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71、入宫

　　梦娘到底是过来人，只言片语中就察觉到白瑾瑶和夏嘉年之间有别样的情愫。

　　“他是我的恩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房中陷入片刻的沉默。停留在门槛外的身影离开了。

　　梦娘浅浅笑了，摸了摸白瑾瑶瘦削的脸，拉起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女郎，你骗得了旁人，骗得了你自己吗？”

　　白瑾瑶感受着心跳的擂动，垂下了眼眸。

　　这时，有人帮她解了围。

　　“女郎，厨房送了解酒汤来。”梁大在外喊道。

　　梦娘也嗅到房中的酒味，找到倒在地上的空酒壶，讶异道：“女郎，您喝酒啦？”不怪梦娘如此惊讶，要知道，白瑾瑶喝平常的果酒没有问题，但是若是遇上真正的白酒喝醉了，那可是要出问题的。

　　白瑾瑶也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只记得贪杯喝光了酒，但是却浑然记不起之后的事情了。她是怎么回到榻上的，夏嘉年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房间，信是怎么放在枕边的。还有这只镯子，怎么就戴在手上了？

　　她望向枕边，却在枕头发现了一根不属于自己的黑发，心跳乱了一拍。

　　“女郎，怎么了？”梦娘正将解酒汤放在桌上。

　　“没什么。”白瑾瑶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根带有熟悉气味的头发，藏于袖下。

　　三更已过，但是她却毫无睡意。

　　她取来一张纸，将知道所有线索一一列下，尝试将思绪梳理清楚。

　　永昭五年，山庐居士奉先帝求仙问道之命，率领两千军士从长安出发，前往蓬莱岛。后船队发生哗变，大船沉没，船上的人员无一生还。之后山庐居士失踪，负责造船的工匠全部被处以死刑。

　　当时父亲的官职是御史大夫，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是他放过了一名奚姓工匠——也就是狗蛋的爷爷。白瑾瑶想起狗蛋，愣了一会神，从前的玩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在纸上圈出几个人名。

　　她将两个侍卫叫入房中，吩咐梁大：“天亮后你去通天寺，帮我打听一个人......”

　　又对梁二道：“你去查一下，玉竹巷那间赌坊，在谁的名下。”

　　“女郎，这你可问对人了。”梁二道，“我有几个兄弟常在那里打发时间，这家赌坊从去年开始便换了主人。”他压低声音道，“现在的主人是宫里的人，荼夫人身边的红人。”

　　白瑾瑶心道果然。那天她经过那间赌坊，看到外头挂着的还是那张字迹熟悉的旌旗，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想。

　　“你和给他们的人带句话，就说我有一笔两年前的旧账，只有他们主子能算清楚。”

　　梁二领命而去。

　　“女郎，先歇息吧。”梦娘为白瑾瑶披上一件披肩。白瑾瑶揉揉酸痛的眼眶，摇摇头，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白远的案子悬而未决，只因皇帝还想着在他的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一旦皇帝已经收集了足够的信息，那白远就离死期不远了。

　　而这几天，白瑾瑶这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执起梦娘的手，“梦娘，你有没有听我爹说起过船队的事？”

　　梦娘坐在白瑾瑶对面，细细回想，“老爷没和我说过这件事。但是......我似乎记得夫人曾经说过。”

　　“什么？”白瑾瑶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娘也知道这件事？”

　　梦娘点点头，“我记得那时候夫人接近临盆的日子，有一日突然和老爷在书房起了争执。女郎不知道，夫人和老爷感情要好，老爷从不曾在夫人面前红过脸。但是那一次，夫人气得很，回到房中还骂......说先帝糊涂，还说山庐居士疯了。”

　　“夫人念念有词，说要进宫，不能让那支船队进京。”梦娘说道，“夫人进宫没多久，老爷也急匆匆进了宫。”

　　“不能让船队进京？”白瑾瑶陷入沉思，“为什么不能让船队进京？船队是从哪里回来的？还有，母亲一向敬重师祖，为什么会说师祖‘疯了’？”

　　回想起当日在薛若霞陵前的景象，白瑾瑶心中浮现一个猜想，又喃喃自语否定：“怎么可能？他若是还在，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真相似乎愈加扑朔迷离。白瑾瑶望着无边的夜色长出一口气，只希望明天的会面能顺利一点。

　　天色渐渐明了。

　　玉竹巷内，窝在角落内熟睡的醉汉听到脚步声，用破衾盖住头脸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这个时辰赌坊还冷清得很，几人进门时没有引起注意。

　　绕过前堂，内院更显幽静。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树映入眼帘，一口水井与记忆中的位置一般无二，只是当时那个喂牛挑水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树下放置了桌椅茶具，听得声响，一男子慢慢转过身来。

　　“我就知道，那封官报是假的。”男子轻笑。

　　韩子邑被人揭发后，新上任的卫尉丞负责缉拿逃脱的犯人。

　　但现在，官报上“暴毙而亡”的白瑾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对面的男子身着白色深衣，外罩绯红色纱袍，面白如玉，双手抱臂，俨然一副京城公子哥的打扮，轻松怡然，身上再寻不到从前的一丝痕迹。

