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79、洞穴

　　一个瘦小的身影猫着腰围在炉子旁烤火，她拎起冒着湿气的灰袍子靠近火炉，一冷一热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先把衣裳换了吧。”白瑾瑶将托盘置于案上，斟了一杯热茶。

　　“谢谢。”那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故作老城的脸来——正是艾草。她喝下一口热茶，也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感动地眨巴出泪花，“幸亏遇上你们了。”

　　原来卞大夫听说楚国出了几个怪病例，没等到与艾草会合就走了。艾草想着卞大夫出发没多久，便跟了商队往东走。

　　屏风后传来艾草的声音，许是淋了雨，带了点鼻音，“哪知道商队竟然遭了劫！幸好这次遇到官兵在追捕他们，不然我小命休已！”

　　房间外的梁大梁二若有所思，梁二道：“这个艾草，怕没这么简单。”

　　“先静观其变，谅她一个小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梁大应道。

　　这时，白瑾瑶从房里走了出来，嘱咐道：“明日艾草与我们出发，多配一匹马吧。”

　　梁二应了声好，梁大等白瑾瑶进了房才低声问：“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女郎？”

　　梁二摇头，“她比你想得周全，又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女郎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白瑾瑶待艾草与亲妹妹一般无二，并无半分戒备之意，而且一路走下来，都顺利得很。饶是如此，梁大梁二也不敢放松一二，所以当几天后到达徐城时，两人都疲惫不堪。反倒是艾草和白瑾瑶，显得兴致盎然。

　　徐城的城门外排起长长的队伍，队伍慢吞吞地向前移动，等候着官兵们查验文书。

　　梁大一行人牵着马跟着队伍往前走，前头有个三岁大小的孩童趴在母亲的肩头上，瞅见身后来人，好奇地转头看。

　　艾草解下头巾，对她做了个鬼脸，她被逗得嘻嘻笑。

　　那小孩歪头看了看艾草，又转头指了指不远的城墙出贴着的一张画像，叫道：“哥哥，哥哥！”

　　艾草作势捏了捏拳头，威胁道：“笨蛋，我是姐姐！”又看到她指的那副画像，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吸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这画得可真像我啊！”

　　这话一出，城墙下突然安静了一瞬。而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白瑾瑶踩在马蹬上，一手扯住缰绳将马头拉到另一个方向，马儿吃痛一个猛冲跑了出去，白瑾瑶差点被颠得跌下来，“走！”

　　梁大梁二的马紧紧贴在白瑾瑶边上，艾草像一只小鸡一样被夹在梁二的臂膀之下。

　　几名官兵大喊，“拦下他们！把拒马拉过来！”

　　梁大趁乱将一袋铜钱撒了出去，在惊叹声中，人群冲乱了官兵追击的队伍。

　　一时间人仰马翻，只有一名幼童在母亲怀里拍掌大笑。

　　两个时辰后，树林深处的一个山谷燃起了火堆。

　　艾草看了一眼脸黑的梁大梁二，默默往白瑾瑶身旁靠了靠，“我真是冤枉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通缉犯。”

　　“这其中或许是有误会，我们明天再见机行事。”白瑾瑶安慰她。

　　等到夜半时分，梁大梁二望了一眼熟睡的艾草，走出了洞穴。

　　“女郎，我们要不要......”梁大望了一眼艾草熟睡的身影。

　　白瑾瑶摇了摇头，梁二上前打圆场，“艾草和卞大夫对女郎有恩，你怎么说话的！”

　　白瑾瑶心里清楚，艾草不可能是那些响马的同谋，而是有人借题发挥，究竟是哪里透露了风声？

　　“我们还要多久才可以走出林子？”只要出了林子，往荆国边境走，他们的处境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按理说，还要三个时辰。”

　　“太久了，”白瑾瑶的声音听上去带了疲倦，她指了指摊开的地图某处，“这里，走这里可以缩短一半时间。”

　　白瑾瑶指的是一条在山里开凿的地道。梁二道：“之前先祖皇帝领兵作战时，确实在岩岭山挖掘过地道，据说是用来偷袭邻国的，只是时隔多年，那些地道年久失修，贸然进去我怕有危险。”

　　这时，梁大突然警觉地望向了夜色，接着伏在地上暗骂一声，“糟，是官兵的声音！”

　　“听着动静，不下一百人！”梁二补充道。

　　“起雾了。”白瑾瑶说话呼出的热气融在稀薄乳白的雾气中。三人抬头一看，远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白雾游走在丛林间，后来竟像一团化不开的棉花，三步之外看不清人影。

　　白瑾瑶将手抬离地面，迷雾遮住了她的双眼，却影响不了她灵台的清明，她不禁冷笑，出动一个师的人来追逐一个小小的通缉犯？她当机立断，“将艾草叫起来，走！”

　　几人在夜色中摸索前进，照着地图的指示很快在附近找到了地道的入口。

　　“哧——”火折子被燃起，紧接着滋滋的燃烧声响起。

　　几束火把点亮了一处狭窄的山洞。梁大将火把高举，明黄色的火焰一靠近墙壁，什么东西簌簌地往角落缩。艾草眼疾手快，捏着袖子一角按住一只跑得慢的提起来，叹道：“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千足虫了！”

