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59、第五十九章

　　荆王府中，到处张灯结彩。虽是夜晚，但各色的灯笼将王府装点成温暖的白昼。一个侍女面有喜色，脚步轻快走近某处水榭，见到亭子里依偎的人影。她放缓了脚步。

　　“翁主，京城有消息传来，”侍女说道，“皇上为中山国世子指了婚！”

　　“哦......父王的愿望实现了吗？”亭中女子从躺椅上起身，身旁的男子为她绑起秀发。

　　“是詹平之女詹语莲！”

　　女子噗呲一笑，“还真被他算准了。”

　　那日出门踏青，听身边仆人说附近有一方士擅占卜看相，她兴致上来就去了。没想到还是个有本事的。

　　苏倩倩对于自己的婚事并不心急，远嫁中山国也非她所愿。她所想的，远不止嫁做人妇，留在深宫寂寂无名。

　　“翁主，这下我们可以不用分开了。”那男子轻轻拥住苏倩倩，侍女识趣儿地退下了。

　　十七年前，一封谕旨从百里外的长安来到荆国。与此同时，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当时还是荆国世子的苏成康握着谕旨，听着侍郎的禀告，望着天边的朝霞，留下两行热泪，叹道：吾女助我也！

　　苏倩倩一出生便带来祥瑞，荆王对这个女儿，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皇宫上下，无不对她百依百顺。苏倩倩在荆国过得自由自在，转眼来到了婚配的年纪。

　　前些日子，荆王在一众适龄儿郎中物色到中山国世子，想借这次秋猎促成好事。

　　苏倩倩抿嘴一笑：没想到这婚事却被人截胡了。

　　几个俊美的男子出现在水榭外，说笑道：“原来翁主这几天不见我们，是另有佳人作伴。良辰，你可不能贪心啊！”

　　“等你们许久了，快写上来吧。”良辰应道。

　　不多时，悦耳的奏乐响起。苏倩倩仰头喝下一杯良辰递过来的佳酿，以手撑额，看着水榭中嬉闹的男子，忽然想起了那双在烟雨中清澈的眸子，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燥热了。

　　苏倩倩心情大好，交代一个丫鬟，“备下新粮与瓜果，给先生送去，聊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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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饿了......”小女孩玩累了，将竹竿靠在门边，小声问道。

　　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一个女人站在床边，手上的动作一顿，“蓉儿乖，再等一等，马上就好。”

　　说话的正是茶水摊的母女。

　　门口传来沓沓脚步声，人影绰绰。“就是这里，大夫快请！”这是屠夫的声音。

　　“文娘，大夫来了！”屠夫带着大夫来到房内，迎面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房内几人皆屏息看着大夫诊断。

　　大夫掀开那张薄被，饶是行医多年，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大大小小的淤青，大的有面盆般大小，小的也有拳头大小，长长短短的割裂伤，暴露在衣衫外的伤口多夹杂镶嵌着砂砾，有衣衫掩盖的伤口还算干净，但不幸的是，伤者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磨损得不成样子。

　　“上身多为挫伤，肋骨断了一根、腿脚......划伤、擦伤、左脚骨折......万幸，都是外伤。”大夫沉吟道，“再去打盆水来，清理伤口。”

　　屠夫在屋内帮忙处理阿诺的伤口，文娘母女则避让到院里。

　　原来吴仕将阿诺带走后，屠夫带着几个人沿着马蹄，悄悄跟了上去。他们找了两三个时辰，走了几里路，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路上的马蹄被雨水一浇，很快融进了泥土。

　　就在他们要放弃的时候，一名猎人经过，听他们说完经过，两指并拢伸入嘴中，吹了一个又响又长的口哨，树丛中一阵细碎响动，一条黑影如风一般来到众人面前。定睛一看，一条细长的黄狗立在猎人身旁，只见它眼神机警，双耳立起，一动一静，威风凛凛。

　　“幸亏得了好心人相助，哦，还有那只狗，不然，都不知道要找到这什么时候！”屠夫叹道，将蓉儿脸上的烙饼碎屑擦去，“慢点吃，慢点吃。”

　　“待会我叫人将药送来，记得按时换药服药，他受了外伤，可能会烧热，今夜要仔细照看。”大夫诊治完，丑时将至。

　　两人送走大夫，文娘对屠夫道：“今夜我和蓉儿在这里照看就行，曾大哥先回去吧。”

　　恰巧这时门外传来屠夫儿子的叫声，屠夫略一思忖，今日仲秋节，为着阿诺之事外出许久，家人都等急了，于是点点头走了出去，走到半路欲言又止。他想了想，心道或许是巧合罢了，吞下半句话走了。

