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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要吻0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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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下坡路上的水流成股地往下落,长廊的屋檐常年被雨水侵蚀,墙角的青苔都攀升出一股一股的黑,在这老旧的墙上留下一点又一点痕迹。
墙角有几只小虫从泥土中翻身出来。爬过一层又一层的泥土,钻到地面上,也有蜘蛛不胜雨水淹没在黑暗的角落。
在结果来临之前,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
可是结果来了,也没人知道,这就是结果。
它像命,太玄乎。
但总有人不信命的,所以这世上从不缺勇士。
贺连召和孟见瑶站在屋檐下,对视着。
因为雨水的灌溉,乌云的弥补,好像阳光都被遮了起来,所有人隐藏于层层乌云之下,如同一层又一层的后土,何时才能见方穹?
“泥土会被拨开的。”孟见瑶抬起头,像那天在陵园抬头一样,抬头,看天。
此时的天上,乌云密布有如层层泥土过境,黑压压的一片,像是站在地下水往上看,又像是站在海底,看无穷无尽的深渊。
她收手,细白滑嫩的手臂上满是雨水。
冰冰凉凉的,刺着她的神经。
其实她现在应该难过的。
虽然不熟,但是多少会想过,为什么爸爸从来不见她,也有想过要父爱。
小的时候,谁不渴望有爸爸妈妈爱?
而现在,她突然醒悟,突然明白父亲的死亡真相,那种惆怅悲凉,是说不出来的意味。
一开始在陵园发现同年去世,只是巧。
可是故事里的警察、拆弹、小舟、甚至在盘山公路截人、撕票,都一模一样。
就更别说时间地点了。
03年,夏天,A市以北,峡谷。
这巧合得任凭是个傻子都能知道。
更别说孟见瑶。
其实她也想告诉贺连召她有些惆怅,可是孟见瑶不会说。
贺连召比她难过。
与她相比,贺连召从小面对生父之死,面对这个凶手毁了他的家庭,面对这些阴郁难过孤独或者这么多年,然后告诉他什么事也没有,没有办法,因为追诉期过了。
他比她更难过。
所以她不想让他安慰她。
她缓步走上前,用布满雨水的那只手拉住贺连召的手。
他的手很显然不想他的脸那样平静。
他捏着伞的手几乎是捏得死死的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连手指都发白。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二十一年啊。
二十一年啊。
都够一个孩子读完大学了。
他们硬生生等了那么多年,然后没有下落,没有所踪。
他的父亲是个英雄,因为那群残渣败类而死,他的母亲温婉善良,因为过度思念父亲抑郁而终,他的家庭,他的美好的家庭全都因那些人而去啊!
就连他的朋友,都是因为那些恶棍而死!
他们本该生而幸福,本该英勇一生!
现在告诉他,他们回来了。
因为害怕,或者因为那微不足道的愧疚,给他父亲的坟墓鲜花,却也因为害怕连碰都不敢碰——
就是这样胆小,这样懦弱的人,杀害了他的父亲,杀害了那样多的人!
全中国一年又有多少英雄死于这些败类之手啊!
他怎么能不恨啊?!
他的喉咙里划过一丝腥甜,他甚至觉得那是一枚毒药——
做不到吐出来解脱,也做不到吞下去含泪。
而孟见瑶只是静静地握住他的手,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
贺连召才轻颤着开口:“是吗?”
“是。”孟见瑶说,“你看小虫,它会被蜘蛛吃掉,可是它会翻土,会从泥底下钻出来。而蜘蛛只会被雨水淹死。”
她平静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最喜欢摄影。”
“因为我很喜欢天空。”
“古人说天圆地方,这片圆圆的天空之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层泥土,我们又是不是生活在地下水之中的蜉蝣。”
“这层天空之外,还会不会有别的生物,看我们如同我们看蚯蚓。”
“这层层乌云,就像自然盖上的泥土。”
“终究会有人破开云层飞上天空,也终究会有人沉溺地表被蜘蛛吃掉。”
孟见瑶看向他。
“不上,不下,最难受。”
“就像真相,或许被剥开,如虫见天日;或许被隐埋,如蛛藏于地下。”
“找到真相很难,但我愿意和你一起。”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坚定,一如很久以前,他在南州的夜晚告诉她,他是她的甘霖。
良久。
久到雨水落下的速度慢了很多,久到又有蜘蛛爬了出来,久到天气似乎转朗。
贺连召突然反手握住孟见瑶的手。
他轻轻一扯,将她按进怀里。
肩上,是他垂下的头。
用力至极,仿佛要把她揉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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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孟见瑶除了工作之余,基本都和贺连召呆在一块。
大部分时候都和以往一样,贺连召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如一的。
但孟见瑶明显差距贺连召身上背负的担子更重了,所以会帮他一起想办法。
