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春到小桃枝

35、真心与假意（一）

　　沈雁北和赵子义同骑一匹马回到赵子义独立的小院。

　　沈雁北疑惑这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你这就没事了？”

　　“别说话。”赵子义的声音沙哑到陌生。他脊背僵直，环抱着她的姿态生硬，策马的动作完全不似平时自如。

　　沈雁北一手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他的手燥热异常，被沈雁北的手一冰，冷热相交恨不得要冒出烟来。

　　赵子义带着沈雁北策马小跑，片刻便进了小院。院中原本站在门口的花家弟子都被支去救火了，唯一还在院子里的桑枝见到两人连忙迎上来。

　　赵子义屏在喉咙间的一口气一松，直接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他人高马大，把桑枝压地差点倒栽葱。陈正顾不得掩人耳目，直接从屋里出来，和桑枝一起把他扶进房间。

　　沈雁北跟在后面。她服了解药，右腿虽然还是不灵便，但多少有了点知觉。她自己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

　　一进屋沈雁北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桑枝照顾赵子义。陈正对沈雁北解释道：“是蓝将军不放心，跟过去了，正好看到你从那个小屋里出来。”

　　“他来得这么及时？”

　　不知道是不是沈雁北指点了陈英功夫的原因，陈正对沈雁北一直颇为恭敬，此刻也不隐瞒。“蓝将军一直派人盯着花家夫妇。看到花夫人受伤，便知道必然出事了。”

　　沈雁北从怀里掏了一把揉地稀烂叶子出来，还有半条死了的小蛇，乱七八糟一起丢在桌上。“这是我们当时中招的时候的附近的药草，这种蛇是我随手抓的。当时我们闻到一阵药香，借着花夫人的笛声想起，后来这种蛇就出现了，不知道跟赵子义的伤有没有关系。”

　　桑枝扶着赵子义躺好，确认他无恙才从屋里出来，拿了叶子细细端详。“紫脉五爪叶，闻来有清香，这是青葛藤啊，花家居然连这个都有。”

　　沈雁北和陈正都不懂药理。“这种藤原本是没毒的，甚至还是一种极好的止血药，据说是长在南疆。北境又冷又干，可是从来没人能养活啊。另外你们当真听到了笛声？”

　　沈雁北无比确认地说：“真的不能再真。那只笛子刚刚才被我劈了。”

　　桑枝继续道：“我听师傅说过南疆人的一种巫术，就是用笛音创造幻觉，能力更强者，甚至能达到控制人的行为的效果。而这种时候，大量的青葛藤的香气，就能起到加强笛声效果的作用。你们当时呆在药田里，周围都是青葛藤，想来就是那时中招了。不过这些我也只是听师傅说过，从来没真的见过啊。”

　　沈雁北问道：“那你能不能治？赵子义现在怎么办？”

　　桑枝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将军只是一时不察中招。但是这毕竟不是毒药，今晚怕是难受一点，估计明天醒了吃点东西就没事了。”

　　“你刚刚说，有人能用笛子控制人的行为？”

　　桑枝认真点了点头。“不错。如果时间长了，被控制的人甚至可能神经失常，甚至沉浸在笛声制造的幻境里，再也回不来了。”

　　“那我为什么没事？”

　　桑枝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按说沈姑娘原本就根基受损，应该更容易中招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是什么东西？”桑枝无意见看见沈雁北挂在腰间的小刀。

　　那把小巧的匕首还冒着金光鳞鳞的傻气，上面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的绦子。桑枝拿在手里，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这刀柄，是卷香木？”

　　什么东西？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这是一种古木，过去是用来做香的，有醒灵的功效。这个可是无价之宝，现在很少见了，这么大一块，还被雕成这么个丑样子，到底是哪个不识货的二百五干的。”

　　看来就是这个救了沈雁北一命。

　　沈雁北看着桑枝，心想也不知道桑枝这个年纪，还能不能算进童言无忌的范畴里。

　　左右今晚的事告一段落，赵子义暂时也没有危险，沈雁北没什么可担心地，松了一口气，便觉得疲惫感涌上来，在桌边坐了。

　　桑枝两个手指捏着半截小蛇，满脸嫌弃得样子。“这蛇是哪来的？”

　　沈雁北没当回事，随口回答道：“跟草药在一起，我顺便一起捡回来的。”

　　“你是什么女人啊，蛇都往回捡。”桑枝脸皱成一团，明显地嫌弃。“这可是金钱白花蛇，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种，但是毒地厉害，咱们这里一般见不到活的，怎么会出现在花家。”

　　“这蛇药田里多的是，不过这会儿可能都熟了。”

　　“这些毒蛇一般都分布在南疆，咱们这里冬天冷，根本养不活啊。而且现在这天儿，怎么可能有蛇群活动。”桑枝拿着那半条死蛇仔细检查。“沈姑娘，下次你捡蛇，好歹把蛇胆给我捡回来，这金钱白花蛇的蛇胆最补了。”

　　沈雁北问他：“贵吗？”

