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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夜 ...

  •   寒魏彰的梦里,总是铎城战败的那一年。
      坚持了太久的铎城城墙,被苍梧一遍又一遍的攻城火烧攀墙血溅之下残破不堪。
      城破了。再也拦不住的苍梧兵如决堤之水涌入铎城。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战火在他从小到大一遍遍走过的土地上燃烧。
      曾经相熟的叔伯亲友,黎明百姓在他身边一一倒下。
      他顾不上哭也顾不上怕,只剩越杀越烈的满腔怒火和仇恨,撕扯五脏六腑。
      “少主,快走!将军让我们走!”
      “少主……,快撤……。”
      他在梦境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挥剑砍杀想改变一个冰冷的事实:
      铎城,沦陷。
      天机,战败。
      为此,太多的人要付出代价。
      莫涟江走进主帐中,帐中漆黑静谧,密不透风,闷着的一股冷兵铁锈和血腥味。
      随着她的到来,又多了一股苦涩的药味,。
      暖光摇晃的掌灯轻轻的照亮了那一手拄剑一手死死的握着拳按在膝上,笔直的僵硬坐在床边的人影。
      他微微低头,像是在忏悔,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将军……。”
      莫涟江唤了一声走近了些,才看见他双眼痛苦的紧闭。
      他的呼吸并不像睡着之人绵长,而是紧张的屏息着,无意识的急促的才呼一口气,但是明明面上已经痛不欲生了,在铠甲的重压之下的胸腔和身体,都看不出个异常来。
      金戈铁马的铁蹄在夜间方落完雨的铎城肆虐,混合着血水,脏污不堪。
      他的梦境却在一点点的往回倒进那个秋夜冰冷的大雨滂沱的夜晚。
      随着众将从营中领命退走,寒世严招了手,留下了寒魏彰。他短短的时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在众将面前挺直的腰背,此时泄了力仿佛连身上的铠甲,都再也扛不住。
      只剩习惯了坚毅的眼神和脸色,看向寒魏彰。
      “彰儿……铎城…守不住了。”
      哪怕是梦,寒魏彰听到这句话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莫涟江看他闭着眼入睡了,可还紧紧握着剑的样子,放下掌灯和药碗,又往后推了推,自言自语嘀咕道:
      “应该不好梦中杀人吧。”
      她忐忑的站在了他手肘旁侧,两手伸手覆上他握剑的冰冷的手,暖着一会才试了下掰开。从他手里拿下了紧握的剑。
      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想罢这才把那只抬着的手,放回了坐着的姿势。被收了剑,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姿势,倒是变得像是在赌气似的。莫涟江把剑远远的放在了床脚靠着,这一回头,却看见了那笔直赌气坐着的人,紧闭的眼下,缓缓的流下了两行泪。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泪蜿蜒成流,止也止不住。
      梦中,父亲的却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把剑柄交到了他的手中,用力的握紧了寒魏彰的手。
      “明日,你带人从南门后撤,你的部下各营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和你去沂翎关。”
      寒魏彰拒绝着寒世严的托剑,看他久久没有说话,和越发颤抖的手,他明白了。
      寒世严露出个苦涩的笑容,道:“我护送你们走。”
      “不。”他下意识的拒绝道。
      可战火燃起,他再也拒无可拒。
      “快走!”
      “不!不!父亲!”
      “快走!!”
      莫涟江叹了口气,原本想伸手抚了他眼下的泪,再一想到他见面时强撑无事还要不断和她道歉的模样,这会儿能哭就哭吧。
      她把掌灯端近了些,这才试着拆甲。胸甲,背甲……每一片都沉重无比的兵甲拆开,这才露出被重甲压抑下,早被冷汗浸透的布衣,和并不算宽厚甚至对于武将来说有些瘦削的身体不住颤抖。
      他没有依恋这一身早已习惯的兵甲。只是在被脱下后,再也藏不住在兵甲下被隐藏和压抑的痛苦。
      梦境再次往前。烈火在身体里撕扯灼伤,浑身却入坠冰渊一般冷的骨肉都发麻发酸。
      “寒将军,少主这怕是在战场上中了苍梧的毒,这毒,这毒……我等从未见过,这无从解起啊,万一用错了药,怕是会加重也不知,不过现在好在剂量未到致命,就算毒发,只能………。”
      旁边无论是铎城来的大夫还是神殿里请来的医祝,都是一脸的惊恐无奈,他们顿了顿,看着寒世严的脸色,却也还是只能实话实说道:
      “只能……靠少主忍过去了。”
      寒世严坐在床边,难得的眼里含上了泪光可还没等他落泪,他伸手捏住了床上挣扎的人的下颚。朝旁边人道:
      “把他手脚捆上,嘴塞上,不许他自尽。”
      “少主,对不住了。”
      旁边的兵丁得令拥上,把人捆了个结实。寒世严又看向帐中所有人:
      “此事,绝不许传出去。”
      他嘱咐完,这才转身看着痛苦的孩子,泪落下,声音却丝毫听不出哭腔,只是劝道:
      “彰儿,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送你出霜州的叔父。”
      他看着寒魏彰闻言,眼中从痛苦到错愕的,随后又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失神。
      “呜呜呜呜。”
      声音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闷声。
      寒世严却听懂了,他想和叔父一起死。他悲从中来,再次坐在了床边,双手牢牢按住寒魏彰的肩,命令道:
      “彰儿,你得活着。”
      她有些累了,看了一眼旁边放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冷药却不得不坐着歇了一会。
