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事故》干易

45、第 45 章

　　如果说过去还有什么值得让曳子桑留恋的地方，也许就是关于福利院的事情，有关于过去的曳子桑和福利院老院长的故事。曳子桑不止一次不可思议地问樊恺，当年的曳子桑为什么不回福利院去探望老院长？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还老院长那一万块钱？
　　樊恺告诉曳子桑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曳子桑总是在想要以一种完美的姿态去面对他心中最完美的老院长，但曳子桑没料到自己会始终处于不完美的泥沼中，而曳子桑是个追求极致的理想主义者，一旦身陷瑕疵的囹圄就不可自拔，老院长代表了曳子桑心中的完美人格，曳子桑永远在怀念，然而却永远不敢面对。
　　“这些都是你瞎猜的吧？”曳子桑怀疑地看着樊恺。
　　樊恺不说话了。确实，过去的曳子桑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樊恺不可能一一解开。
　　“所以你也想不起这件事情了，对吗？”樊恺问曳子桑。
　　曳子桑摇头，“我只能想起事情的过程，但那好像是在观看别人的故事，别人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樊恺问曳子桑。
　　曳子桑想了想，说道：“我想去看看老院长。如果有可能的话，至少要把曳子桑欠下的一万块钱还给他。”
　　樊恺答应了曳子桑的要求。他带着曳子桑第一次踏进了那个传说中的福利院。福利院的名字叫东方福利院——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名字。福利院的外观也很奇葩，听说是前两年政府想出资修缮福利院，但囿于经费实在有限没完成整修。所以现在，东方福利院有个漂亮且前卫的围墙，浅蓝色的墙面上是各种镶嵌着马赛克的宣传画，大门也是十分阔气的铜皮大门，但走进院子里面，就只能看见两三栋陈旧的老式红砖房。院子修理得倒还算整齐，但院坝设施却十分寒酸简陋。
　　“其实这种地方再投入个十几万就可以休整一新！”曳子桑叹道：“还不如以前的曳子桑花天酒地一晚上的钱。”
　　樊恺不说话。曳子桑现在记起来的事情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结果是令人遗憾的，两人找到东方福利院的现任领导，从他口中得知那位将曳子桑一手带大的老福利院院长四年前已经因病逝世。现任负责人看见衣裳周正面容不俗的樊恺和曳子桑两人，告诉他们老院长本人也是个孤儿，一生以福利院为家，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即使身患绝症也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直至最后一秒。死后福利院专门为此向政府申请了个“人民优秀公务员”的荣誉称号，但最终因为名额限制并且老院长事迹不够突出此事不了了之。
　　负责人耐心细致地讲解半天，曳子桑听得直打哈欠。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负责人委婉地告诉樊恺福利院现在接受社会捐赠，还会给捐赠人授予相应的荣誉证书。
　　樊恺则表示他会考虑此事，又问老院长有没有什么平时接触较多的亲戚好友之类的，他们想拜访一下。负责人就摊手表示没有了，现在的福利院日渐衰落，以前的员工要么转岗要么都已经辞职走人。不过住在门房管理院坝草坪的那个保洁老头倒还一直在，可能他能知道些老院长生平的琐事。
　　樊恺和曳子桑找到院坝旁边那个门房的时候保洁大爷正在附近闷头锄草，可能是存在感太弱曳子桑早就记不起福利院这号人物，大爷可能老眼昏花倒也没认出曳子桑。
　　三个人找了个瘸腿的长条石凳坐下后，樊恺就向大爷询问有关老院长的消息。
　　老院长拍着大腿说你们问他呀？那可算是找对人了，他生前我们两个鳏寡老头经常在一起，那老不死的，额！就你们说的院长喜欢吃我做的卤菜，晚上学生睡了他就拧瓶老白干过来，就在这里，诺，这条凳子上下着卤菜当宵夜吃。

