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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01
      心魔剑劈开时空缝隙,洛冰河跌落在一片幽黑之中,还算好,没摔疼,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点经验了。上次他见到的是成为道侣的沈清秋和洛冰河,不知这次又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剧情,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他看见一盏孤灯,于黑暗里像是挣扎的萤芒一般,似乎随便扑腾几下就要灭去。他缓缓走上前去,透过窗棂,见到一个小小的背影跪坐在地,昏黄的烛光摇曳下是裸露的美瓷般的肌肤,却布满被鞭打过的红痕,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了,他在清静峰的柴房里就是这样。
      他望了望四周,这里似乎并不是清静峰。伤口在背后,他看见那个小孩很不灵活地反着手用布擦拭伤口,他甚至仿佛听到“嘶”的轻声惊呼,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他被沈清秋吊起来鞭笞,被明帆拳打脚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他就窝在那个寒冷漏风的柴房里借着这样幽微的烛光给自己处理伤口,想到这儿,他的心疼痛起来,却已无恨的对象,那种怨恨的情绪沉入心海却见不到一点涟漪。
      难道这个时空的自己没有去清静峰吗?却仍然被人欺负和虐待?他有些疑惑。
      他真想冲上去抱抱他,直到他看见那个小孩侧过头来给他的后背上药,灯火虽暗得很,但那小孩依稀的模样他却看清了,绝不是自己,反倒是有些像···沈清秋。
      是···沈清秋?!那张脸他不会忘记,像极了,眉眼还未长开,半侧的容颜像是溪中山泉打磨出来的。
      这里是秋府,他恍然大悟,隔了太久了,他已不太记得这些事,沈清秋小时候的确是在秋府度过的,他没有参与过这段人生,他都是听秋海棠说的。
      他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再抬头时小孩已穿好了衣服,他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去,他根本什么也不怕,他是没人能打得过的魔尊,要离开这个时空也随时可以离开,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沈清秋?就现在这个小孩模样,还不是和玩物一般。
      没错,他就是太无聊,想逗他玩玩。
      小孩明显受到惊吓,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高大的陌生男人,神情故作自若,声音却惊慌:“你是谁?”
      洛冰河抱着剑俯视着他,微笑:“我来找人。你不用害怕。”
      “找谁?”
      “沈——清——秋。”他也许在心里喊过这个名字无数遍,但这些年来他没有机会再脱口而出,对着任何一个活人讲这个名字,以至于他在开口说出这个名字时竟觉得很是陌生。
      “小孩,你见过他没有?”他蹲下身来,敛去适才傲慢张狂的情绪,语气变得极尽温柔。
      小孩看着面前这个额间有红色纹章的玄衣男人,尽管这人脸上堆着些许微笑,周身却散发出极其迫人而危险的气息。
      “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怎么闯进秋府的?”
      “当真没有吗?”
      “没有,秋府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叫沈清秋这个名字。”
      “那你叫什么,小孩。”洛冰河饶有兴味。
      “沈九。”沈九不太敢得罪这个人,一来他抱着剑,二来能在这个时间这样闯进秋府的人,想必有点功夫。
      “你还是快走吧,被人发现就完了。”沈九想这人是死是活和他没关系,但是他要是连累自己再被秋剪罗毒打,那可真是飞来横祸。
      洛冰河还以为沈九是关心他,便笑着坐了下来道:“沈九,我没能找到沈清秋,但我不能白来一趟,否则亏得慌,你陪我聊聊天。”
      沈九觉得面前这个人莫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自己怎么半夜碰到神经病了。
      “我没空,我要睡觉了。”沈九觉得语气略重了些,怕这人真的武功高强,便又软下来道:“你还是快走吧。”
      洛冰河丢出一串钱来,把剑放在一边,坐在廊下道:“陪我聊一晚上天,这些钱全都归你。”
      沈九虽然并不想和神经病聊天,但是看到这些钱很难不心动,装着纯真的模样问他:“当真吗?你不骗小孩吧。”
      “当真,钱你现在拿着就是。”
      沈九边数那些钱边随意问:“你要找的这个沈清秋长什么样子?是你什么人?我要是见过一定同你说。”
