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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提灯323生贺番外 ...

  •   四月,时雨濛濛。

      提灯趴在桌上,一手垫着下巴,一手执笔,正板着个脸,目光沉沉盯着眼下的话本。看似冷漠如霜,实则要死不活。

      门外淅沥雨声中偶有几句交谈的人音模糊传进屋里。

      屋子不大,全木架,只两间耳房,一处堂屋,后院搭了个棚养马。正门门框外贴一副对联,左右合看,只言简意赅八个字,书:愿为春水,随君东流。这是上一个百年春分时,提灯作的。

      当时谢九楼在他跟前摆好笔墨纸砚,要提灯给这屋子写个对联,提灯冷下脸,二话不说起身往卧房一躺,两眼紧闭,端的是就此装死也不肯提笔的架势。谢九楼哭笑不得坐在床边,好声哄道:“你只当我拿你取笑,岂知我是真心的。知道你惯不爱书啊字的,这屋子修了两年,一砖一瓦皆是我亲手所搭,总要有你的东西。你就当替我写一回,一个字也好,两个字也罢,只要你写了,无论什么,我都要的。”

      提灯慢慢翻了个身,睁眼道:“当真?”

      “千真。”

      提灯想了想,走回堂厅,提笔蘸墨,大手一挥,写下这一副对联。

      谢九楼得了这两张字,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了整整一晚,指尖放字上来来回回不知摩挲多少遍,二日一早,方才舍得拿去贴在门上。一贴就是百年。

      檐下出去,延伸出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左右两侧围了一圈篱笆,花圃里种着盛开的荼蘼。院中间一棵玉兰树亦是百年前提灯亲手种下。

      这是他们在人间的家。

      千百年沧海桑田,人世更迭,无界处外万里水陆红尘已无人再称娑婆,而叫沾洲。

      无界处还是那个无界处,掌管万物生死轮回,也收留人间一切无家可归的生灵。只是它已变得隐蔽再隐蔽,不是那么好找了。

      谢九楼怕提灯总在无界处闷着,便出来寻了个地,闲暇无事造了个乡间野舍,提灯果真很喜欢,拉着谢九楼长住百余年。

      外头人声渐止,谢九楼踩着青石板回来,提灯耳尖一动,默默把手中话本收好藏进袖中。

      “谁?”提灯抬头问。

      谢九楼在檐下收伞,头顶远处玉兰树上挂着的千百红丝彩带和许愿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地方几十年来已远近闻名,只因谢九楼百年间机缘巧合下救过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又偶然听过不少信徒在这树下许的愿望,有的希望自己亲眷寿长,有的渴求能寻一个无界处入口。谢九楼有心记着,回去便派遣解差出来把事办了。久而久之,坊间便传,这地方住了神使,只要每年除夕神使不在时过来诚心许愿,或把所求写在信纸、愿牌上,神使见了,就能带你去往无界处。

      谢九楼也乐得做这神使,除了除夕不来此以外,平日偶尔有人执意守见,他也就装一装,与人谈谈。

      “祝老板的人。”他换了鞋,跨进门槛,又往耳房里去。

      提灯蹙眉:“祝老板?”

      谢九楼在里头拿了东西,再出来时只听手里铃铛晃得响。

      他站在提灯身前,换了个说法:“喜荣华。”

      提灯登时把脸拉了下去。

      上月三月二十三,提灯生辰,人间为祝观音寿诞也有不少祭祀和庆礼,谢九楼就说带提灯去热闹热闹。

      一时玩累了,便进了一家叫喜荣华的酒楼。

      正逢酒楼伙计手里端盘小心翼翼捧着一块金镶玉的腰佩往楼上送,谢九楼忙着应付小二吆喝,提灯趁他不注意穿过人流凑到那伙计跟前:“这个。”

      伙计被迫停下脚:“客官有事?”

      提灯说:“怎么卖?”

      伙计赔笑:“这个,不卖。”

      提灯瞧那腰佩,是半个掌心大小的一块方块玉,玉是顶顶好的玉,色质苍翠,哪怕是在当年的无镛城也找不出几块这样上等的来。玉壁嵌纯金,正中封着一瓣桃花,小巧精致,辉煌夺目,提灯几乎挪不开眼。

      他指着玉又问:“你确定,不收钱?”