　　“那当然了！”桑枝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在嫌弃沈雁北不识货。“就不提花家没事整出来的那些这个丸那个丹了，单是这样一颗蛇胆，在药市上至少要能卖到十两银子。要真的是成群，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那要是一条碗口粗的蛇的蛇胆呢？”

　　“拿回来了？”桑枝的小眼睛在沈雁北身上上下打量。

　　“炸了。”

　　桑枝愤怒地收拾了药箱。

　　陈正也乖乖退出去，但是始终留在门外值守。

　　沈雁北一瘸一拐走到内间床边，跌坐在赵子义床边，握着他垂在一侧的手，长长出了口气。

　　觉得这一夜的风波终于算是过去了。

　　“赵子义，你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谁都想要你的命啊。”她无奈地笑笑，“金陵城里何家人想杀你。北上这一路上，北燕的那几个笨蛋要杀你。到了滦城里，一个小小药商都敢打你的主意。”

　　她语气里不自觉带着有点苦涩的嘲讽。“你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瞧着还不如我呢。”

　　她自己把头发解了，揉了揉被揪的生疼的头皮，抱膝坐在床边，微微侧头靠在赵子义手边。“你就为了骗我，弄这么大一出的热闹。你到底为什么信任花泽焕这条毒蛇？”

　　“我哪有骗你？”赵子义声音沙哑，看来这笛声的后劲比今晚的酒要大。他的手动了一下，蹭到沈雁北的侧脸。

　　“那根本不是花溯溪的旧居。花溯溪最讨厌金银首饰，那么大一支金钗摆在那，我一眼就看穿了。”沈雁北歪头靠在赵子义手上。

　　不知是难受还是累了，赵子义没有回话，房间里只能听到沈雁北一声轻笑，半像嘲讽，半又像是无奈。“赵子义，不帮我就不帮我，你干嘛要骗我啊？”

　　靠着的那只手动了动，片刻又放弃了。“我头疼地厉害，没力气抱你，自己上来。”

　　沈雁北还是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不动，赵子义无奈道：“你离我近一点，我解释给你听。”

　　屋外还有来回跑动的喧嚣人声，屋内却静地几乎只能听到灯花燃爆的声音。片刻，屋里终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雁北吹灭了蜡烛，爬上了床，却只肯在黑暗中背对着赵子义。

　　赵子义心里叹气，侧身从背后环抱住她，轻声道：“这个空屋的确是我和花家布置好的，她原来的院子早就已经不在了。无论你如何神通广大，都不可能找到。”

　　“我和花家的确早有来往，也的确……需要花家为我做些事情。这些东西我若是直接交到你手里，恐怕你更不信。”赵子义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想要尽可能地离她近一点，可是却总觉得她越来越远。

　　“雁北，等你查清楚你母亲的死因后，是不是就要走了？”赵子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晚笛声的缘故。

　　“你曾说你出了药谷后，想要找到我、沈鸣和你母亲。那现在我已经见到，沈鸣……也算是找到了，那探明你母亲的死因后，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回答赵子义的是漫长的沉默和黑暗。他继续道：“你今晚这样肆无忌惮，是算准了过了这几日便可以离开，所以不计后果，恨不得为所欲为了吗？”

　　沈雁北叹了口气。“那你弄一个假的出来，就能拦住我？”

　　赵子义一手摸上沈雁北右臂。“不是假的，那本医书和信，的确是她的遗物。如果这确实是你最后想要的，比起我直接交到你手上，你自己找出来的，更能说服你。”

　　他掌心滚烫，暂时缓解了沈雁北右臂不适。“刚刚见你左手使剑，是不是右肩的伤犯了？”

　　“我没事。花溯溪的遗物你怎么拿到的？”

　　“她离开花家多年，其实已经剩不下什么了，不过是几本当年学医留下的手记。这本是其中一本。其他的花夫人都尽数整理存放妥当了。”

　　“那我还真是谢谢她。”

　　赵子义倒是没生气，他苦涩地笑了一声。“怎么小时候那么温柔爱笑的小姑娘，长大了就长成这样了呢？”

　　沈雁北坐起身来，晶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赵子义，花溯溪的事我还会查下去。你和花家的事，和我和花家的事，是分开的两件事。你和花家的利益往来我不会干预，但是我要查的事……”

　　“雁北……”

　　“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沈雁北打断他。“今夜希望没有打乱你关于花家……甚至李家的部署。等我带着洛阳离开后，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你是指，让我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沈雁北眼神一闪，避开赵子义。“赵子义，忘了我吧。就记得那个十一年前，善良温柔的沈雁北，忘了这个满手鲜血，只知道杀人放火的我。”她心里难过，借着黑夜，几乎要流下泪来。

　　赵子义声音颤抖，尽力地想要撑起来。“你就在我身边，甚至就在我怀里，却让我忘了你？”

　　“忘了我，记得过去，不是很好吗？”沈雁北疲惫地闭上眼，“那就能永远两小无猜，永远是青梅竹马。”

　　“那我如果说我爱上的是现在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