      洛冰河看着沈九面上愉悦的神情,知道他只是为了钱应付着同自己说话,便偏过头去望着苍茫的夜色道:“其实···他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死了?那你说来找他?”沈九数钱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说实话被吓了一大跳,面前的人真的是神经病。
      “我来找找他的痕迹。他以前在这一带生活过。他是我的师尊。他喜欢穿一身竹青的衣服,像个仙人似的。”
      苍茫的夜色里,空虚一片,谁也不会出现。
      “看得出来你很想念你的师尊,但故人已逝,你节哀顺变。”沈九看着这个怪人,违心地好言相劝。
      没料到洛冰河突然转过头来,露出一种令人悚然的笑容:“你误会了,他是我弄死的。”
      神···经病,真的是神经病,沈九恨不得撒腿就跑,手里的钱也不香了。
      “你在发抖?”洛冰河几乎凑到沈九脸上说道,一阵药香扑鼻。他忍不住贪婪地一吸,这药香,这沈九的气息让他想起那个人死前的一年身上的气味,他用药强行吊了那人一年多的命。
      “你不用害怕,我师尊是个坏人,所以我弄死了他,你不是坏人,我就不会对你下手,但你最好放下手里的钱,好好和我聊天,不然我生气了,说不定也弄死你···哈哈,开玩笑的啦。”
      一阵钱币落地的声音,沈九连自己数到哪儿都忘了。直觉告诉他,自己绝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这一整个秋府说不定也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
      “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洛冰河问。
      “这里的主人,秋剪罗。”
      “我年少的时候和你一样,身上也满是伤痕,是我的好师尊沈清秋打的。你说他是不是坏人?”
      “他为什么打你?”
      “因为他嫉妒我天赋异禀。”
      “那他死了活该。”沈九脱口而出,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寒光,像是在暗夜里等待撕裂猎物的那种眼神。
      洛冰河很是吃惊这小孩竟有这样狠厉的眼神,他听了这话感觉很不舒服,他的师尊除了他以外没人有资格骂他,这个小屁孩也是。可是他又似乎不该反驳。
      “他在我年少的时候虐待我,之后还把我推下···山崖,但我后来变得很强很强,我把他关了起来,砍断他的四肢,挖掉他的舌头,却又不让他死,我让他生不如死。”
      “你很残忍。”沈九感叹对面的人真的是一个狠人,自己见过恶人,却没见过这样残暴的人。
      “残忍吗?”洛冰河提出了一个真心的疑问,来等这个沈九的回答。
      “他只是打你罢了,你杀了他就行,没听过这么残忍的手段。”
      “我没想这么残忍的,只要他求饶,我就不会这么做···”洛冰河陷入回忆里,那些过往鲜血淋漓的回忆,溅满青衣之人的血的回忆,如今只剩下苍白空荡的色彩。
      “他没求饶?”沈九的眼睛一亮。
      “没有,到死也没有。”
      沈九的心里油然起了一种敬意,这个叫沈清秋的人,倒叫他生出几分兴趣。
      于是他问:“你不是说不让他死吗?他最后怎么死了?”
      “我把他在意的人给杀了,万箭穿心,连尸首也没留,把那个人的断剑扔到他面前,他竟然哭了···”
      沈九细瞧着眼前之人说到这里时分明眼眶含泪,他一时间有些疑惑,这人对他师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以至于现在说到这里竟要落泪呢。
      “在那以后,他就再也给不了我一点反应,我打他骂他,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给他装好了舌头,他也没再骂过我小畜生、小杂种,像个死尸一般,索然无味···”
      “你好像在嫉妒。”沈九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小屁孩。”
      “我不叫小屁孩,我叫沈九。”他提高了音量:“我说你在嫉妒,你嫉妒那把断剑的主人。你的师尊不曾为你落过一滴泪。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祈求一个讨厌你的人来在意你。”
      纯属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沈九心里想。
      洛冰河想反驳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在虚空里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辩词,只好继续讲他的故事。
      “他死前的两年,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看见那柄断剑以后,几乎像是要寻死。天魔血的感应越来越弱,我就···”
      “什么是天魔血?”