他们不是警察,能做的只有等待,还有反复翻看很多年前的报纸。
那是贺连召的母亲在世时候存下来的。
大致都是一些当年的报道,上面的信息各有各的,加上字迹模糊不清,有的还被虫蛀了,只能零零总总拼凑出来一些信息——
主犯杨建在逃,他是老大;现在被警方通缉的冯某只是主犯之一
至于那个做炸药的,早在一次意外中把自己炸死了,当年船上的爆炸用的火药也是剩下的。
也是这时候,孟见瑶才知道,之前和贺连召“过情人节”遇上的那几个流氓就是当年的从犯。
没干什么大事,大部分都是小偷小摸,被关了几年之后就放出来,一开始还去找过贺家母子的麻烦,被陈景升几个警察赶走了之后就再没见过。
那次也是偶然,不知道几个罪犯有什么脸去跟烈士遗子挑衅的。
与此同时,在这个夏天,孟见瑶得了奖。
她的得奖作品有两份,其中一分没给贺连召看过。
朱棠问起来的时候,孟见瑶只是笑笑,语气神神秘秘的:“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朱棠一看那照片就知道孟见瑶当初拍下来的本意是什么,认为这是小情侣的情趣,不想打扰他俩,也没提前跟贺连召说,反正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贺连召,也只是知道孟见瑶说要给他一份礼物,让他守着那天的颁奖典礼,说想给他一个惊喜。
比赛是国内办的,含金量还挺高,颁奖典礼是在帝都,孟见瑶还得跑那边去领奖。
分别前,孟见瑶在机场里轻轻抱住贺连召。
旁边的电子告示牌上写着:离别多伤感,感伤不离别。愿每次相遇,都不是最后一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头的时候,眼眶微红。
不是没有分开过,可是这一次的分开,总是让她觉得很难受。
孟见瑶知道,贺连召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他今天抱着她格外紧。
布满鼠尾草混杂着檀木香的拥抱里,孟见瑶想起很多次。
很多次。
他们的分开,他们的再见,他们的见面。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
他背负着很多,但也带着她的爱和愿景前行。
手机定时响了起来,贺连召松开她要让她安检,又被孟见瑶用力抱住。
“没关系,一会儿我速度快一点就好。”
“······”
沉默中,他再一次抱紧了她。
她说:“出任务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好。”
像很多在机场里别的情侣那样,孟见瑶在他的怀里沉溺了一会儿,突然退开他的怀抱,静静地看着他。
他正冲她清淡地笑了笑,眉眼间的神色如同在南州的初见。眼眸深沉,气质桀骜。
让她,一眼惊鸿。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熙熙攘攘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人很高兴的要出去玩,有人很悲伤的将要离别,但情绪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难受。
贺连召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天然的威慑力在对上她的时候散去。
她感受到她的眼睛被覆上温热的触感。
她眨了眨眼,眼底的泪就要滑落,被那人一一吻去。
她的眼睫毛轻颤,只能听见对面的人轻声问她:“怎么去领个奖还难过?”
孟见瑶深吸一口气,想起小时候老师说写作,大喜衬大悲。
她不知道大悲是什么,只知道眼前,眼下,她很难过很难过。
可坚守在海边,是他的责任。
他们都有该坚守的。
孟见瑶闭上眼。
她想起那个,那个男人。
坐在街头,给她递过橘子汽水,看她的眼神不羁又放荡的男人。
“回去,喝杯橘子汽水。”
她说。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提醒她这是截止时间,再不走她就会赶不上飞机,就会在颁奖时候迟到。
而面前的男人,在手机铃声和橘子汽水的伴奏中,将一抹稀松平常的笑容砸落在她的心里。
他从来如此,处事不惊,生死置之度外,有毅然赴死的决心。
世间大多时候都很痛苦,但他们永远,愿意把甜的留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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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召给孟见瑶打电话的时候,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了。
今晚是直播,场合很正式,孟见瑶却没打算太繁杂,只穿了一条黑色紧身鱼尾礼裙,赫本风的设计,两侧的衣袖用白纱制成,长及手腕,只露出前胸一点皮肤。
她的电话打不通,但一级警报的声音还在响,贺连召只匆匆地给她发了条微信跟她说要去出任务,随后就放下手机进入一级戒备了。
值班室里。
李晖面色严肃,根本没有整顿纪律,看人到齐了直接开始作战任务分配。
“由于新海上方低气压在今日增强,形成热带性低气压。新海海域风力骤然加大,有在今明两日形成台风的可能性。早前已经有当地政府通知船舶返港避浪,但暴雨天气让几艘货船失联,现在已有将近30名渔民不知所踪。”
“南部地区搜救队将会配合我们的搜救行动。但由于雨量的不断加大,搜救难度会越来越大。”
“任务艰巨,希望大家能够平安回来。”
