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
浦市高铁站。
早晨候车的人不算多，宋鱼急匆匆赶到，见高晴正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目光怔怔地向穿梭的人潮静静看去。
宋鱼走过去，把路上替她买的早饭也递了过去。
“你先吃点东西，不是还有十五分钟才检票进站吗？别太着急。”
高晴抱着她塞进手里的热乎乎的煎饼果子，眼睛隐有泪光。
宋鱼还以为她是担心她爸，“没事没事，医院不也说只是撞到了腿，没伤到关键部位。”
“是，”高晴点了点头，但她声音还是很低哑，“但我是我爸妈四十多岁才有的孩子，他们年纪已经开始老了，我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一天还是来了。”
高晴前面还有一个姐姐，但是她姐姐在小的时候就生病没有了，父母到了四十岁上才有了高晴，对高晴很是宠爱，哪怕宋鱼她妈都忍不住越俎代庖地“指点”高晴，早早回去照顾父母，可高晴爸妈知道她喜欢大城市的生活，从来都没有提过一句。
宋鱼想试着安慰高晴一声，但高晴忽然叫了她。
“小鱼，我可能就此回老家了，不再回来了。”她说着自嘲笑了一声，“公司正好把我裁了，我好像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要走了，继章雨如离开浦市之后，高晴也要回老家了。
宋鱼恍惚了一下。
“真的？”她垮着脸看着高晴，“但你这么多衣服，就只提了一个箱子吗？”
高晴好笑，又叫她呆鱼，“你是不是傻？我着急回家，还有时间收拾东西？反正是之前和我表妹一起住的，回头再弄也一样。”
不过高晴说起这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我还有一笔钱没还完来着！”
她之前遭遇了电信诈骗，还了好久的钱，最近终于要还完了，还剩下最后一笔了，她拉了宋鱼的手。
“我还剩五千块钱没还完，那是个本地借贷，有规定我不能长期离开浦市来着，我得赶紧把钱还上再走。”她问宋鱼，“小鱼你手头有五千块钱吗？你先借给我，等过段时间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宋鱼不巧还真剩下了八千块，但她还要搬家换房子。
高晴一听就说不用急着找了，“我和表妹合租的那个还没到期，我多交了半个月的房租，你先住我那好了。”
过半个月，工资就要发下来了，正好宋鱼一时半会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人商定了这件事，检票口前就陆陆续续有人排队了。
浦市高铁站就像个巨大的货运中心，一批又一批的人装在车箱子里送进来，又有一批又一批的人等待重新装箱，打包送走，高效又快捷。
个人的情绪只如同混进其中的一缕清新空气，在日夜不休的轮转中，只会被流水线上的重型机械味无情掩盖，混入浑浊的室内气息当中。
但不管是高晴还是宋鱼，都还是流露出了不可抑制的伤感。
“读书七年，工作一年，我换过四个住处，谈过六个男朋友，我以为我还要在这里停留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高晴怅然一笑，她仰着头，看到的也只是高铁站巨大的封顶，看不到外面的碧蓝天空。
她突然说也没什么，“回家也挺好的，至少能每天吃我爸做的饭，抱着我妈在电视机前刷手机，有事没事地出去遛个狗... ...我怎么越说越觉得回去生活更好呀！”
宋鱼也觉得她说得好像很美好，连她自己都心生两分向往之意。
高晴却忽然看向了她。
“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要留下来，你不要回去。”
这话就像是暮鼓晨钟，宋鱼猛然从高晴描述的美好中惊醒了过来。
她向高晴看过去，高晴握紧了她的手。
“有的家是治愈人心的温暖港湾，有的家却是让人压抑的黑暗山洞。”
她说宋鱼。
“你是鱼，你要奔向你的海。”
... ...
踏出高铁站，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高楼林立的浦市，竟然也有这样空旷的风，宋鱼迎风而行，周遭没有了同伴，这座她一直以为拥挤的城市，好像只剩下她自己了。
远远地，她好像看到高晴的列车驶离了车站，但高晴的话还在她耳边，她突然想起了做晚一直做的被人推搡捶打的梦。
其实那不是个梦，那是一件她每每想起来都会冒出冷汗的旧事。
... ...