      “别打岔,沈九!你还想不想听下去了。”
      沈九于是噤声了。
      “我就只能把他从地牢捞出来,我还记得当时抱着他的感觉,根本不是抱一个人的感觉,身体轻得像是棉絮,他的两颊已经凹陷进去,手上瘦得骨头可见,就那么静静躺在我的怀里,他昏迷的时候那安顺的样子我竟然有些心疼,真是可笑。当时觉得手里抱着的人好像随时会随风逝去,我又觉得对不起他了,有些后悔了。”
      沈九看着那人的背影,他看起来很孤单,又觉得这人有些虚伪,在扮演什么深情人设似的,明明都是他干的。
      “你后悔?你有什么好后悔的,成王败寇,他打不过你受你凌辱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后悔什么,你虐待他的时候不想着后悔,他死了你就后悔了?”
      “喂,沈九!”洛冰河叫道,像是被激怒了。
      “你对你的师尊抱了什么非分之想吧!”沈九也不甘示弱地高声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对他师尊的感情奇奇怪怪,直到现在听他那种描述的语气···
      沈九和洛冰河对视着,像是一头怒目而视的小狮子一般。
      他这时候的眼神像极了沈清秋,非要和洛冰河他对着干的那种感觉。地牢里也是这种眼神。
      洛冰河突然微笑起来,缓和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又偏过头去继续讲他的故事,无意于和沈九争辩什么:“他在竹舍安养了一年多的身体,我替他接好四肢,又遍寻名医,给他找各种珍稀药材,却并不起效,他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其实他根本没必要睡那么久,他是并不想活下去才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想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而在他清醒的时间里,他又从未和我说过任何一句话,从来没有。
      哈,你其实说的没错,我侵犯过他,他把我逼急了,我打他掐他脖子,他也不理我,最后我没办法,我羞辱了他,又或许是某件事情刺激了我,总之最后他是属于我的人。即便如此,他身体给了我反应,却仍没有开口和我说任何一句话,完事的时候,他的眼神空洞,望着某个虚无的点,像一具破败的人偶。
      他死之前的两个月,开始呕血,我还记得他死的时候,把我的新衣都弄脏了,我刚做的大过年的喜庆的新衣,染了他的血上去,真是晦气。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开口说话了。呵,但他的话却是在诅咒我。我的好师尊,临死的一刻还不忘诅咒我。
      他问:‘洛冰河,你快乐吗?’
      我回道:‘我当然快乐。’
      他笑起来:‘那就祝你万寿无疆、不死不灭。’
      多么恶毒的诅咒,你听出来了吗?”
      沈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内心却震颤极了。
      “他还说:清静峰我的竹舍里有一个匣子,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自己去取。说完他就断气了。后来我还想过要复活他,想了很多办法终究···没能成功。”
      沈九问:“他让你去取什么东西,你后来去拿了吗?”
      “我去了,虽然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设计了什么要弄死我的圈套,但我还是去了,忍不住好奇心。真希望他准备了什么杀伤力十足的武器,可惜的是,只是我的一个旧物。清静峰早被我一把大火烧得七七八八了,我在废墟里扒拉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匣子,匣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枚玉观音。”
      “那是什么东西?”
      “就这个。”洛冰河从他脖子里取下一块莹白的玉来,递给沈九。
      “好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沈九拿在手里端详着:“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那话不知怎地刺到了洛冰河,他的心猛地抽痛起来,沈九却毫无察觉。
      “这玉有什么故事吗?”
      “这玉是我的养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沈清秋的徒弟欺负我,说我的玉是西贝货,当着我的面把我的玉给扔了,我后来拼命地找,也找不到,谁知道沈清秋私藏我的玉这么多年,亏他临死还记得还给我。连我自己都忘了。”
      “一个西贝货,你的那个师尊干嘛要偷藏着不还你?”
      “你问我,我问谁啊,他都死了快一百年了。”洛冰河撅起了嘴,摊着手:“你还我。”
      沈九把那玉放进洛冰河手心:“这破玉也就你和你师尊当个宝贝似的”。
      洛冰河重又把玉观音戴了起来,藏在衣襟之下,他眯起了眼问道:“沈九,你当真不知道原因吗?”
