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翅几番寒暑》东水逆流

15、寻到

　　世人都道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可是又有谁可以轻易做到放下呢？
　　四面望去，战场上尸殍遍地，满目皆是疮痍，苍鹰低低地盘旋在尸体上面，伺机觅食。

　　阿满焦急地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又不能去碰三郎，可是也找不到三郎在哪。
　　难道这里的记忆还不是最痛苦最深刻的吗？三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白光闪现，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庭院。
　　一个小男孩顶着两个红红的兔子眼在煎药，阿满扫了一眼庭院，发现一个穿着青灰色斗篷的男子负手而立，就站在院中央梨花树的下面，梨花飘落，落在他放下帽子露出的一头乌发上，显得那发是那么的黑，脸色那么的苍白。

　　“三郎，可算找到你了。”阿满奔过去。
　　公子郎氏平静的眼神中掀起一丝诧异，很快又压了下去，他轻声嘘了一声，又继续平静地看着那个小男孩。

　　阿满也静声，看着那个小男孩笨手笨脚地掀起药罐的盖儿，被烫得啪一下把盖儿丢了，然后拿起一块脏布，垫在药罐耳上，捏起来倒入碗中。小小的个子，奶气奶气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飞快地进了屋。
　　阿满也跟着公子郎氏进屋。暗道看来这就是三郎记忆里面最难以忘记的东西。

　　屋里躺着一个面容枯黄憔悴的女子，看情形是重病很久了。她应该就是三郎的母亲，虽然形容枯槁，但能看出原先是一个天仙模样的美人，只有这样的美人才可以生出像三郎这样的俊俏孩子。
　　小男孩舀起一勺糖，放进汤药里，一边搅拌一边吹着，小小的脸蛋在雾气中露出坚韧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去怜惜他。

　　他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把汤药端到她的面前，放到她的手里。
　　女子虽然躯体很是痛苦，但还是扬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道：“三郎长大了，知道照顾娘，是个好孩子……”

　　“娘亲，你不要说话了，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才能好。”小男孩奶声奶气道，但他眼中担忧之色过重，女子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好，等娘病养好了，就带三郎去找爹爹，好不好？”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停也停不住。

　　小男孩眼中要落泪了，爬上床去拍女子的后背，哭着喊：“娘亲，好，我们一起去找爹爹。”
　　女子越咳越严重，上气接不住下气，竟然大喷一口血出来。

　　阿满伸手遮住了公子郎氏的眼睛，将他硬拉出房间。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他们听到屋里面瓷碗砰地一声摔碎的声音以及小男孩放声哭泣的声音。
　　阿满抓着公子郎氏，发现他全身开始颤抖，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想拔腿到屋子里去。

　　唉，这种至亲离世的场面，还是不要再看一次来揭伤疤了。阿满见拉不住他，直接紧紧抱住了他。
　　他贴着公子郎氏的左耳轻声道：“三郎，放过自己吧，不要进去。”手轻轻拍打着公子郎氏的后背。

　　直到感觉到颤抖的身体慢慢镇静了下来，他又道：“跟我出去好吗，三郎。”
　　很久过去，对方还没有应答，阿满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重说了一遍：“跟我出去吧三郎。”

　　那清冷的声音从左耳进入：“以前，只有娘亲叫我三郎。”语气软弱绵绵，像刚哭过的小孩儿不情不愿地低声撒娇一样。
　　都说从左耳朵听进的话更容易到达心脏，阿满只感觉自己胸腔里面的物件儿像战场上的战鼓，砰砰作响。

　　“以后，我来叫三郎，好吗？”他顿了一会儿，回道。
　　又是许久，一声极其微小的声音传了过来：“嗯……”鼻音浓重。

　　公子郎氏挣脱了一下阿满的怀抱，阿满察觉后急忙松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笑了一声。

　　只见那公子郎氏罕见地跟着也笑了一下，梨花落香，风姿绝代，直接把阿满看痴了。
　　他晃了晃脑袋，将杂念去除，后道：“我们出去吧三郎。”

　　“好。”公子郎氏点了点头，被阿满拉着走出了庭院，踏出门前，他回头，最后望一眼这个破败的庭院，瞅见那梨花树慢慢枯萎，收起眼中所有的不舍，神色归为平静，毫不犹豫地被阿满牵着衣袖带着走了。
　　家乡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毁掉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阿满扶着晕晕的脑袋，真的是还没醒就听到女魃那个聒噪的声音在房间里吵闹，让人头疼。
　　公子郎氏也睁开了眼睛，自己坐了起来。他伸出手来，在阿满的脸上轻轻拂过。

　　阿满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慌乱道：“我脸上有东西？”
　　“有血，帮你擦干净了。”他低声道，然后给自己捏了一个净身术，整个人就焕然一新了。

　　阿满笑着想说点什么，被身后女魃的声音给打断了。
　　“阿满，你过来给我评评理，这个小妮子昨天铁了心说是我经过了后山，今儿人家正主都承认是自己做的幻术了，你还不给我道歉，说得过去吗？！”女魃气盛凌人道。

