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事故》干易

43、第 43 章

　　气氛因为两人之间的坦率突然就纾解开来。樊恺递给严佑兰一盘寿司，示意她吃点垫垫肚子。严佑兰因为长期生活不规律，肠胃一直不太好。

　　“儿子，你呢？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严佑兰吃掉一整块寿司后，问樊恺道。
　　樊恺凝神思索了会儿，坦然对母亲说道：“不太好。我和曳子桑搬到了城郊。你可能听说过那里，但我想你对那里并没有什么印象。”
　　“好几年前我去过那里。只是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严佑兰在记忆中搜索着那片土地的模样。
　　“不会有什么变化，我敢肯定，十年后那里也没什么变化。”樊恺一闭眼，眼前仿佛就出现那个狭小逼仄的城市街道，抬头就可以看到横七竖八将就牵拉的临时电线，地面就是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一场雨水下来，空气中充斥着奇怪和腐烂的味道。
　　“那是个被现代文明抛弃的城市角落，没有人会给那里一个眼神，更毋庸指望有人会对那里进行投资重建。不过，我还是很感谢，那里为我和曳子桑提供了一个临时的落脚场所。”
　　“你们都是好孩子！”严佑兰轻声叹道：“你们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我知道，如果可以妈妈想……”
　　樊恺摆手，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还有，曳子桑情况也不太好。你可能听荣捷说过，他摔坏了脑子什么都记不得了，再不是以前的曳子桑。现在的他，忘记了所有事情所有人，连数目字都数不清楚，连说句稍微长点的话都会磕巴，他已经没有了才华，也不再会有任何利用价值。”
　　“但是你呢，樊恺，……”严佑兰亟不可待。
　　“我也再不是以前那个樊恺。我的心态、赚钱能力和天赋都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有了巨大的改变。我每天面对的，再不是天量的财富，各式各样的精英人物，我所要处理的，也再不是电脑上那些虚拟的数字，复杂的曲线和精致的模型。我要审慎处理我所有的资产，每一分钱都要用心企图来获得最大的利用价值，我绞尽脑汁计算着各种小盘的获利与风险，对每条K线的各种微小变化心惊肉跳。以前我从不知道，贫穷会限制你的眼界、智慧、甚至理性，现在我相信了。以前的我对这些微小波动根本嗤之以鼻，我关心的是长期趋势，房间里的大象和意外的黑天鹅事件，随手做个对冲就会看到源源不断的财产滚滚而来，而现在，越费劲越关心越失望，每天都像个赌徒般等待着个恰当的时机能够一把子□□进去，然后赚取巨额利润，然而每天却都只能在失望和不确定中度过。”
　　“生活也是乏味又枯燥。早上下午和晚上，然后又是个早上下午和晚上，周围的人善良又愚蠢着，每天我和子桑都在他们毫无收敛的怜悯目光中度过，接受他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们仿佛不懂得人与人相处的边界，那样懵懂地带着善意地随意闯进别人房子里，只为了给你送一把廉价的小菜。他们热衷于讨论我和曳子桑的事情，然后把我们各种真的假的八卦传得满天飞，只是因为我的生活方式与他们相比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不过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些，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我很忙，我要做很多事情，我要照顾曳子桑，我还要赚钱还债。早上我要去菜市场东头那家早餐店买新鲜的油条早点，回来后我要拉着曳子桑起床去散步，我们要走三公里去附近那个城市小区，因为那里有不少免费的健身器材可以让曳子桑做针对性的康复训练。回来后我不得不把曳子桑丢在那个烩菜般的城中村小区里一到两个小时，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要一边盯盘一边计算家里各种拉拉杂杂的支出，顺手再洗衣服拖地收拾屋子，如果这之中曳子桑有什么意外我就得马上赶出去处理然后把他带回来，我要安慰他要教训他还要耐心和他沟通，有时候这边处理完了再回头看盘脑子里已经一团混乱。”
　　说完这些，樊恺无所谓的笑笑，停下来喝了口茶。
　　经过这么多事情，樊恺觉得他似乎有些理解生活了。生活就是一把刀，不停地翻来覆去地把人割裂开来。樊恺小的时候，是父亲和母亲把他割裂开来，父亲出差他是一种人，父亲回家他就变成另一种人。樊恺六岁的时候，父亲的死亡把他和社会割裂开来。他将自己彻底封闭，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观察着周围人和事，谨慎地保持着与这个世界的边界，以为这样就能变得清醒、变得独立、变得完整。
　　但是他后来遇见了曳子桑，樊恺的世界再次被割裂得七零八落。他厌恶曳子桑那种人，却又以同样的程度再被他所吸引，他爱着他也恨着他。实际上，在曳子桑作出那件事情之前，樊恺已经隐约预见了结局，他感受到了曳子桑的疯狂，知道他要把他们带到悬崖边然后跳下去，但是樊恺最终放纵了结果的发生，眼睁睁看着曳子桑走向不归路。他想要拥他入怀，更想要把他推进深渊，他是他的孽缘也是他的归宿。
　　……
　　对面小声的啜泣声将樊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樊恺这才看见严佑兰眼睛都红了，忍耐着鼻子一皱一皱的模样，失去了平日里女强人精明能干的模样，让她变得有点点像普通女人般傻得可爱的感觉。在樊恺印象中，母亲几乎从来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
