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春到小桃枝

8、沙场美人恩（四）

　　天色终于蒙蒙放晴，甚至洞外的雪都小了下来。赵子义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往火堆里添一点干柴。

　　天亮了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尤素对苍茫山南麓并不熟悉，山里又有光北军之前布置的陷阱，他们未必敢贸然行动。但是天亮后，他们必然会搜山，毕竟他们冒险来了大梁境内，又难得确认了赵子义落单，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赵子义低头看了看沈雁北。她虽然嘴唇干裂，脸色欠佳，但是呼吸比昨晚已经平稳了不少。他摸了摸沈雁北的额头，温度不再像昨晚那样吓人，但依然没有退烧。

　　火已经越来越小。赵子义把沈雁北紧紧裹在毯子里，尽量不让她受寒。自己走到洞口，用酒囊化了些雪水，又捡了些枯枝回来，重新把火烧旺。

　　“雁北，喝点水，喝了水会舒服一些。”赵子义让沈雁北靠在自己怀里，小心喂给她雪水。

　　沈雁北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但是她沉在深度睡眠里，一时间挣扎不出来，只能从喉间哼出了一声“嗯”，算是给了他一点回应。

　　赵子义轻轻贴在沈雁北耳边。“再坚持一下，再有一天，我的人就快到了。”以她现在的状况，出了山洞只怕根本没法撑到山下。

　　沈雁北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眉头皱着，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赵子义环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颈窝。“没事，你要是累，就靠在我怀里再睡一会。”

　　沈雁北在他颈窝上蹭了蹭，只是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赵子义心里计算着时间，此时蓝瑛应该已经整装上路，但是要赶到这里，最快只怕也要到天黑。他心中焦虑，但是此刻却无计可施。

　　看山中那些刺客的死状，他断定沈雁北必然内力深厚。可是昨夜帮她推气血，又觉得她气血凝滞，气息微弱，简直不堪一击，到底是什么样的旧伤害她至此？

　　此时他已经不在乎能不能捉到尤素，只想着早点返回滦城大营。

　　天很快就亮了。北方人都知道下雪后是最冷的，即便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也抵不住化雪时刺骨的寒气。洞外寒风刮得一点不客气，积雪反射着阳光，甚至照亮了半个山洞。洞外有一蓬蓬低矮的树林，树影正好打在洞口，随着寒风一晃一晃的。

　　山洞有一处拐角，他们就坐在拐角内，刚刚好看到树影摇晃的枝头。

　　树影突然停了一下。

　　赵子义感觉怀里沈雁北的身子突然就紧绷了起来。他刚低头查看，就听到耳边“嗖”地一声。沈雁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神中全是警觉，根本没有半点萎靡困顿，随手丢出去的是地上捡的石子。

　　她竟然连睡梦中都带着三分警醒。

　　仅仅是电光火石间，洞外听到一声有人倒地的闷响。

　　赵子义将沈雁北护在怀中一跃而起，同时洞外的人也不再躲藏，刀光直接就冲进了山洞。

　　赵子义一脚踢飞地上的火堆，带着火焰的柴火重重打在先头刺客的面门。借着这个当口，赵子义带着沈雁北往洞深处退去。

　　沈雁北抓着他的手试图阻止。“赵子义，咱们得冲出去。”

　　“这种天气冲出去你就彻底没活路了。”

　　“堵在里面咱们两个都要死。”

　　这洞长而深。赵子义转身一脚踹飞一个跟上来的刺客，带着沈雁北退到一个极窄的过道上，一错身躲过一柄砍来的长刀，把沈雁北往洞内一推，用肩膀把敌人撞了出去。“别老派这些杂碎，把尤素找来见我！”

　　说话间，赵子义又把同时攻过来的两人扔了出去。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在这狭小的山洞中却也无计可施。

　　赵子义借着地利，打出了一夫当关的气势。赵子义虽然身上有伤，但是休整一晚却精力充沛，甚至内力运转更胜从前。

　　外侧的进攻停了一停，最靠前的两人明显也有犹豫，双方就此僵持在这里。

　　赵子义勾了勾嘴角，微微侧身看向身后。“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沈雁北倚在山壁上，刚刚那一击她全凭本能出手，靠着一股狠劲，实则后力不足。如今劲头一过，便又恢复到了之前气力不济的状态。