　　新月被逼得哭哭啼啼的，道：“我就是看见你了，我也没说谎话。你为什么不去找那妖怪要说法……”
　　为了这事儿还能吵架？阿满挑眉，对女魃这个脑回路感到很新奇。他来到两人的中间，制止了女魃接下来的话，道：“别吵了，女魃，我问你，秋水还能坚持多久？”

　　女魃那趾高气扬的劲头马上就下去了，她媚声道：“怕是只有一时三刻的时间了，她的灵魂损耗过多，太微弱了。我就快是个自由身了！”
　　话音一转，语气中略带惋惜：“就挺可惜，她是个短命不好运的人，不然还能多陪我玩一段时间，真是让人遗憾。”

　　阿满一愣，没想到秋水只有这么一点时间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回忆石，思虑后，对公子郎氏道：“三郎，喊上郎云，我们去回忆湖。”
　　落日森林，一处落着银辉的小湖泊旁边立着五个人。

　　一个身穿修仙道服的女子催化手里的石头，然后将它丢入湖中。咕咚一声，湖水泛起涟漪，层层柔光萦绕在湖面上，显得迤逦诡异。
　　“喝吧。”阿满指了指那水，冲着郎云道。

　　郎云一脸懵逼道：“这水看着这么脏，可不可以舀湖中间干净的来喝？”
　　女魃勾起嘴角的笑容，拉着他的衣领就往前走，直直地把他按进了水里，完事儿了拍拍手，插着腰在岸上看他，道：“你自己往湖中间游游，喝干净的啊。”

　　郎云早就呛进了几口水，他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摇头晃脑之间，脑海里突然多了很多新的记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云先生，你快说说，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啊？

　　他嘴里也不禁跟着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谁是淑女……

　　待他想起全部的始末，竟然待在那水中就开始大声哭笑，手将水面拍得水花乱溅，形色疯狂。
　　女魃退位，让秋水主导躯体。

　　“云郎……”秋水站在岸上唤他，眼中悲喜交加。
　　阿满见他仿若没有听见，还在水里瞎扑腾，忍不住提醒：“你快上来，秋水时间不多了。”

　　然后就和公子郎氏、巨蟒一起避开二人了。
　　隔着密林，能看到他们两人紧紧地相拥在湖泊旁边，嘴里诉不尽的情话借着月色传达给对方。

　　许久，她缓缓张开了眼睛，声音低沉但娇媚道；“她走了。”
　　是女魃。

　　郎云放开她，眼里落下一行泪水，道：“她去投胎了是吗？”
　　“她还有十八个亲人，在黄泉奈何桥上等着她，她会很开心的。你别哭，我最看不得男人哭了，像什么样子！”女魃望着他道。

　　“我，我忍不住。”他泪流得更凶了。
　　女魃烦躁地挥挥手道：“男子汉大丈夫，你现在不如直接回去找到杀她全家的凶手报仇，不比在这里哭强？”

　　郎云擦了擦脸庞，点头，咽了口口水，压得喉咙生痛。
　　密林的另外一边，巨蟒对阿满道；“我不是因为你放过我，我才告诉你这件事的。黑巫在捕捉我的同时还在捉镇子上的孩子。

　　我曾暗中出手救过几个，所以他们发现了后就准备了那个法坛，想用那些孩子引我现身，我就暗中把消息告诉了长明派。先前在镇子上我就想跟踪那黑魔操纵的孩子，看是到什么地方。”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儿，这样啊，你看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一时之间也无法弥补，不如你升仙之后到天界报我的名号！到那时我应该混得还不错，就可以罩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看怎么样？”阿满笑眯眯道。

　　巨蟒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并不想理他。
　　阿满捏着自己的下巴，和公子郎氏讨论道：“你说黑巫为什么只抓孩子啊？”

　　“孩子年纪小，比大人的气纯，很适合部分魔族炼一些邪术。”他沉声道，睫毛忽闪忽闪的，倒下的阴影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那我们早一日找到元凶就可以多解救一个孩子啊！”阿满急道。

　　“啊，小孩子皮细细嫩嫩的，最是可口了。”女魃款步走了过来，话说完舌头还舔了舔嘴唇，做出很美味的样子。
　　“别打岔！现在秋水走了，小心我直接给你送回魔界。”阿满道，这女魃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但绝不可能去吃人家孩子。

　　“秋水啊，你瞅瞅啊，你才刚走，阿满就想要把我赶回魔界啦。你还在的时候，他说得可好听了，说绝对没想过要灭了我，现在你没了他就说把我送回魔界……”女魃假装拭泪。
　　“魃姑娘，好姑娘，你可别捣乱了，现在除了知道捉走孩子的是黑巫之外，我们没有一点线索。”阿满无奈，自己得罪的人自己来安慰。

　　“哎呀，我就是想说，在魔界的时候我也稍微了解到一点黑巫家族，他们整个族群没有什么必须要用小孩儿来炼的邪术的。”她撅着嘴，娇声道：“怕就怕来的是万千魔神中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食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