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时》归檐

81、第 81 章

　　西比镇平静地好像从来没变过，梅隐刚踏入小镇的街道，石块儿铺成的小路凹凸不平，却奇异般地带给人安心的感觉。

　　来时已至傍晚，天色昏暗，星子在夏日总出现的早，亮晶晶地悬在头顶，梅隐长久以来紧绷的心情在此刻得到了放松。

　　好像是刚下过雨，空气尚存着湿润的水汽，所过之处，都是一片清新。

　　梅隐的包裹并不多，车夫要下来帮他抬进去，但被婉拒了，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就没必要烦扰他人。他真挚地向车夫道了谢才提着自己的心里往镇子里面走。

　　西比镇居民的作息一般情况下是很规律的，这个时间点，许多人都在饭后出家门，在小镇四处散步，是梅隐一进去便看见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在小镇上生活许多年，因为梅隐温吞的性子，虽然是家乡，但镇子里的人还是有少部分是不认识的，但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又不免都是见过一面或者两面的，有的人虽说是不认识，但他对那张脸总是有点印象。

　　刚走了没多久，迎上来一个穿着一身整洁西装的老人，他的脖颈上还板正地系着领带，蓝色的眼睛透出睿智温和的光芒，他向梅隐伸出了手，声音缓慢但有力，“你好，年轻的神父”。

　　梅隐连忙腾出手来和这位老绅士握手，粗糙带着皱纹的手握上的一瞬间，他心中涌上一股奇异地感觉，不禁抬头看向老人的眼睛，那双深蓝的眼睛有如湖水，沉静却又澄澈。

　　“不好意思……先生，您认识我？”，梅隐在脑中极快地过了一遍认识的人，并没有在其中找到面前的老先生的脸，心中不免疑惑。

　　老先生收回了手，笑了笑，“是的，我曾经去过镇子的教堂，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出生在镇子上，大概在我五十岁的时候才搬来，祷告也只参加了一次，所以你也许不记得我”，他深蓝的眼里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读起赞美诗和圣书来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况且你长得很漂亮，“，老先生狡黠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梅隐一瞬间变得通红的脸，解释道，”别介意，孩子，我夸赞任何我欣赏的人都会用到‘漂亮’这个词语，你可以理解为我很喜欢这么说“。

　　初夏的夜晚还未到燥热的地步，常有微风袭来，老先生花白的发被吹动，露出遍布皱纹的额头，这却让他的眼睛更加蔚蓝温柔，梅隐心生好感，对他鞠下一躬，表示对此赞赏的感谢。

　　老先生爽朗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散步时凑巧遇见了归家的神父，不过你看起来似乎缺失了什么东西“，他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摆摆手离开了，梅隐看着他离开，回味着方才他说过的话。

　　缺失了什么，是指他的记忆吗？他摇了摇头，重新提起了行李，朝着小镇深处走去。

　　周围的树长得异常高大，草丛中开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处处彰显着夏日的来临。

　　小教堂的大门出乎意料地没有关闭，甚至隔着很远就能看到从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教堂呢？梅隐蹙了蹙眉，抬脚沿着小路往教堂走去。

　　刚到门口，一阵悠扬的琴声便从里面传出来，曲子的调很清灵，每一个音符都自由而灿烂地随着弹奏者的指尖飞舞。

　　鬼使神差地，梅隐并没有很快进去，他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去，顺着一段段的音乐，找到了弹奏的主人——是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男人有一头金色的发，很长，垂下在后背，背影清俊挺立。

　　他的手指飞舞着，仿佛不是在敲动琴键，而是用手指在黑白键上跳出无数优美的舞步。

　　这曲调整体是欢快的，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孤寂，甚至让梅隐觉得有一丝……熟悉，就好像他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那点不易察觉的孤寂却比欢快更加引起梅隐的注意，音符落入耳中，情感便感染了梅隐，心脏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阵钝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手指捏皱了胸前的衣裳。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片段，很快，又很模糊，只是像水流一样注入，却并不给他看清的机会，这样拥挤的记忆碎片让梅梅隐的大脑无法负担，伴随着后脑的痛感，胸腔传来的窒息感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曲调放缓，男人的指速也渐渐变得更慢，直到曲子末尾，钢琴的琴键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接着一个敲出来。

　　最后一声琴音落下，疯狂充塞着大脑的碎片如潮水般退去，窒息感渐渐消失，梅隐抬起头，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停止了弹奏，双手却依旧搭在琴键上，后背挺得笔直。

　　待到平息了那阵身体的难受，梅隐才提着自己的东西进去了，男人适时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朗苍白的脸，一对红瞳在小教堂的白色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金发仿佛也透着一层淡淡金光。

　　梅隐看着那张脸，惊讶地叫出了声，“撒曼先生？”。

　　撒曼微微颔首，微笑着朝梅隐走来，伸手绅士地、不容拒绝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我来帮你”。