　　昏暗的山洞中，赵子义的侧脸被洞外射进来的光勾出好看的轮廓，鼻梁高挺，眉骨傲然。

　　沈雁北藏在暗中，眼神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恍惚。

　　她看着挡在身前的赵子义的侧脸，突然放松地笑了。“行，这次换你保护我。”缓缓呼出了胸腔中一直绷着的那口气，倚着墙壁软软地坐倒，但是眼睛却带着笑意，侧仰着头看向赵子义背影。

　　洞外响起了一声马嘶，有人过来往最前的两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神色一变，紧接着迅速后退。

　　赵子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多想，转身拉起沈雁北。几乎同时听到外面有“嘶嘶”的声音响起。

　　是雷火弹的引线！

　　尤素要炸了这山洞！

　　原本要拉沈雁北的手突然变成了环抱。身后爆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巨大的气流让赵子义整个人带着沈雁北扑倒在地。

　　石块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慌乱中赵子义将沈雁北护在怀中，一手挡在她腰侧伤口处，一手护着她的头，用后背挡住了爆炸带来的冲击。

　　赵子义人高马大，把沈雁北扑到山洞过道角落里，小心地用胳膊撑起了一小块空间。

　　沈雁北也同样被冲击地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就看到赵子义趴在自己上方。“赵子义，你怎么样？”她声音里全是焦急。

　　爆炸片刻已经停了，碎石却不知道掉了多久。等到终于一切恢复寂静，赵子义却还是趴在她头顶上方，一动不动。

　　此时入口被整个炸塌，掉落的巨石把通道挡住了大半，洞内黑漆漆一片，沈雁北看不到赵子义的脸，只听到他在自己头顶上方剧烈地喘息。

　　黑暗中沈雁北看不清情况，只能用手在他身上摸索，试图检查他的伤口。“赵子义，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别怕。”赵子义低头安抚般地摸了摸沈雁北的脸，再开口甚至都带上了笑意。“尤素狗急跳墙，想来是蓝瑛到了。”

　　有一块大石就落在他们身侧，落下的过程虽然没有砸到赵子义，但是却把他们挤在了通道角落。

　　赵子义后背有伤，被这样一冲击，便觉得整个后背都闷着疼。他试着抖落身上的碎石，从沈雁北身上撑起来。才刚刚撑起了一半，突然整个身子一沉。

　　“赵子义，你怎么了？！”

　　赵子义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刚刚起来的动作碰到了旁边的石头，原本借着石头撑起来的一块石板，此时不偏不倚正压在赵子义身上。“没事，别哭。”他强行撑着身子，尽量不让重量压在沈雁北身上。

　　沈雁北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用手摸索着，摸到了他身后巨大的石板。可是她自己也是伤病交加，双手根本撑不住重量。“赵子义……怎么办……”她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这样无助的时刻，心中满是焦急和无助。

　　“别怕，没那么容易死…”赵子义甚至在她耳边笑了笑。“你费了这么大劲来救我…我怎么能死…”赵子义强行支撑。“雁北…我找过你，但是…赵家很危险…你到我身边…”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别说话…”沈雁北一心想帮他，连眼泪流出来都不知道。

　　“我自己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找到要杀我的人…也是为了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撑着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我周围人太多…我得找到你…”

　　沈雁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酸楚。到头来，竟然是我害了你。

　　“我现在后悔了。若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至少…至少你不必…”

　　沈雁北胸口又酸又涨，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将军！将军你在里面吗？”洞外人马声交杂，沈雁北躺在地面上，甚至能明显感到震动。

　　赵子义明显松了一口气。尽最大力气朝外喊了一声“我在”。黑暗中他看向身下的沈雁北，眼神是化不开的温柔，脸上有种孩子气地骄傲。他还想说一句“我就说我们不会死”，但是他体力消耗极大，加上背后伤痛折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外面立刻有人开始清空通道中的碎石。

　　蓝瑛带人来到比想象中更早。陈正回营刚刚走到一半，便遇到蓝瑛提前派出的一支轻骑，两人接头后，陈正先接着回营报信，其余人立刻带人往苍茫山南麓赶去。而蓝瑛接到消息后，立刻整装，同时分析苍茫山南麓一带地形，大概想到几个赵子义可能会去的地方。直接派精锐骑兵搜山，每人两匹马不停轮换，终于在两天内找到了他。

　　当堵住通道的碎石清空，众人冲进来合力抬起赵子义身上石板。赵子义身上一轻，一直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来，便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沈雁北身上。

　　沈雁北原本伤病交袭，多日奔波已是强弩之末。爆炸的冲击虽然被赵子义挡掉了大部分，可是她也同样受到了冲击。她无力得抱着不省人事的赵子义，无声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紧随着也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