　　为什么要哭呀!樊恺瞬间迷惘，不过很快意识到母亲是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也许还带着点失职于母亲这个岗位的自责。
　　“不要这样呀！”樊恺有点手足无措，“真的没什么，只是你问，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而已。”
　　“都这样了，还没什么？”严佑兰小声的抱怨着，“你小时候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多苦，你这么优秀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那应该是怎样？这其实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面，没有什么需要指责的。我甚至不觉得这种生活比以前更加糟糕。”
　　“我和曳子桑每天都能够在一起，我们每天都被油盐酱醋鸡毛蒜皮包围着，再没有时间去计算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是的母亲，你没听错，所谓的爱情也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分秒必争寸土不让，以前的我们总是在为所谓的爱情相互探讨然后争论个不停，他算计着我的爱情到底价值几斤几两，我计较着我的付出最后能不能填补“我失落的情感”。但是有一天，天塌下来了，利益变成了巨额债务，爱情就变成了零敲碎打的柴米油盐。曳子桑忘记了所有，智力几乎相当于三岁的孩子，我必须不停地哄着他忍受着他教导着他，照顾着他的生活坚持康复训练，从教他上厕所洗澡穿衣这些基本技能，到现在开始每晚上教他认字数数重构他的知识体系。”
　　我很难分清楚我们之间现在到底是不是爱情，其实好多人都说我更像他的兄长。但是，现在我们顾不得这些了，生活将我们推到了这里，我们不得不紧紧倚靠在一起，曳子桑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曳子桑。”
　　“曳子桑的情况，现在还是那么糟糕吗？”
　　樊恺笑笑，接着说道：“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曳子桑忘记了所有人和所有事情，不过他好像没有忘记自己。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小时候生活的福利院附近，我能看到，另一个曳子桑又再次从这种粗糙不堪的环境中活泼泼生长出来，他的行为举止依然有些怪异，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每天都要想出去玩，想和更多的人打交道，他说话还不太利索但心里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把别人憋得够呛，要实在被人逼急了就扑上去干架，那家伙打起架来真是又野又凶，什么都不顾地把人往死里面揍。”
　　樊恺说的话把严佑兰又逗笑起来，“听起来怎么像个小孩子？”
　　“就是小孩子，曳子桑以前告诉过我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所以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错过了一年前的那个曳子桑，但却好像回到了曳子桑的从前，陪着他慢慢恢复记忆的过程就像是在陪在他慢慢长大。”
　　“那么你呢？孩子，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
　　樊恺耸耸间，说道：“其实我也挺好的，我收获了一个完整的曳子桑，虽然这个曳子桑和我以前想象的根本不一样。曳子桑从楼上跳下来，我的感情好像也触到底了，我抛弃了对曳子桑的所有期望，也抛弃了对自己爱情的幻想。曳子桑就是那样的人呀！他聪明又轻浮，性格顽劣又顽强。现在，我接受了曳子桑的所有，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渐渐清楚：每天在我身边的曳子桑就是今天最好的曳子桑，就是现在最真实的曳子桑。”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曳子桑是如何看待你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的。我的意思是，他的记忆终于有一天会恢复，他会想起你们的过去，他还愿意保持和你现在这样的关系吗？”严佑兰问
　　“不重要了！”樊恺嘴角带着笑，说道：“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其实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或许在五年后，曳子桑的记忆会重新恢复，但你以为他还能离开我吗？琐碎而乏味的生活早已经将我两盘根错节地拉在一起，我们将是比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还要亲的情人，从曳子桑跳楼没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谁都离不开谁了。我碰见了原初的曳子桑然后重塑了他，我们重新认识，在一起磨合，未来一定会相爱，然后共同生活下去。如果将人生比作一本书，那两年前的日子只不过是段插曲，是命运出了点小差错，而现在，才是书的正篇，我们踏在人生正确的起点上，以后将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