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又不开心》八野真

10、今天他又不开心

　　“老大！好好享受你短暂的假期哦~”小董笑嘻嘻地趴在副驾驶车窗处，“你想约的录音棚已经在预约了，不要太着急~”

　　“好。”听到录音棚有进展，韩星野嘴角弯起一道浅淡的弧度，“这阵子你们都很辛苦了，也好好休息吧。”

　　与小董告别，望着保姆车在视线范围内渐渐变成小小的黑点，韩星野嘴角的笑容迅速收敛，重新点开那个被免打扰的微信聊天框。

　　【表哥，明天来家里吃饭吧。】

　　【我妈那天话说重了，她就是那样的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确实有出国读书的想法。一是因为我现在成绩不好，考不上什么理想的大学；二是如果现在出国能够尽快适应环境，熟悉之后方便选择更好的学校。】

　　【确实有经济问题，但也没有想过傍在你身上吸血。】

　　【小野哥，回来吃饭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韩星野低头在聊天框里敲了几行字，又面无表情地删除了。
　　最后只回复了个好。

　　///

　　第二天。

　　韩星野不想麻烦小董专程跑一趟送他去舅舅家，于是从车库里扛出一辆黑色山地车，骑车到了他家。

　　小区楼下被居民们自顾自占领的花园，仍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地。也有一些颇有文艺气息的占领者，选择在自己圈住花园里，再种出一片蔷薇花。

　　韩星野看了会这片变化不大的花园，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单元楼门。

　　老旧小区的通病是没有电梯，铁制扶手和楼梯斑驳不堪，哪怕物业的保洁员已经收拾过也看不出干净。更不用说没有一面干净的白墙。上楼梯时的每一面墙，满是职业开锁、通下水、回收旧家具以及帮忙搬家的小广告。强力不粘胶贴着的不易被撕毁，也有被撕了一半的广告，露出的空白部分被小孩子涂上充满幻想和冲击力的彩色涂鸦。

　　更有甚者，直接做成印章，盖在白墙面。

　　每一层的灯都昏暗晕黄，说是声控灯，可是真的巨响之下也不一定会乖乖地点亮。

　　楼道里还堆着各家各户的杂物，看样子是物业多次催促也无法改善，索性摆烂的结果。不过这样的小区，物业自然也不是多称职的。

　　破了一角的花盆、空空如也的鞋盒、用来腌酸菜的缸、还有边角早已经磨得油光黑亮，不知用了几辈人的折叠方桌。

　　这样的场面，很压抑。

　　韩星野却仿佛没看到，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层层楼梯，没有被这样的环境打扰分毫，长腿拾级而上，停在六楼一号房门前。

　　门铃刚响了一声，屋里便迅速传来拖鞋迅速踢踏在地上的声音，门锁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韩星野微微抬眸，是表弟张世源。

　　许久未见的高中男生脸上冒了几颗青春痘，头发已经被理发店劣质的染烫膏弄得发焦，油腻腻地支棱着，再加上脸上过于社会的表情，很难看出是一个正在读书的男高中生。

　　“哥，你来了！”张世源转头朝里面吼，“你俩快出来，小野哥来了！”

　　张世源脸上挤出极其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让出一条路，顺便把脚边摆放不好的鞋都踢到一边，搓着手关上了门。

　　梁静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笑容亲切，和那晚在电话里咒骂韩星野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目光极快速地在他身上转了个圈，而后埋怨张世源：“给你哥把拖鞋找出来呀，就是他的那双拖鞋，舅妈一直给你留着呢，就怕你回家没有鞋穿。”

　　“老张，小野来了，你快洗洗手准备吃饭！”梁静朝里屋喊。

　　过了几分钟，主卧的门打开，韩星野的舅舅张朔叼着根烟，四肢细瘦却又大腹便便。他扫了眼，见韩星野两手空空而来，没好气的应了声：“我先打针，不打针怎么吃饭？你想我死就直说。”