      沈九面露疑惑。
      “你该猜得出原因的,我那个师尊他嫉妒成性,他自己小时候没有人爱他,就嫉妒我有养母疼我,他故意把玉藏起来,就是为了夺走那种爱,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他,就是那种人。
      沈九,你会嫉妒别人吗?如果那个人天资比你高,身世比你好,你也会像我师尊一样嫉妒他吗?”
      沈九低头冥想着,半晌才回答他:“说不准,也许会。”
      洛冰河的故事似乎是讲完了,沈九和他各坐在一边,静静望着廊下的夜色,谁也没有开口,谁都在盘算自己的心事,只剩烛火哔啵的燃烧声。
      许久之后,洛冰河准备起身,沈九却叫住了他:“你不听听我的故事吗?我没有钱给你,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洛冰河重又坐下。
      “你和你师尊的悲惨故事只是大千世界里微不足道的,这世上远有比你们悲惨的人,你
      ——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我有一个要等的人,他说过要来接我,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出现。
      我在这里遭受凌虐,受的苦也并不比你师尊施加你的少。
      我每天都活在绝望里,没有人来听我的故事。
      我也怕黑怕冷,但没有养母来送我玉观音。
      我看你似乎预备要走了,你走之前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这些钱我不要了,只要你帮我杀了他。”
      少年的眼布满血丝,直望着洛冰河。他并不是在央求,而是真诚的请求。
      洛冰河紧盯着他的脸一瞬不瞬,甚至有伸手抚摸他脸的冲动,他在心里喊“师尊”,口中却道:“有些人注定等不到,有些人注定不爱你。沈九,你不该依靠任何人,你最该靠你自己。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过了今晚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洛冰河提起他的心魔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只留给沈九一个孤绝的背影。
      他知道沈九要他杀谁,但这个时空中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愿去改变,改变于他来说也是无意义的事,因为他无法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呆得太久。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洛——冰——河。是在冬天冰冻的洛川被养母捡到的。师尊死的时候也是在冬天。现在见到你,还是在冬天。”他叹息着,隐没于夜色之中。

      02
      洛冰河每次划开时空缝隙都耗费极大的灵力,于寿元有损,但他有空的时候仍尝试游走于各个时空里,游走在不同结局的故事当中,并不是每次都顺利,应该说大部分是失败的,心魔剑的传送完全出于偶然,他很多时候连沈清秋的面也见不上。
      最后的那次,心魔剑把他传送到了清静峰的山坡上,是三四月的春天,气候宜人,天也晴朗。
      他如愿见到久违的青衣人,嗯,只是背影,只是背影,他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师尊。
      还看到了另一位白衣少年,不知道是谁。
      他心如擂鼓,却又不敢靠近,他并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人,这个时空里没有他的归属。
      他感到自己正在老去,而前方的两人仍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自己来自寒风凛冽的冬天,埋葬着无数亡灵的冬天,前方的人却在风和日丽的春季,一道隐形的墙隔开了他们。
      他也知道那边的青衣人不是他的师尊,他的师尊早就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活着的师尊,看看会说话会呼吸的师尊到底是什么模样。怎么办呢,太久了啊,他已经不记得了,记忆都像剥落的墙面一般褪色。
      于是他轻声地靠近,不敢叫青衣人发现。