值班室评估测评通过,在此之后一群人做好战略部署、穿带好相关物品。
贺连召和齐一坤很快就坐上了直升机。
他作为机长坐在右边操纵,等着后面郭鹏和赵以诚他们准备好之后开始进行检修。
贺连召听到对讲机里传来检修的声音:“主旋翼管制开关。”
“完成。”
“油门主管道。”
“完成。”
“点火系统。”
“正常。”
“引擎。”
“启动。”
“路由器。”
“正常。”
“准备起飞。”贺连召的目光直视前方,下达命令。
直升机的慢速转动,速率系数越来越快,直到离地起飞,向着数据监控板上的目的地前行。
齐一坤作为副驾驶,任务就是负责监控数据,以及在必要时刻提醒机长。
他和贺连召终于熟络起来,配合默契得当,熟稔地给贺连召报出风向数字。
新海位于新城与德城之间,德城海上搜救队也派出相关直升机开始搜寻——最好不过赶在台风前营救成功。
但已是夜间,海上搜救本就艰难,更别说风浪如此之大的情况下,难度更是翻了好几倍。
贺连召的对讲机里传来讯息,是李晖的声音:
“搜救中心呼叫CWY118。”
“这里是CWY118。”
李晖:“目标1点钟方向海域发现4号货船船身发生翻扣,请火速前往。”
“CWY118明白。”
贺连召直视前方,驾驶直升机飞往目的地,齐一坤自动给他报数据。
夜间搜救极为困难,在茫茫海上盘旋搜索一个落水者是真正的大海捞针。哪怕落水船员有所经验能够用荧光棒示意,但是也很难分清到底是反光还是呼救信息。
直升机打开搜救大灯,直升机上的所有搜救员都在目不转睛地搜索落水者的位置。
“报告,前方斜坡245度100米处疑似生还者。”
“是。”
可是茫茫大海,哪怕有生还者的消息,要搜救也是极为困难。
齐一坤心里也急,气得翻了个白眼,深呼吸几下给自己做安抚。
贺连召看他一眼,嘴角轻扯,眸色深沉,慢慢悠悠提醒他保持状态。
齐一坤气了:“这怎么能啊?”
这这这!
这可是大雨中啊!
冷得要死、又泡在海里、又下雨啊!
贺连召看他一眼,周身散发着一种处事不惊的从容,“急也没用。”
“我平时跟你说什么了?”
“飞行员最重要的就是完全的准备和等候时机的耐心,还有——”
“还有必要时候大胆行事。”
“我都懂我都懂!”
齐一坤一边接话一边生气。
齐一坤知道贺连召说的对,可是就是觉得很气——
他很烦贺连召为什么能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这么淡然,他不理解。
如果贺连召是贪生怕死之徒,面对别人生死无所谓,对自己就不行,那他也不会这么生气,他只会看不起他;可偏偏贺连召这人就连面对自己的生命都能毅然赴死,那他就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来不及再和贺连召多说,赵以诚已经发现了一名生还者。
海上风浪极大,贺连召不得不尽量降低高度悬停,而这对赵以诚的专业能力要求就大了很多。
好在赵以诚这人靠谱,哪怕挂着他的绞车操作让他在风中荡来荡去,他也能稳稳地屹然不动,随后落入海水之中,大声呼喊着试图唤醒生还者的意识。
雨水越下越大,风浪卷起,打在赵以诚身上,他借着绞车力度用力向生还者游去。
好在贺连召悬停位置得当,他没花多久就成功搭救一名船员,顺着绞车往上升,在郭鹏的帮助下先把生还者送上直升机才顺利登机。
贺连召驾驶着118,在风雨中调转方向,对李晖说道:
“CWY118呼叫搜救中心,现在带一名生还者回归。”
等放下生还者,贺连召他们在值班室静候重新起飞的时机——无他,直升机需要补充油量,以及现在海上风浪过大,他们暂时没法出行。
隔壁明秋他们已在回程,实在不行只能在海上训练小岛暂时停靠。
播报着新闻的电视机里突然传来消息:
“昨日,一名潜逃多年的罪犯冯某已经落网。冯某涉嫌2003年A市里峡爆炸······”
贺连召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僵硬得说不出话来,连动都动不了。
然后下一秒,他听见李晖的声音:
“允许出行。”
“等等——”
刚站起来的几个人动作又停顿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往日散漫的机长站起来的速度是最快的。
他们看见往日严肃的李晖表情一愣,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信息,眼神中带着几分恼怒,舌尖不太耐烦地顶了顶腮,随后冷笑道:
“搜救有搜救的规矩。”
等李晖对讲结束,作为18把控全局的机长贺连召才问他:“怎么?”
李晖面色不虞:“说是海上2号货船上有一在逃犯。他们的意思是能救就先去2号救。”
郭鹏皱眉:“但搜救基本原则是遇到险情必须先救眼前人。”
李晖点头:“没错,不用管他们。”
倒是贺连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逃犯是谁?”
李晖有些奇怪地皱眉,但还是答道:
“好像叫什么杨某,哦,就是刚刚那个冯某供出来的。”
“哦。”
他扶了下脑袋,像是想起来了。
“叫杨建。”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一坤:气死我了,怎么会这么气人!
郭鹏: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齐一坤:鹏哥,你也是,随他闹
郭鹏:……
郭鹏: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某人从大学时候就这样了,教授都压不住
……除了……
小孟:贺连召!你怎么又把杂志放在这儿?赶快收起来!
贺机长:现在就收!
看来某人还是怕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