　　梁静脸色微变，却还是笑着对韩星野解释：“小野，你舅舅多年的糖尿病了，我们等他一会儿再开饭。”

　　韩星野嗯了声，走进客厅，坐在张朔对面的沙发上。

　　中年男人眼袋很重，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脖子上常年挂着团购平台几块钱拼购的劣质耳机，里面滋了哇啦地放着不知是短视频或是直播。他动作娴熟地掏出针管，用酒精棉球在肚皮上消毒，随便找了个地方一针扎了进去。

　　药液被推进身体时，伴随着轻微的液体流动的声响。

　　韩星野动动唇，终是没说什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扔给张朔：“朋友给的，你拿去抽。”

　　张朔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他只一眼便看出这烟的价值，喜滋滋又略带抱怨：“还得是我大侄子，要不舅舅能抽上这么好的烟？不过你这朋友也怪小气，就给这么两包，打发叫花子呐？”

　　韩星野面无表情：“你爱抽不抽。”

　　“抽抽抽，走，咱们吃饭去。”张朔迅速把东西收好，想要抬手去揽韩星野的肩时，韩星野已经先一步离开客厅，去饭桌旁边就座。

　　他也不觉尴尬，捞着两盒烟晃晃悠悠走到桌边。

　　“哟，你们爷俩唠完啦，快过来吃饭。”梁静先给韩星野盛了一碗饭，“舅妈记得你爱吃软一点的米，没记错吧？”

　　韩星野盯着米饭看了几秒，说了声谢谢。

　　“这孩子，跟舅妈这么客气做什么。”梁静的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你们三个先吃，不用等我，我锅里炖着鱼，马上就好。”

　　梁静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三个男人沉默着，面面相觑。

　　相较于张世源在紧张地观察韩星野的神色，张朔的神情要轻松许多。他手里掂量着韩星野送他的烟，右手拿起筷子在桌上戳齐，夹了块糖醋排骨：“吃饭啊，小野，你舅妈的手艺在外面可吃不到。”

　　他说完，厨房里传来一声咳嗽，张世源立刻会意，起身去给张朔倒酒，低声说：“爸，说正事。”

　　他拿着白酒又走到韩星野身边，“哥，喝点儿。”

　　韩星野抬手盖住杯口：“还得回去，喝酒不行。”

　　“哟，小野开车来啦？”梁静端着一大碗鱼走出来，“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开车来过，看新闻说是因为啥创伤后遗症？我是不信，人家富贵人才会得心理疾病，咱家人没有这条件，也生不得这样的病。”

　　“再说了，哪有因为爹妈出车祸就一辈子不开车的？”梁静笑容可掬，却句句带刺，“你爹你妈走了那么多年，你都该不记得了吧。”

　　“还是你舅和我把你拉扯大的，哈哈哈，这在我们老家你也算我们的半个儿子呢。”梁静眼底的笑容渐渐淡了，“没有我们，你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说不好，你说是不，小野？”

　　张朔不愿提起自己妹妹的事，于是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梁静，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梁静看他一眼，勉强压下嘴里的话，张罗着大家吃菜。
　　桌上又短暂地回复了和平气氛。

　　张朔从离得最近的水果拼盘里夹了一大块芒果给韩星野，“快吃小野，别客气，这芒果可贵了，平时我们都不舍得吃。”

　　“要不是你过来，我们可不会舍得给世源吃。”

　　余光中，韩星野看见梁静夹了几道张世源爱吃的菜给他，再放眼望去整个桌子，也全是张世源爱吃的菜。

　　“有话直说吧。”韩星野看了两眼碗里的芒果，放下筷子平静道，“我晚上还有事，不会待太久。”

　　“最近在增肌，这些菜我也不吃。”