      但他的师尊不知为何毫无征兆地转头望了一眼,看见了他。他也望见了他师尊的模样,还是记忆中第一眼的惊艳,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已成了灰白色,这个青衣人的模样却鲜明如画,红的唇,倒映着绿色草地的瞳仁,墨般的头发,竹青的衣。
      青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洛冰河暗道不好,这个世界同时出现了两个洛冰河了,沈清秋一定会感到疑惑的。但是却见青衣人捂住了白衣少年的眼,看着洛冰河,却和白衣少年正色道:“有故人来访。世外高人,不欲见人,冰河恐冲撞了他,就坐在这里不要回头看。”
      “好,师尊。”
      洛冰河没有想到那个白衣少年就是自己。更没想到这是曾经他见过的那个沈九。
      “是你。我认得你。”沈清秋独自微笑着向他走来,久别重逢的笑,洛冰河有一瞬间泪眼朦胧。其实,他的师尊从没对他这样笑过,他只是渴望这样的笑太久了。
      “走远些,设个结界,别让他看见我。”洛冰河道。
      “我明白。”沈清秋和洛冰河走到山坡的另一角,沈清秋回看,他的小徒弟还乖乖坐在刚刚那个山崖边,脑袋动来动去似乎忍不住想回头看,沈清秋笑了,洛冰河捕捉到他那种宠溺的笑,心开始隐隐泛起疼痛。
      “坐下聊聊,像当年那样。有没有故事想说,我洗耳恭听。”沈清秋邀他坐在草地上。
      “沈九。”
      “现在可以叫我沈清秋了。”他展开折扇,遮盖大半的容颜,只露出勾人的眉眼,和他的师尊一模一样的习惯。
      “可你并不是我的沈清秋。”洛冰河略带冷意。
      沈清秋一愣,继而道:“也对。”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其实我并不喜欢沈清秋这个名字,秋,我讨厌这个字,秋剪罗,我亲手杀了。我憎恶···秋府的一切。”
      洛冰河静默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知道我在听我师父给我赐名沈清秋的时候,是怎样惊诧恐惧的心情,后来碰见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洛冰河时又是怎样的震惊,你给我讲的故事我不仅从未忘记,还在后来的岁月里不断回忆,不断揣摩。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天我真的很高兴。”
      洛冰河有些黯然地道:“我的故事早就结束了,你的故事还在继续。”
      洛冰河神情恹恹,直到抬头注意到沈清秋衣领之间的一件物什,他直接伸手扯了出来:“这是···?!”
      不等沈清秋回答,他就看清了那枚小小的白玉观音,悲天悯人的微笑,他又探手往自己胸口摸去,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时他听见沈清秋道:“他送我的,我说我想要,他就送我了,一直挂在我的胸口,你不肯送我的东西,我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就送我了。洛冰河,你懂吗?”
      沈清秋哭了,泪水充斥着眼眶,又问了一遍:“你懂吗?”他从洛冰河手里拿回玉佩,紧紧握着,贴在自己的心口处质问他。
      洛冰河的脸色难看起来了,他哈哈大笑,这笑引得沈清秋心里更加难过。他老了,沈清秋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和自己的徒弟有着明显的不同,而比之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玄衣男人,他又明显沧桑许多,眼角尽是疲惫的模样,似乎是怎么也无法从冬天走出了。
      “你要我懂什么?沈清秋!你知道我的师尊再也回不来了···”他一把推开了沈清秋,疯癫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山风吹得他发丝凌乱,他面露阴鸷之色朝沈清秋道:
      “你以为你改变了一切吗?沈清秋,我说了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你的小白花还什么都没经历。你不是问我天魔血吗?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天魔血吗?”
      “我仍不清楚。”
      “哈哈哈,天魔血,你的小白花将来也会有的,用在你身上!”
      沈清秋端起他的折扇,比之年少更多了一份凛然的气质,他道:“你在嫉妒,不是吗?”