那年宋鱼是以高出一本线几十分的成绩结束了高考，她妈完全没想到她能考得这么好，高兴的不得了，见人就炫耀，尤其炫耀到了表姨脸前，说她比表姐当年还要高十分。
苗美玲无语，赵美明却眉开眼笑地去参加了宋鱼的高考表彰大会。
只不过当宋鱼班主任，问起她们母女，准备让宋鱼报考哪个城市哪所大学的时候，她妈就有点发愣了，没能回答上来班主任的问题。
宋鱼其实知道，她妈不是不懂报考的事，只是最开始给她的考分预估比这个分数要低二三十分，而她妈已经看好了学校，就是隔壁市的师范大学，甚至连专业都挑好了，当然是最稳定的师范专业。
她妈说，“你在隔壁上大学，随时都能回家，我照顾你也比较方便。至于师范专业，那当然是出来当老师了，我有好几个同学都在咱们市当老师，到时候给你找个工作很简单的。”
宋鱼当时什么都没说，到了高三的临近的几个月，同学们渐渐开始放松，她还卯足了劲学习，经常学到半夜。
现在成绩出来了，她的分数几乎超过了隔壁师范大学的往年分数上限，连班主任都说，“可以放手去选浦市这样大城市的好学校了。”
表彰大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她妈的情绪明显跌了下来，宋鱼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但到了家门口，她妈还是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你怎么考这么高呀？净会给我找麻烦！”
但是考得高又不是坏事，她妈也只抱怨了这两句，就闷起了声来。
宋鱼虽然低着头安静地不说话，但心里却像住进了电线杆上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跳跃着歌唱着。
宋鱼家在二楼，这是她出生那年他爸凭借画作走红，购置下来的房产。尽管后来他爸绘画事业没再有红火的时候，但房子还是顺利留了下来。
直到现在，宋鱼偶尔还能想起从前和爸爸一起，在新家的阳台上捉迷藏的画面。她那会最喜欢藏在阳台上，阳台上摆着爸爸的画板，种着妈妈的花，还有被阳光照得透明的白色窗帘，她穿梭其间。
就算她毛手毛脚地打翻了妈妈的花盆，惹得妈妈瞪了眼，爸爸也会替她说话，把她藏在腿后边，笑嘻嘻地跟妈妈说。
“小鱼没藏在这，花盆是外面偷跑进来的猫打翻的，不信你去问猫。”
妈妈虽然还瞪着眼睛，但嘴角却会止不住扬起来，哼哼着说“你就惯着她吧”就走了，不追究了。
小宋鱼藏在爸爸身后，用小手捂着嘴笑。
... ...
她爸车祸离世之后，宋鱼好像再没在这个家里见过阳光，连阳台上都没有了。
可是这天，她手里拿着学校颁给她的高分奖状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的阳光，那里的阳光也和记忆里一样，把白色窗帘照的几乎透明。
宋鱼心下轻快，见她妈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还倒了杯水端过去。
她妈朝着她“哼”了一声，转头又被阳光刺到了眼，水也没喝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接下来的日子，宋鱼心情都很好，班主任帮她参谋着外面的学校，她听说浦市城市很大，人很多，怀揣着怎样奇怪梦想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一个立足之地，她羡慕不已。
班主任让她好好填报志愿，选一个她喜欢的学校，学一个她喜欢的专业。
过了几天，高考填报志愿系统一开，宋鱼就兴高采烈地登陆了上去，试着给自己报上了专业，顺带着修改了志愿系统的密码，为防忘掉，写在了她的日记本上。
她想，要是她妈老问她报专业的事情，她就说是和班主任商量着填的。
但她妈并没有问，好像单位有重要的任务，连着几天都很忙。
宋鱼不免暗喜，很快志愿填报就到了尾声，还剩下最后一天了。
宋鱼抱着画册趴在床上翻着玩，期待着九月开学，坐火车去浦市上大学的场景。
直到班主任发了信息提醒学生和家长，最后检查一下大家的志愿系统，不要在最后关头出错了。
宋鱼很听话，当即就打开了电脑检查。
可她一看之下傻了眼，还以为自己进错了系统——
那上面填报的志愿全都改了，不是浦市的大学，也不是她想选的专业，而是隔壁的师范大学、师范专业。
宋鱼惊得像遭遇了晴天霹雳。
而正好这个时候，她妈临时从单位回来了。
宋鱼没忍住，直接就问了她妈，“妈，我的志愿是怎么回事？！”
她妈脸色没有一定和缓，转头瞪着她。
“我给你改的，怎么了？”
宋鱼怔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她妈冷笑，“你不是有个记密码的日记本吗？我翻翻不就知道了？”
她妈这理直气壮的口气，就像利箭射破了宋鱼的心理防线。
连她自己的密码，在她妈眼里都是透明的吗？
她恍惚，她妈忽然使劲推搡了她一把，又一巴掌打在了她手臂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了，想干嘛就干嘛了？报浦市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还有，你报什么视觉设计专业，你直接说你想画画得了！”
霹雷喝闪的指责下，宋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大堆破棉絮，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得她眼泪上冲，眼眶又烫又涨。
她妈还在怒吼，手指戳在她额头上，“我告诉你宋鱼，我不许你走你爸的老路，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上隔壁师范学校，毕业后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工作，就在我眼皮底下，哪都别去... ...”
宋鱼突然好想爸爸。
爸爸不在了，连一个能替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了... ...
小姑娘眼眶发烫，看着阳光渐渐从阳台上退下去，白色的窗帘投出大片阴影，那里早没有她爸的画板，只剩下她妈的两盆发黄的仙人掌。
那时候的宋鱼，一颗心就像存了好多年梦想基金的陶瓷存钱罐，那一刻陡然碎裂了。
里面的钱不是被她拿出来实现梦想，反而是被她妈无情地收缴了。
她的希望，破灭完全。
... ...
只不过，那天的后来，班主任老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专门找她妈妈谈了话，说宋鱼考这么高的分数真的不要浪费。
老师给她妈说了很久，她妈才终于松了口，同意宋鱼去浦市读大学，但却坚决不同意她学自己喜欢的视觉设计专业，宋鱼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当下流行的互联网技术，这才拿到了离家的车票，来到了浦市。
一晃眼，八年过去了。
宋鱼不想回家，就像高晴走之前跟她说的那样。
“有的家是治愈人心的温暖港湾，有的家却是让人压抑的黑暗山洞。”
“你是鱼，你要奔向你的海。”
是的，她不要回去，她要奔向她的海。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