      “这是我们老板的宝贝,”伙计脸上笑得为难,“收不收钱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不卖就是不卖。老板等着拿呢,客官别为难我们下头的。”

      提灯便让开了。

      上了二楼,伙计盘子里的玉不见了。

      喜荣华那么大个酒楼,处沾洲最为鱼龙混杂的地界,能进来当差的个个都是人精。这伙计一拍脑袋,知道来了个拦路虎,直接往顶楼去,告给自家老板听了。

      那边谢九楼找了一圈,兜兜转转又在刚进酒楼的位置找到提灯,上去就忙忙把人拉着,生怕再给丢了:“这么半天去哪了?”

      提灯抿着唇,两眼神采奕奕望着谢九楼,喜滋滋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谢九楼摊开掌心一看,没多深思,只笑着问:“哪里买的?倒是十分好看。”

      提灯一挨夸,更是头昏脑胀找不着北,看看谢九楼,又看看玉,更觉自己所作所为英明神举。

      二人到楼上观望中庭处坐下,凭栏下看,一楼正搭了台子请说书先生说书。因着今日观音寿诞,讲的正是千百年前观音为遇泥点子下凡入世那一回。

      越听,谢九楼脸色越不对劲。

      提灯本就最不爱沾一个书字,心思不在那先生身上,底下讲什么也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正扶着下巴打瞌睡,瞅着谢九楼神色愈发难看,便也打了两分精神听听下头说书如何。

      “话说那枚泥点子自食恶果来到人间,投胎之后生性残暴不堪,几欲入魔,为祸人间。无相观音为了拯救众生,舍去一身仙骨,自堕凡尘,只为把那泥点子缉拿归案,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提灯逐渐如坐针毡。

      谢九楼眼风扫过来,提灯忽将身板不自觉打直,两个眼珠子在楼下先生嘴里和谢九楼脸上来回转。

      “……最后凡尘被那泥点子搅得人不得生,鬼不得死,无相观音无奈之下与之同归于尽,毁千年真身,只为度化这么一个妖魔。”

      惊堂木一拍,底下叫好声顿如雷鸣。

      “乱讲。”提灯拉着脸色已经不能看的谢九楼就要走,还不忘冲楼底下嘀咕,“破台子。”

      屁股还没离座,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只听身后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这折子公子不喜欢?观音这场书,在喜荣华可最叫座。”

      二人抬眼,只见一俊俏公子站在桌侧。

      这人身着孔雀色亮绸长袍,三月的天还挂着貂毛领披风,拥裘缓带,瘦削风流,眉眼一股凉薄之态,面唇略微苍白,周身气质疏阔,却笑不达眼底,自带三分病倦姿容。

      谢九楼恍惚间一愣,脱口便道:“敢问阁下是?”

      “鄙人不才,正是这喜荣华的掌柜,祝神。”这人笑道,“二位客官不介意,就叫我一声祝老板,算是交个朋友。”

      提灯神色又是一变,垂下眼去,沉默起来。

      谢九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原来是这酒楼的掌柜。”

      他握住提灯的手,冲祝神解释:“说书先生口才惊世,家中弟弟不过稚子之言,祝老板不必放在心上。”

      祝神并未接话,只望着楼下中庭道:“斩妖除魔,度化苍生。众人眼中的神便只此职能。阁下弟弟眼在世俗之外,不屑评判正邪,倒与我家那个弟弟不失为同道中人。”

      谢九楼顺着他目光一并看下去:“他哪里分得清这许多。只是我也惊讶,原来无相观音与那泥点子在书中竟传成了这般神话。”

      说着,谢九楼瞥向提灯:“原来观音舍一身仙骨,是为了拯救众生。”

      提灯:……

      “原来他自毁真身,是为了跟泥点子同归于尽。”

      “……”

      “原来泥点子跟观音,是这么个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关系。”

      “……”

      提灯抬起脸,往谢九楼那边坐了坐,对着人诚恳摇头道:“观音不读书,观音不知道。”

      谢九楼:……

      祝神将二人动作无声收在眼底,打破沉寂道:“二位书也听了,今日这顿算我请,若小公子尽兴,可否把我的东西还了?”

      谢九楼问:“什么东西?”

      提灯不吭声。

      祝神道:“一块玉佩,乃家夫之物,烦请尽快归还。”

      提灯实话实说:“不在我这儿。”

      祝神挑了挑眉。

      “……”谢九楼一听,从腰间拿出来,先低头小声问提灯,“又是偷的?”