      那眉眼里的孤傲同洛冰河的师尊一模一样,那话语里绝不认输的意味,那一针见血刺痛洛冰河的本领,地牢里他的师尊总能这样精准地刺激他。沈清秋啊,沈清秋,你到底是比我厉害。不管在哪个时空,洛冰河都感到自己输得彻底。
      看着洛冰河的红色纹章闪闪烁烁,沈清秋语气缓和了些劝道:“你还是忘了你师尊吧,你不是说,有的人注定等不到,有的人注定不爱你吗?你师尊已经死了,他注定不会爱你。我和我的洛冰河将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但我们仍有无限的可能。你忘了你师尊,你的人生也还有无限的可能。”
      洛冰河哂笑。
      “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改变了同你说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的轨迹。”
      洛冰河离开了,哭着笑着的,看不分明,混杂在一起,像是逃亡的模样。

      03
      洛冰河离开了魔宫,走往圣陵,这一次他已不打算回去。
      他和沈九说的那个故事,还是经过他润色删减过的,他并没有同那个小沈九说:
      其实,他的师尊死前呕血染到他衣衫的时候,他害怕得手都在颤抖,心痛得好像被人剜开。
      他也没有说,他师尊死后,他抱着尸体在竹舍里哭了一夜,之前未流的泪好像在他死后全流了出来,一直到意识散尽,却仍在梦里见到了他的师尊。
      去清静峰废墟找那个匣子,徒手挖得鲜血淋漓,最后站在焦黑的废墟之中看见那块完好无损的玉时,连呼吸都停滞了,不闻风声。那白玉观音好像是在这一片黑色里生长出的不死的纯白之花。他还顺便一起找到了师尊生前的许多旧衣物件。
      那天夜里,他就躺在那废墟之中,感到记忆复苏,像潮水一般涌来,同时伴随着的是后悔和心痛。甚至觉得很对不起岳清源,明帆也不该让他死。
      废墟之间仍有卓然新生的植物,可是那些故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沈清秋死前给他下了何等恶毒的诅咒:万寿无疆,不死不灭。
      呵,这个小人。竟还问他快不快乐。
      你看见了?沈清秋,我现在躺在废墟里头哭呢!怎么,你很高兴?你赢得彻彻底底,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输得一无所有。
      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知道吗?沈清秋,结局本不该这样的。你还我玉观音有什么用,我的人生谁来还我。
      杂种、小畜生,你怎么不叫了。有本事再来泼我一杯拜师茶啊。
      你躲云后面干什么?
      他朝着银河里的星星大喊大叫,声音在山间回响,像是鬼哭狼嚎。

      04
      “师尊,我忘了你也是怕黑怕冷的,你的手冻得很。”洛冰河抚上青衣人僵硬而冰冷的手,“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圣陵躺了这么久,我却去见别的沈清秋了,可他们都没有你好,师尊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来陪你了。这个玉观音,你想要向我开口就是了,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洛冰河看着沈清秋胸前的玉观音,握着沈清秋的手,心开始安定下来。
      他才明白过去的百年,他——颠沛流离,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
      那些沈清秋也都如浮光泡影,于他来说都不是——真实。
      “暖和吗,师尊?”洛冰河手的温度传达到那具尸体上,他想那个玉观音也是有温度的,这样他的师尊就不会冷了。
      洛冰河他走不出冬天,但是现在冬天已经结束了。

      05
      漠北赶到圣陵的时候已经晚了,洛冰河竟躺在那个冰棺里,躺在他的师尊旁边,脖颈上是一道已冻结的红痕,心魔剑扔在棺外,染着洛冰河的血。
      心魔剑的主人最后死在心魔剑下,这把剑果真如传说中那么邪气吗?漠北端起剑来皱眉。
      奇怪的是那个青衣人的胸前竟佩着洛冰河以往颈间的玉观音,这是什么意思,漠北并不明白。
      漠北只知道他的主上曾经疯了似地想复活沈清秋,后来就尝试游走于心魔剑斩开的时空缝隙见一见沈清秋,直到现在死,他还握着沈清秋的手,和沈清秋躺在一起,连脸也是侧着面向沈清秋的。一个人何以做到这种地步?
      若说爱,极尽残忍地伤害他的师尊,若说恨,现在坐拥天下又为什么自尽?
      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疯狂的感情?
      漠北将这种反常归咎于心魔剑,是这柄剑将洛冰河变得不人不鬼。
      漠北注意到洛冰河凝结在脸上那种舒然的微笑,所幸在最后一刻,他的主上似乎逃离了那种困境,获得了解脱。
      千百年之后,沧海桑田,倘若此地已成废墟,这相倚的两幅骸骨岂不让人误以为是深情的爱侣。漠北嗤笑。
      后漠北将心魔剑重扔回无间深渊,封上了圣陵,从此不再踏足。

      06
      剑不过是剑,器物而已,哪有邪气一说。洛冰河死于——
      无望的爱这种毒药。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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