　　几人不约而同感觉背后一凉。

　　洞穴狭小，但是越往里走的通道越是开阔。白瑾瑶推测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喀拉——”白瑾瑶感觉到脚猜到了骨头类的硬物，拿火把一照，果然看到几块又干又白的骨头残骸。她忍着心里的恐惧看了几眼，“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梁大道：“我听说这些洞穴经常会有蛇、或者熊在这里过冬，女郎小心。”

　　“你在这儿见过吗？”白瑾瑶问艾草，艾草很自然地摇摇头，“没有。”几人齐刷刷停下脚步，将目光聚焦在艾草身上。

　　艾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我意思是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白瑾瑶也笑笑，“哦，我还以为你来过。我们继续走吧。”

　　艾草突然叹了一口气，她应该猜到了吧？

　　又在地道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梁二忽然低声喝道，“等等！”伸手示意停下，谨慎地将手按在刀鞘上。

　　众人凝神一听，动物呼噜的呼吸声越来越大，砂砾被踩踏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一时间，几人都能清楚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一只大掌出现在墙角，斑状长尾轻轻翘起，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在暗处显得骇人，低沉的呼噜声在它的喉咙里不断传出。

　　梁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轻，随着大家的步伐慢慢往后退，“不怕，我们不要惊动它，慢慢往后退......”

　　几人大气不敢喘，退后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那只魁梧的猛兽。就在这时，洞口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有人高声叫着号子冲了进来。

　　“糟！跑！”梁大梁二大喊。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吊睛白额老虎猫着腰扑了过来，梁二将火把猛地向前掷，又“锵”一声拔刀，大吼一声。那老虎天性惧火，跳到一边躲闪，几人趁机拼命回撤。

　　“我来引开老虎！”梁二故意放慢脚步，跑向另一条岔路。

　　“女郎，这边！”

　　洞穴内因几人的奔跑烟尘滚滚，陈旧的泥土腐朽潮湿味也翻滚起来。白瑾瑶边跑边扯住梁大的手臂，“你快去将帮帮梁二！”

　　“可是......”

　　“没事的。”白瑾瑶催促道，说着用力捏了捏梁大的臂膀，后者会意，疾步跑了回去。

　　“真是好险。”艾草气还喘不匀，“这是哪儿？”她一抬头看到白瑾瑶一脸正色，“我还要问你呢，接下来该怎么走？”

　　与别处不同，这里的空气似乎要好一些，墙壁上还长了一层碧绿的苔藓。

　　艾草苦笑了一小，耸了耸肩，“我真的没有恶意的。”她指了指地道的另一个方向，“这边是不通，那边才有路。”

　　“你是当年那批工匠的后人？”白瑾瑶问。

　　艾草摇摇头，“我不清楚，我是被卞大夫捡的。”

　　“你是怎么知道船队的事情的？”

　　“那是因为......”艾草抬头，耳尖一动，脸色一变，“有人！”

　　两人举着火把疾步走向另一条地道，这时一道黑影闪了出来，“往哪里跑！”这声音就是化成灰白瑾瑶也认得出来！白瑾瑶摸向自己袖子内的匕首，蓦地握紧。

　　“退到我后面！”艾草猛然洒出一把黄色粉末，随即那黑影捂着眼睛惨叫一声。“哈！”艾草转过头来，狡黠地朝白瑾瑶眨了眨眼。然而下一瞬白瑾瑶回应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艾草被人狠狠踹飞，轰然撞向凹凸的山壁，咳出一口鲜血。艾草的嘴型上下翕动，血沫染红了她的牙齿，她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着。

　　白瑾瑶摸着火把的手紧了紧，但是没有动。

　　脚步声渐渐靠近，砂砾被踩得滋滋作响，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两人面前。白瑾瑶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来人身穿黑色大氅，高冠长须，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抱剑的侍卫。“瑾瑶啊，好久不见。”

　　他上下打量一番对面的白瑾瑶，如果是以前，她恐怕已经大喊着扑上来了。但是她将自己的愤怒压抑得很好，就这么不卑不亢地站在对面。杨宁赞赏地点点头，“你越来越有你父亲的风范了。”

　　其中一名黑衣侍卫走向艾草，举起了剑。

　　白瑾瑶在心里大骂杨宁叛徒，却向前走了两步，在他的面前站定，道：“你不就是想知道线路图的中心在哪儿吗？”

　　杨宁偏了偏头，线路图的中心？韩松派杨宁来追捕白瑾瑶时，杨宁还心有不满，难不成山庐居士真的和这丫头说过什么？

　　“山庐居士赠予我的染青上绘有线路图。”白瑾瑶料定杨宁会感兴趣，放慢了声音，“只有我记得。”

　　“在哪里！”开战在即，如果能揭开这个谜底，对战事大有裨益！

　　白瑾瑶看了一眼昏迷的艾草，将手掌放在嘴边，示意杨宁靠近，“在......”

　　杨宁的心悬了起来，多年的寻找、日夜的期待终于有了回应！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兴奋、紧张、期待让他屏住了呼吸。

　　白瑾瑶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洞中格外清晰，他听到她说：“在......在你梦里！”

　　后半句的音量猛然提高，白瑾瑶如同一只发狠的野兽，低声嘶吼着将一把匕首捅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