　　不等梅隐拒绝，他已经将东西放到了该放的位置，接着便再次来到梅隐面前。

　　自从上次受伤以后，撒曼便陷入了长久地昏迷，如今也已经清醒了，多亏了夏尔的药浴，现在的撒曼完全痊愈了，不過因为过于强烈的毒素，身体还需要很久时间的调理，不过这对于身为恶魔的他，算不得什么问题。

　　梅隐依旧处在惊讶地状态中，在他的印象中，撒曼应该已经回到了古堡，在那里休养生息才是他该做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西比镇，甚至专门在这座小教堂里弹琴等着他？

　　撒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让梅隐走到那架钢琴旁边，接着他也站在了梅隐身边。

　　看得出来这架钢琴历经了不少的年岁，琴键上竟也有了大大小小的划痕，钢琴架的黑漆掉落些许，梅隐看着，不觉伸手去碰冰凉的琴键，指间滑过几个琴键，发出一串杂乱的音符。

　　撒曼笑了笑，抬手敲了敲琴键，看着上面缭乱的划痕，脸上带着怀念的神色，“洛斯特小时候总是调皮”，说完，他看着梅隐的脸，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还是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转瞬即逝，却叫梅隐准确无误地抓住了。

　　他抿着唇，有些抱歉地垂下了头，将手从琴键上收回来，指间好似被烫伤了一般，受惊一般蜷缩起来，“…我很抱歉，撒曼先生”。

　　任何人的反应都在告诉他，或许他不该忘了叫做‘洛斯特’的人，可事实就是，他确实忘记了。

　　“没什么抱歉的”，撒曼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记得或许是件好事”。

　　梅隐抿着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在撒曼提起‘洛斯特’这个名字时，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超出了心率运动的正常频率。

　　撒曼看着梅隐低垂的头，瞥到他脖颈间露出的一截银色项链的一段，勾唇笑道，“你的项链很好看”，他在自己的颈项间指了个位置，示意梅隐他的项链是在这个位置露出来的，”我可以看一看吗？“。

　　项链并未完全露出来，只有一截银色的链子，虽然不知道撒曼是从何处得知它很漂亮的，梅隐还是将项链解了下来，放在手心。

　　掌心的蓝色宝石折射出漂亮的光，沉睡其中的鸢尾花舒展着柔软的花瓣，它永恒的沉睡，同时也获得了永生，得以世世绽放。

　　撒曼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颗蓝宝石上，脸上怅惘的表情让梅隐心间一揪，他将掌心往前推了推，“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拥有这么漂亮的一条项链”。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蓝宝石，深蓝的色泽和中心的美丽鸢尾，让梅隐熟悉的同时，心脏抽痛，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是很漂亮，希望你可以好好保管”，撒曼眉眼间流露出并不常见到的柔情，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深藏在宝石内部的鸢尾，只轻轻一下，很快收回了手。

　　“我会的”，梅隐有些怪异地看了撒曼一眼，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刚才撒曼触碰到宝石的一瞬间，宝石发出了幽蓝的光，虽很短促，但足以让他捕捉到。

　　撒曼却依旧是那副表情，他最后向梅隐伸出了手，笑道，”希望下次再见“。

　　梅隐犹疑着握上撒曼的手，看到对方这样淡然，便咽下了疑问，他浅浅笑着，道，“下次再见，先生”。

　　一年后。

　　梅隐回来后，恢复了以前的工作，于是西比镇的周六周日再次热闹起来，教堂内每次都会挤进很多人，对于梅隐神父的回归，每个人都很开心。

　　刚回来，消息传出去的最初的几天，总有小镇的居民来看望梅隐，热情的居民手中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有书本，花束，馅饼，各样的礼物，满是他们的欢迎。

　　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兴奋，只是在闲暇时，梅隐眼前总会浮现一朵黑玫瑰，玫瑰花茎很长，花骨朵很大，有奇异又诱人的香气。

　　最开始是在偶尔的发呆中突然出现在脑中，后来便频繁地出现在梦境中，在梦里，玫瑰不仅是玫瑰，会变成小猫，翠绿的眼睛看着他，尾巴尖儿一下一下地亲昵地蹭着梅隐的腿。

　　每每从梦中醒来，梅隐的心脏就会跳的格外厉害，仿佛要蹦出胸腔。

　　他决定去一趟拉鲁的花店，问清楚有没有黑色的玫瑰。

　　熟悉的风铃声在梅隐推门之时响起，早晨的小店人并不多，只有拉鲁一个人，系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围裙摆弄他的花草，手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听到风铃声，热情的声音瞬间便响起来。

　　“欢迎光临我的客人！”。

　　棕红色头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胖乎乎的脸落入梅隐眼中，他笑笑，向拉鲁点头，“你好，拉鲁”。

　　“嘿！”，拉鲁很兴奋，他走上前，想要同梅隐握握手，却又想起手上的土，只好收了回去，“怎么了，我们的神父，你好久不来我的花店，”最终他还是借着洒水壶洗干净了手，高兴地和梅隐握上了手。