      提灯瞄一眼玉佩,还是眼馋,忍着伸手抓回自己兜里的冲动,默然片刻,对谢九楼一脸坦然道:“它自己掉我手上的。”

      谢九楼:……

      祝神:……

      谢九楼叹了口气,自觉无言,将玉佩递到祝神跟前:“孩子手痒,我回去再好生管教。”

      又传人拿来纸笔,写下字后递给祝神:“家居此处,祝老板日后若有事相约,可传人来此。”

      这意思很明显还人人情,他日祝神若有事相求,凭一句口信,就请得动谢九楼。

      祝神接过,本只随意看了一眼,目光略过纸面却是一怔:“二位是古玉兰旁的神使不成?”

      “神使谈不上,”谢九楼道,“传个口信给无界处倒是可以。”

      -

      自此一别,祝神的人再找上门来,便是半个月后的今天。

      一看提灯脸色不对,谢九楼蹲在他身前:“不高兴什么?当初占理的是人家不是?几时学会随随便便偷人东西占为己有的?”

      提灯说:“他们自己说不要钱。”

      “人家说的是不卖。”谢九楼无奈,“不卖就是不要钱?你是哪家出来的恶霸?”

      提灯不说话。

      “好啦,”谢九楼又放软语气哄道,“你瞧,这不是上赶着又送了一块玉来?还是没打磨过的,我现在就给做个好看的给你,如何?”

      提灯看了会儿他手里那块玉,突然推开谢九楼胳膊:“不要。”

      谢九楼明白了,这不是气那块玉——那块玉不是梁子,喜荣华里头请说书先生说的书才是梁子。

      说观音舍身取义那是污蔑,观音分明只想围着泥点子转。

      谢九楼往旁边一坐,拿出刻刀开始雕玉:“不要就没办法咯——我只能过过手瘾再还给人家咯——”

      提灯坐椅子上生了半晌闷气,接着眼神就不受控制往谢九楼手上飘。

      谢九楼把那玉刻成了两朵玉兰,又在玉兰花蕊处串了当初提灯买回来的铃铛。提灯眼睛都快粘上去了,谢九楼眼一瞥,提灯又把眼珠子转回来。

      玉兰刻好了,谢九楼拎着串绳在手里摇得叮铃作响:“这要是挂腰上,谁还能听不出来是我谢九楼亲手做的铃铛。”

      提灯闻言,眼神又飘过去。

      谢九做的铃铛……

      但是是喜荣华送的。

      但是是谢九做的……

      但是喜荣华……

      那可是谢九做的铃铛……

      但是不喜欢喜荣华。

      但是戴上以后无界处的人都听得到谢九的铃铛……

      提灯神思摇摆不定,谢九楼轻咳一声,迈开步子往外头去:“还给人家咯。”

      是夜,喜荣华顶楼的卧房窜入一个黑影。

      提灯刚刚破窗而入,屋内骤然亮起一壁明灯。

      祝神静静站在灯前:“扶灯公子。”

      扶灯与九木,他和谢九楼外出的化名。

      祝神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琉璃灯,扬唇道:“恭候多时了。”

      提灯幽怨转头看向窗外的谢九楼。

      谢九楼负手忍笑道:“你既真心喜欢,那便帮帮人家。送你的你不要,偏爱去偷算哪门子癖好?”

      “……”

      提灯回身,冷冷对祝神道:“要什么?”

      祝神挥手,示意下头人拿了铃铛和一盏烛台:“听闻琉璃永净灯有辨阴阳生死之用。”

      “不错。”

      “祝神有一心系之人,眼下生死难料,我却不能时时守在他身旁。只盼借这观音明灯一用,叫我带在身上,若他行动有恙,我也能立马知晓。”

      提灯接了玉铃铛,放在手里摇了摇,挂到腰上以后,才自顾走到桌旁,打开手中琉璃灯,拿了剪子,剪下一段灯芯:“琉璃永净灯,灯魂不在琉璃盏,只在灯火上。我剪一段灯芯赠你。你将心系之人的血滴入灯中罩好,只要他活着,烛火便长燃不灭。”

      他把灯火接到那蜡烛上:“反之,灯灭人亡。”

      祝神正要拿过那烛台,提灯又收手,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话本:“你那楼里唱的几段观音实在难听,以后尽数毁了去,改说这个。这个好。”

      祝神应下,待人离开,才吩咐手下拿起提灯给的话本看看里头写的什么。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头字迹龙飞凤舞,行句间不难窥见写书人下笔时的钻研刻苦。

      第一章回写到:

      色观音痴缠苦泥点,无界处颠鸾倒凤几度春宵。

      “……”

      祝神皱眉嘀咕:“写的什么玩意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提灯323生贺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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