　　保洁大爷叹了口气，说道：“要说起来福利院院长大小算个官，可谁都知道这就是个榨不出油水的地方，混到老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越老实本分耍不出花活越赚不到钱，到头来呀，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宿舍里都没人知道。后来还是福利院给出的钱买了副棺材给送走的。骨灰也没人要，叫我埋树底下当肥料了。”
　　曳子桑神色呆板地告诉大爷说他想知道些有关老院长生前的具体事情。保洁大爷梗着个脖子憨厚地笑：“哪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不就是像平常人那样吃喝拉撒吗？具体他怎么管学生的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喝多了酒喜欢吹牛逼，吹得管天管地没得边。”
　　“他喜欢吹什么？”樊恺问。
　　“最喜欢吹他学生了！吹他哪儿哪儿有个学生又出息了，谁谁又赚钱了。我就说别人赚钱管你屁事吗？你又不是别人爹妈，那些个出去的学生就像放飞的风筝，长大谁还能记得他？有良心的过年过节拧盒点心来看看都能把糟老头高兴得不得了，问题那值几个钱，到头来不还得晚上到这里吃我的卤菜吗？”
　　“我还记得呀！有一年他给我说他有个学生出息了，考的是什么财经大学，全国数一数二的那种，我就说叫他别指望，飞出去的凤凰没几个想回草窝窝的，就这样我还被那个老头子臭骂一顿。过了几年呀，他又拿着本书，就是那种报刊亭买的不值钱的画报，指着个画片跟我臭显摆，说他那学生不得了，现在是干什么投资的，反正我一看就像骗子。老头又说可不是骗子，一个月可以赚好几十万呢！然后我就说他一个月赚好几十万分给你几毛钱呀！老头就在那儿吹牛说这学生迟早来看他，说他们关系好得很，他当儿子养那种，我说你当别人儿子养别人把你当爹看吗？你说我当时跟他较个什么劲儿，就为这个破事儿我们两生气好几天。”
　　“后来我就老问他你那学生来看你没，老头还跟我这儿倔，说学生跟他来信了过年就来看他，后来过年以后我又问老头，老头吱吱呜呜说来看过了，我就是不信，然后我专门找那些和他一栋宿舍楼的人问过，那年过年根本没人来看过他。你看看着老头牛吹得！”
　　保洁大爷说到兴头没顾上两客人，等讲完了才发现曳子桑有点闷闷不乐的。赶紧又转个弯儿继续絮絮叨叨地说：
　　“但是吧！糟老头子人真是挺好的，除了喝点酒爱吹牛别的毛病都没有，也不贪财，反正都是公家的活儿每个月固定那几个钱，不富裕但是吃喝是够够的。你别看我们这种呀！穷有穷的好处，开心呀!又没什么负担，那个糟老头呀其实和我一样，都没什么上进心，但求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对得起自己那点工资就完了，还真指望能培养个大科学家大老板的出来发财吗？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心里明白得很，不过都是平时闲下来没事磨磨嘴皮子打架罢了。”
　　……
　　樊恺带着曳子桑从福利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日头西斜，暮光温暖，铺满整个街面。
　　光鲜亮丽的福利院围墙外头，是条热闹喧嚣的杂货买卖夜市，时值下班时分，街上人来人往，穿行其中，有少数人衣冠楚楚西装笔笔挺，然而多数人却都是衣着平平步履匆匆的普通人，他们干完一天的工作，神色疲倦，穿过这条两边堆砌着杂物充斥着商家吆喝叫卖的巷子，回到自己的小窝窝里等待着独属于自己的夜晚。
　　樊恺带着曳子桑站在福利院的大铁门口，恍惚间竟然忘记了回家的方向，是该向左拐还是该向右拐。于是只好站定下来，稍作歇息。
　　“现在是什么想法！”樊恺问曳子桑。
　　“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曳子桑回答。

　　破落的街道被温暖的暮光覆盖，仿佛安抚着每个世间行人疲累冷漠的心，原来这就是人世间，我们都是普通人。
　　曳子桑和樊恺是两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严佑兰和荣捷也是普通人，老院长也是普通人。大家赤条条投身于世，被尘土同时玷污又洗涤着，我们被抛弃在阴暗而潮湿的街边角落，我们又被清晨最温暖柔和的朝阳覆盖与照拂，我们交汇于人世间某个时间和空间，短暂的相聚让我们之间情仇爱恨，然而终于有一天，又会各自平淡黯然分开，归向各自被注定的命运。

　　“我回去给给你做炒面吃好不好？”樊恺搂住了身边的曳子桑。
　　好！曳子桑高高兴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