　　张朔飞快地和梁静对了眼神，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才假意踌躇开口：“小野，这事我们做长辈的本来不该拉下脸来求你，但你看舅舅家的这个情况，是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跟你开这个口。”

　　“世源想出国读书，从国外读高中到大学，万一再读个研究生，没有个几百万下不来的。”梁静抢白道，“你舅舅那个病就只能在家混吃等死，我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勉强生活，没有多少积蓄。小野，你现在是大明星，一定有不少钱吧？你就资助你弟弟出国读书，到时候他学成归来，也是个海外博士，你面子上也有光啊。”

　　韩星野：“我没那么多。”

　　梁静：“那你分成几年给世源不就行了？舅妈也心疼你，怎么能让你一次性拿那么多钱出来？这样，让世源今年秋季就出国，你先准备一百万，怎么样？”

　　“好啊。”

　　见韩星野答应，梁静和张朔面色狂喜，仿佛扫荡成功的碎催兵。梁静过来拉张世源的胳膊，要他谢谢表哥时。

　　韩星野看向张世源，漆瞳幽深：“你真的是因为想读书，才出国？”

　　张世源愣了一下，脸色不自然地回答：“当，当然了。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韩星野笑了下：“好。那世源打算什么时候还钱，分几年还清，利息怎么算？”

　　梁静和张朔都愣住了，张世源身上的社会气顿时消减大半，他结结巴巴地求助道：“爸，妈，你们之前不是说，他不能让我还钱吗？”

　　梁静：“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世源刚多大，怎么还你钱？”

　　韩星野：“那他什么时候还都没关系。我们可以按照银行贷款利率计算，每年年初适时调整，时间如果久的话再加上通货膨胀率。”

　　“跟我借，总跟比高利贷借安心多了？”

　　张世源听见高利贷这三个字之后下意识地朝梁静身后躲，梁静把张世源护在怀里，气得破口大骂：“你看把我儿子吓得！早知道有今天，早知道你是这种不会知恩图报的人，我就不会同意你舅把你养大！”

　　“白眼狼，丧门星！要是没有你，你爸妈也不会出车祸，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韩星野面色冷下来，张朔一个箭步上去甩了梁静一个大嘴巴：“你个臭娘们，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张朔转向韩星野，急道：“小野，舅舅知道你不容易，你舅妈没文化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世源现在转性了想好好读书，我们一家人都应该支持他。”

　　“你看，每年给他少拿点，钱就算给世源投资了。”张朔厉声对张世源说，“出国了就好好念书，不要搞乱七八糟的，以后毕业回来赚大钱，好好孝敬你小野哥！”

　　张世源连连点头，想说点什么保证的话，结果目光触及韩星野冰冷的眼神，又瑟瑟躲到梁静身后。

　　“小野，看在你爸妈面子上。”张朔甩出这张亲情牌，面色凄苦，“要是你妈妈活着，肯定也想让你帮帮世源的。”

　　“我们家人丁少，一定要团结。”

　　韩星野太阳穴重重跳了几下，张朔和梁静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心生烦躁。他看向从进门时就一直在回避着，放在门口五斗橱上，很临时很临时准备出来的供桌。

　　四个烂苹果，一盘小橘子，后面是一张他父母的黑白合影。

　　年轻夫妇的影像被定格在相框里，他们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韩星野儿时的夏天。照片里父母的目光却那样温柔和煦，仿佛穿过无尽的时空长河，看向现在的韩星野。

　　他走上前，在父母温和鼓励的目光里，单手拿起空无一物的香灰炉，狠狠摔在地上。

　　碎裂的香炉引起梁静和张世源的惊呼尖叫，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充满忌惮和恐惧，仿佛韩星野是从地狱里踏破虚空的恶鬼。

　　香炉里没有香灰，只有一点点余烬飘进空气里。韩星野捻着手指上的香灰，抬起眼皮，漆瞳冷漠至极，如一汪寒潭。

　　“提我爸妈，你们也配。”

　　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