      累了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心理压力着实是大。明明只是卸个甲的事,在全部脱完铠甲之后,莫涟江竟是无意识的一直屏了息,看他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一直都在哭。这片片铠甲,倒像是剥他皮肉一般,整的莫涟江烦躁又紧张了许久。
      她被哭的心情低落,天机战败之后,她作为和亲公主被送往敌国,又经历了这种种逃难波折,她还没哭。又或者说,她这一路都还来不及哭。他倒是替她哭了。她叹息,伸出手在他脸上抚了抚泪,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轻声哄道:
      “别哭了。”
      “爹……爹……。”
      他靠了靠脸边的手,喃喃委屈哀求道:“为什么……我还活着。”
      莫涟江被突然叫了爹,有些复杂,她不禁叹息,控制不住的代入慈父的身份,
      像父亲般,郑重的在他肩上按了按,也顾不上他是不是能感受到。
      随后,她解开了左手缠着的布条,她的左手手心里嵌入了一颗黑色的种子,种子生出许多细细根茎,从手心蔓延到手背,而最粗的一根肉眼可见的嵌入了手腕中的动脉之中。
      莫涟江把手腕靠近在床边的剑刃,深划之下,动脉划破,鲜血喷涌而出,她紧紧皱了眉头,另外一手端过药碗,汩汩青红色鲜血顺着手腕,混入苦涩的药味之中。
      黑色的根茎像是活物,吃疼扭动挣扎着堵住了动脉上的刀口,止住了落血。
      她没办法,看着还没有到半碗的血量,又在那血管和黑茎纠葛的手腕上再次划了一下。
      “嘶。疼。”
      莫涟江忍不住吭了一声疼,这是没想到,不止是手腕划破的疼那黑茎被惊动穿梭在血肉之中,穿针走线似的。
      待半碗药半碗血盛了之后,帐中血腥气又浓烈了几分。
      随后,她端着药碗抵到了寒魏彰唇边。另一手扶着他,让他配合着把苦涩腥咸的汤药喝下去。
      看着他在喝了药之后,忍痛苍白的脸色,几乎是历时平静了下来,哭泣落泪也止住了,面色竟是有些迷茫。
      她多少觉得有些见效了欣慰,眼眶也忍不住酸了酸。左手的血和伤又很快被黑茎纠葛止住。
      莫涟江扶他靠在了床框上,再也忍不住快步的走出了主帐,在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之后,一下坐在了营帐外的地上,抱着左手埋下了头。
      她也说不清,此时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原本,天机兵败,停战的条件竟是送出公主和亲。
      她愤怒,悲痛,觉得这事原也不是她的错。为何最后吃苦倒霉的却只有她,可是见到还有和她一样,承担着这份痛苦的沦落人,她心中却又忍不住轻松了几分,可意识到这份轻松之后,她心里多少有些憋闷难受,
      齐鑫巡营时,正好看见了主帐外坐成一团的莫涟江。
      “先生,怎么了?”
      莫涟江被打断了纷杂的思绪,她顿了顿,整理了情绪,再抬起头,已经恢复了豁达之态。
      “我出来透口气,还有,齐将军有热水吗?”
      齐鑫忙道,“有的,有的,只是军中怕是没有那么多。还有将军是不是睡了?我们就不送进去了。将军睡着了,不许我们进帐打扰。”
      莫涟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怕是被手下撞见了一军主将中毒和崩溃的样子,不许进帐也就正常了。“我端进去就行了。”
      等齐鑫拎了水来的时候,莫涟江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她打着哈欠,拧了拧温热的布巾,多少有些不太耐烦的想要不把寒魏彰拍起来自己收拾,反正看样子现在毒已经暂时解了,后面的收拾,也就无所谓了。
      可看着他睡得沉又安稳的样子,莫涟江到底还是心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上前伸手给他退了被渗透铠甲的血和冷汗浸脏的衣裳,堪堪露出个上身,她被惊得毫无睡意,又手忙脚乱的掩上了。
      莫涟江在笼上衣裳时候,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她这没出息的样子,以前在天都画册子也不是没有看过,这会儿又没脱到什么敏感部位,她怎么还怂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念叨:淡定,不就是人吗?!
      可她再次掀开衣裳时候,还是觉得这身子就是她在画册子都没有见过。
      他肤色很白,白得不像男子,女子般的莹白,可又有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落下的深浅不一的旧痕伤疤,组成了一副奇异的纹身。骨相极好的宽肩窄腰,瘦却一点不显单薄。身为武人的肌肉分明,不瘦却一点都不狰狞。
      莫涟江有些看呆了,眼睛和手,总有一个跟不上的。她脑子被震得嗡嗡的,半饷没有个正常的反应。
      直到看见寒魏彰有些意识的动了动眼皮,眉头轻蹙,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万一把人惊醒了,她这不是乘人之危?
      莫涟江原是看的时候,都没有脸红害羞,想到这才红透了脸,用她最快的速度胡乱擦完,拽了干净的布衣忙给他披上。
      这会儿才扶寒魏彰躺下,又后怕的严严实实捂上被子。紧张的,像是要用被子封印什么妖魅似的。
      长长的睫毛止住了颤抖,彻底难得平静安稳,呼吸绵长的陷入了无梦无想的沉睡,他差点被惊醒倒并非是莫涟江的一顿折腾,而是冷的。
      一直忙到后半夜,莫涟江才得空在帐中主座下坐下,过了瞌睡的点,帐中的药味更是苦的她清醒。
      她挥开了桌案上堆了半人高的军报,从袖袋里摸出一包粽子糖,一一剥了瓜子仁,只吃着糖衣,想着一切:天机的兵败,苍梧的奇毒,还有她身为公主的逃亲。
      这将来,还不知要引来多少的麻烦。她脑海里思绪一片乱麻,整一包的粽子糖被吃了大半,她才在糖衣的香甜中,不知不觉的睡去。
      夕阳微斜,寒魏彰猛一睁开眼,感觉像是过了片刻,又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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