　　“我来请教一个问题”，梅隐走到摆满了花的花架，找到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拉鲁跟在他身后，“看来是想要玫瑰？”，他拍拍手掌，拿起了红玫瑰，“眼光不错，这是最好的一束”。

　　“不，”，梅隐看了看拉鲁，解释道，“我只是想问问，拉鲁，有黑色的玫瑰花吗？”。

　　拉鲁放下了花，略显遗憾地拍了拍梅隐的肩膀，“进行配种培育的话，也许会有，但是老拉鲁还没有这个技术”，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愿意努力培育一下”。

　　“也就是说可能会有？”

　　“是的是的，或许你可以去小镇外的森林找找，这片森林总是藏着许多奇迹，就连花草也比别处奇异“，拉鲁再次投入到工作中，说这话时，他正把一株郁金香移到大一点的花盆里。

　　”该死，为什么这句话这么熟悉，“，他转头看着梅隐，”我对你说过这句话吗？“。

　　梅隐摇摇头，“我想没有，”，他拍拍拉鲁的肩膀，推开门，听着风铃再次响起，“谢谢你，拉鲁，再会”。

　　“好的，再会！”，门被关上，拉鲁奇怪地摇摇头，嘟囔道，“见鬼，我一定说过相似的话！”。

　　林間树木葳蕤，高大的枝干顶着巨大的绿色树冠。

　　梅隐抬脚跨过一道纵横在眼前的粗大树根，往前走了几步，便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气味像花香，但比花香浓烈，同时十分诱人，梅隐不觉循着香味往前走，直到不知不觉地走入了森林深处。

　　眼前出现一颗树根盘桓的老树，树干上缠绕着绿藤，藤上开着小巧的白花，点缀着这片浓重的绿色。

　　梅隐受了蛊惑一般，径直朝着那棵树走过去，伸手触碰看起来细嫩又较弱的小白花，指尖碰触的一瞬间，藤蔓突然活动起来，从刚才起就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愈发浓郁。

　　他倏地收回手，却觉得心脏发热，低头，便见到胸前泛着蓝色的光，梅隐掏出项链，幽蓝的光芒愈加明亮。

　　香气愈发浓重，藤蔓已经完全松开，梅隐这才惊奇地发现，这些藤蔓竟是缠绕在一起编织了一个藤笼，看似缠绕在老树上，实际却是留有一个凸起的空隙。

　　绿藤渐渐退去，待到遮挡视线的藤条完全退散后，老树前出现了一朵黑色的玫瑰。

　　掌心的宝石项链闪烁的更加强烈，甚至发着热，忽地从宝石中飞出一道金光，飞入玫瑰花瓣中消失不见，梅隐握紧了掌心，脑中忽地出现一张脸，那人眨着翠绿的眼睛冲着他笑，肆意又明亮。

　　梅隐痴痴地想要伸手抓住那个人，却觉得脸颊一烫，伸手去摸时，摸到了一片湿润，他呆愣着看着指尖的眼泪，心脏紧缩成一团，发出尖锐的疼痛。

　　本能驱使他走向那朵玫瑰，缓缓地、缓缓地蹲下来，梅隐低下头，伸手想要触碰玫瑰的花瓣，“我认识你吗？”，他颤抖着的手终于碰到了花瓣，柔软的触感熟悉又温暖。

　　金色的光芒从玫瑰心发出，渐渐包围了梅隐，黑玫瑰的花瓣一片片掉落，梅隐看的心慌，伸手去捧，双手接到一片花瓣，他双膝跪地，看着花瓣，脑中不断闪过地画面几乎要叫他的大脑爆炸。

　　金光渐散，玫瑰花完全消失了，直到他手心的最后一片也消散后，头疼也停止了，再次睁开眼，他的手正握着另一只皮肤白皙、修长漂亮的手。

　　梅隐小心地抬起头，连呼吸也放慢了节奏，终于，眼里撞入一个体态修长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绸衬衫，领口的花边繁复又精致，金发垂在肩头，翠绿的双眼带着笑意看着他。

　　心脏再次疼起来，梅隐握紧了少年的手，脑中的记忆染上了颜色，他一字一句道，“你是谁？”。

　　少年拉着他起身，在他手背印下一吻，将梅隐轻轻环入怀中，淡雅的花香一瞬间将梅隐包围，恍惚间，他好像陷入了一片迷人的花海。

　　金发的少年紧紧抱着他，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我回来了，阿隐”。

　　林间的阳光灿烂，地上斑驳的光影，草木间的漂亮花朵，在这一刻都无比鲜活。

　　这样一个人，叫他如何能忘记？

　　梅隐抬手环上了少年的背，眼中倒映着面前的林木与阳光，“欢迎回家，我的洛希”。

　　无论忘记多少次，只要你出现，我就会记得。

　　完结了！！
依旧是不太成熟，但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