边小日子风平浪静,赛姜那边却是风生水起。

      与满爷之间的大小纷争暂且不提,副帮主阚正泽阚叔的回归更是让千水帮暗流涌动。

      这日,赛姜以赛燃的名义在酒楼宴请几个小官员,同时也奉上这一旬的孝敬。

      雅间里,赛姜打过招呼后便几乎不再说话。

      跟随副帮主阚叔从外地回来的萧岁为主陪,点头哈腰之时,极尽阿谀奉承之本事,抬着酒杯将几位小官哄得心花怒放。

      席间,几个男人好酒好菜,推杯换盏仍不尽兴,又让酒楼老板招呼来了两个花枝招展的歌女奏乐唱曲。

      其中一个官员喝多了酒,彻底剥下了他道貌岸然的面具,喷着沫子以言语调戏起歌女来。

      赛姜右手下意识一摸,突然想起——怕吓到几位大人,她特地没有带刀。赛姜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在心里将这个贪财又爱色的渣滓大卸八块。

      唱曲儿的女子这种场面见得多,倒也镇静,不做理会自顾拨琴而歌。

      官员索然无味,变本加厉就要去摸一个姑娘的手。女子只好仓皇闪躲,连口中婉转都变了调。

      赛姜和萧岁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个子男人立刻抬着酒杯谄笑着上前,借着敬酒的名义将人拉了回来:“张大人,这是干什么呢。这妮儿不懂事就随她去吧,此处人多眼杂的,叫人瞧见误会,为此坏了大人清誉不值得。来来来,咱们还是接着喝酒。”

      张大人烈酒熏心,不甘心地骂骂咧咧,手上接过萧岁递来的酒身体却不坐回原位。

      他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忽然伸直手臂,将酒杯撞至歌女鼻尖,大喝一声:“喝!”

      随着他粗鲁的动作,烈酒从杯中泼洒而出,溅了女子满脸。

      琴声歌声戛然而止,两名歌女惊慌失措,抱在一起双双看向屋里唯一的女子——赛姜。

      咔嚓一声,是赛姜手里的木筷在桌下折断。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萧岁挤入歌女与张大人之间,拿下抵在女子面颊上的酒杯,“张大人想要人陪喝酒,找小的呀。”

      他抬头一饮而尽,将空杯丢给期期艾艾的歌女,然后一手揽着张大人往桌前引,一手轻轻捏了捏赛姜的肩膀。

      桌下死死捏着木筷而发白的手,微微放松了些许。

      她太厌恶这样的场合了,可是为了千水帮,为了诸多弟兄的生计,她不能翻脸,她必须忍耐。

      琴声又起,柔肠百转,剑拔弩张之感转瞬即逝,就在众人重新抬杯拾箸之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酒楼伙计飞了进来,正正摔在琴上。

      琴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哑弦响。

      说来这伙计也是冤枉。

      赛姜之前特地嘱咐过伙计,莫让闲杂人等上来打扰。伙计察言观色,瞧见雅间里宴请的客人虽着便服却依旧散发着遮掩不住官威,因此格外上心,于是把所有不请自来的人都当做闲杂人等往外驱赶。

      琴被砸成了两截,短短一盏茶功夫遇坎坷不断的两个弱女子再也绷不住,失声尖叫。

      伴随着伙计的哀嚎,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瘦削男子跨步而来。他进屋站定,鹰目一样阴鸷的小眼睛逡巡一圈,仅在赛姜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那两名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歌女身上。

      “刚才是哪个不长眼,竟然不给张大人面子?”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壶,手腕子一斜,酒液就顺着壶嘴照着其中一个姑娘的头顶淋了下去。

      “阚叔。”赛姜提起嘴角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一个晚辈礼,扶正他手里的酒壶,“这二位都是只卖艺的正经姑娘。”

      言外之意,无理取闹的是张大人。

      萧岁跟着附和。

      阚正泽嗤笑一声,“女人还有正经的?”

      他毫不顾忌赛姜阴沉下来的脸色,又朝几位大人拱了拱手:“赛帮主家中有事不能出席,小辈也不懂事,没能让各位尽兴,阚某特地代他给诸位贵人陪个不是。”

      “我说阿姜”,阚正泽两个眸子阴测测地瞄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赛姜,“你也不是粗心的人呐,请大人们吃饭怎么忘了告之我这个副帮主一声呢?”

      一场由赛姜代替赛燃为主家,萧岁做主陪的宴席,被阚正泽的一句话扭转成了他自个儿的场子。他大剌剌地在赛姜的位置上坐下,泰然自得地招呼起宾客。

      萧岁见状,立刻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给赛姜。

      赛姜摆摆手,推说既然副帮主来了,她也可以先回去复命。她神色如常地敬了各位大人一人一杯,出门时顺道带上了满身狼狈的歌女,给她们点了十倍价钱的银子。

      酒楼门前啃着烧饼焦急踱步的阿布见她出来了,将剩下的饼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跟了上去。

      阚叔来的那会儿,他刚好去对门买东西。等他瞧见,人已经进了大门,早已来不及上楼报信。

      阿布看见赛姜脸色难看,知道她一定受了刁难,更怕赛姜责备,因此一言不发。

      走了几步,赛姜问:“阚叔是怎么知道今天帮主不在的?”

      “这……”阿布挠头,“是不是来的路上叫人看见了然后告诉他的?”

      “不对劲。”赛姜停下脚步,“他那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你去查,我们的人里是不是有他的人。”

      “是。”

      阿布走后,赛姜并没有回西码头的船上。她将其他几个手下一并打发走,穿过闹市,然后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暗巷。

      她俯身在墙角摸索片刻,两根手指夹起一把门钥,然后打开了墙边一扇只有一人宽的小门,猫腰钻了进去。

      这是一座寻常不过的民宅,院里有一个妇人正在编竹筐。

      天色昏暗,妇人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手上动作飞快,只是在她伸手从地上拿竹篾时,浑浊的双眼却是望着天的。

      这是一个瞎了眼的妇人。

      妇人敏锐地听到动静,手上的动作略微一停,就听赛姜自报了家门。

      妇人热情地对赛姜笑了笑,然后让她自己进屋。

      她熟门熟路地转进卧房,往榻上一坐,没一会儿就半倚着睡了过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被一阵窸窸窣窣惊醒,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屋内晃荡。

      是个男人,而且个子不高,想来很容易对付。

      赛姜翻身而起,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从后勒住了闯入者的脖子,厉声喝问:“什么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岁的叶琮:“几十年了,每当回忆起当时的社死场景,脚趾就扔不住扣紧。”
    八十岁的赛姜:“当时这么多人看着呢,最社死的明明是我!想起来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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