　　“坐吧。”淡淡的茶香飘散开来，有怀将一个藏蓝色的布团放在桌上，“你说的旧账。”

　　当年她和狗蛋在赌坊混日子，赢下不少银两，两人又怕家里人发现，便把多余的银两藏在了赌坊的某个角落。

　　布团邋里邋遢，某些地方还分布着霉点，放在有怀身旁显得更为刺眼。

　　白瑾瑶并不着急取布团的东西，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尝一尝，和以前的味道一不一样。”

　　有怀轻笑一声，“你还记得。”这是两人从前最爱吃的牛肉烙饼。

　　白瑾瑶和他叙起话来，“赌坊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还是和以往一样吵。”有怀轻笑，将一盏茶放在白瑾瑶面前。“你呢，最近怎么样？”

　　两人言笑晏晏，似乎就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细碎的树丫和黄叶纷纷扬扬落下来。

　　白瑾瑶仰起头，被阳光刺得眯上了眼。秋日暖黄的阳光让她看上去暖洋洋的。有怀看着她，伸出了手。

　　同时，白瑾瑶身后的梁二跟着往前走了一步,气氛陡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怀看着那侍卫，又将目光移到白瑾瑶脸上，将她发髻的一片碎叶取下来。“让我猜猜，这是谁的人。”

　　“符佑？不对，这家伙人如其名，有心无胆，只怕是个负心汉。”

　　“杨孝悌？杨大人闲云野鹤，恐怕不会让你跑回来招惹是非。难道是孟子义？如果是孟家，孟洵那里应该会走漏风声才对......”

　　“那就只有他了。”有怀懒洋洋地往躺椅上一睡，阖上了眼。

　　“我回杨家村了。”白瑾瑶轻柔的声音传来。

　　有怀眼皮跳了一下，眼皮却阖得更紧了。白瑾瑶看到他喉结动了动。

　　“那些刺客，不是我爹派去的。”

　　“我知道。”有怀的声音变得喑哑，脸色在树荫下变得半明半暗。

　　白瑾瑶知道以有怀现在的势力，不难查出刺客是谁。只是她还是想亲自和他解释一遍。

　　“船队的事，你查得怎么样？”白瑾瑶问。

　　有怀缓缓起身，“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

　　那几艘船消失了十几年，但是巨轮的阴影却一直笼罩着他们，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你今天来，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没错，我想我们可以联手。”

　　有怀望着那张肖似某人的脸，心里一个计谋渐渐成型，意想不到的爽快，“可以。”

　　白瑾瑶看清了他眼底的意味，“条件？”

　　“随我进宫。”

　　“不行！”梁二喝道，白瑾瑶的身份这么敏感，贸然进宫简直就是送死。

　　白瑾瑶抬手拦下梁二，勾起嘴角，“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正有此意。”

　　而此时的皇宫中。

　　“翁主，先吃点东西吧？”

　　韩秋烟恹恹地推开碧荷递过来的玉盏，问道：“符公子今日面圣了吗？”

　　碧荷轻轻摇头。那天符佑与韩秋烟私定终生，约定一同求皇上赐婚。韩秋烟入宫后才发现自己的父亲韩松一声不吭回了楚国，而符佑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进宫兑现诺言。

　　这几日坊间传闻韩松的队伍在路上与朝廷的军士起了争执，难道符佑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食言了？

　　韩秋烟此时是骑虎难下，她的处境在皇宫十分尴尬。

　　“翁主，翁主。”碧荷轻声叫道，“卿美人请你到御花园赏花。”

　　韩秋烟哪里有心情，摆摆手说道：“不去了，就说我喘症发作了。”

　　碧荷走后，韩秋烟在又在贵妃榻上躺了下来。许是心有所念，她觉得嗓子干痒起来，取了桌上的羹露喝了一口。

　　秋日午后最是舒服，几个时辰的阳光已将清晨的寒意完全驱散，此时的风不凉不热，吹到身上让人身体通畅。韩秋烟在心烦意乱中乏意渐浓。

　　迷糊之间，她感到有人坐在她的床边，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馨香。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梳着高髻的妇人正在望着她浅浅地笑。

　　韩秋烟伸手去抓，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她却摸不到对方，“母亲，求您别走！”

　　“翁主，翁主！”碧荷闻声跑来，“您这是怎么了？”

　　韩秋烟泪流满面，怅然若失地看了看四周，“原来，原来是梦！”

　　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从前她因为薛如风总是关心白瑾瑶而生闷气，时不时就给薛如风甩脸色，还会故意疏远薛如风。如今的她追悔莫及，韩松根本就不在乎她，她在这宫里孤零零一个人，她多希望薛如风还在自己的身边。

　　“翁主，您还是出去走走吧。”碧荷说道，总是闷在屋子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韩秋烟兴致缺缺，但经不住碧荷的软磨硬泡，收拾一番跨出了殿门。

　　“这边，翁主，听说御花园的菊花开得可好了！”碧荷说道。这时转角处匆匆跑来几人，赶忙将韩秋烟护到一边。

　　碧荷刚想训斥，那几人大声叫了起来。

　　“快来人！快来人呐！有人掉到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