　　文娘捏着一张饼子，望着破旧的小院，看着耷拉下来的木门，手上越发用力，突然开始哽咽。

　　蓉儿也不吃了，凑近她母亲，“娘，娘你怎么了？蓉儿乖，你不要哭，蓉儿不饿了！”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这样折磨阿诺的！我就知道，他是做给我看的！”文娘心忖。

　　原来文娘守寡后，吴仕不止一次放话要迎娶文娘，文娘不堪其扰，为了躲避他，甚至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会稽县。此乃旧恨。

　　今日相见，文娘冲撞了他，此为新仇。

　　他这是将我那一份罪，也受去了！文娘擦擦泪光，安慰几句自己的女儿，走进了屋子。

　　昏暗的烛光下，阿诺清癯的脸显得格外安静。夜晚削弱他脸上病态的肤色，他的五官好似比平时要顺眼了一些。

　　忽然，文娘看到阿诺的唇瓣轻轻动了一下，她凑近去听，听到少年用微弱的声音叫着：“阿姊，阿姊......爹......火！救火！”

　　昏迷的阿诺又梦到了那几个月的颠沛流离。

　　那时，诏狱失火，接连的“砰砰砰”爆炸声将他惊醒，与他一同醒来的其他犯人高声呼叫，却无人响应。浑浊的浓烟呛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他从心底里感到绝望：官兵们都逃命了，没有人管他们的生死。

　　就在这时，他看到地面钻出一个头来，像个地鼠一样。他吓了一跳，惊叫声被湮没在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和此起披伏的求救声中。可那人看到他表情，从地洞里蹦出来第一件事“啪啪”朝他颈后拍去。阿诺身子软绵绵的，脑袋也发昏，以为对方要杀他，四处摸索着找东西防身，无意间丢了袖中的荷包。

　　烟雾缭绕，他看不清黑衣人的脸。

　　他看到那黑衣人提着一把刀往隔壁几个牢房的门劈了几刀，心里疑惑：这人是谁？为何要敲晕我？难道是政敌趁乱夺我性命？

　　那黑衣人又转过脸来，看到自己还没有晕，吃了一惊，又补上一记。

　　再醒来时，他已经在一条船上，往前看是茫茫的水，往后看也茫茫的水，船上只有一位掌舵的船夫，问他是谁，船夫也只说自己受了银两送他去淮阳，其余一概不知。

　　他到了淮阳，一落到渡口，又来了一位农夫装扮的男人将他领上一架牛车。之后他又跟着商队赶了一段路，最后跟着一个迎亲队伍来到荆国，住进了一位赵姓富商府上。

　　他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但是他一路难逃，途径四国，每到一处必会人事先等候，接应他的人上至官吏上将，下至贩夫走卒，路上所需的过所一应俱全，有一次在老林深处遇上一群马贼，陪同他的镖头与马贼头领交谈两句，竟将他们放了去。可以说，背后策划之人不禁有权有势，且黑白通吃，令人咋舌。

　　这人的身份只能往高了想，往上去猜。

　　是谁？究竟是谁？难道父亲，见过他？

　　答案呼之欲出，耳边换来焦急的叫唤。“阿诺？阿诺？阿诺！快醒醒！”

　　眼看阿诺发起高热，嘴里还不断说着胡话，文娘两母女急得团团转。

　　阿诺是谁？阿诺脑海中一根弦绷起来，用力睁开眼皮来。“怎么了？”

　　文娘长出一口气，还没上前说上一句话，床上的人又阖上了眼皮。

　　文娘一颗心如同掉入了冰窟里。

　　“娘，娘，我想回家。”蓉儿低声说道，她看了一眼圆圆的月亮，咽了咽口水，“我也好想吃胡饼啊。”

　　文娘正守在炉子前熬药，听到女儿抱怨催促的声音，加快动作将药倒出，哪知心太急被药罐烫到手，将汤药撒了一半。

　　“娘......”

　　文娘一下子崩溃了，没忍住喝道：“别吵了！别吵了！不要再说了！”

　　蓉儿瘪嘴地哭了起来，文娘没工夫哄她，她的哭声便越来越大，与四处的欢声笑语交叠在一起。文娘跌坐在地上，握紧了身上的荷包，钱也用完了。她陷入了绝望。难道，真的要向吴仕服软吗？

　　王府的人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一对母女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跪在地上，各哭各的。

　　他退出门去看了一眼，不确定道：“请问这里，是一个叫阿诺的方士的住处吗？”

　　文娘呆呆地抬起头来，看到人来，忙擦干眼泪，“没错，你是......？”

　　“那太好了！我家主人叫我送些仲秋礼品给先生，哦，还有些衣物用度，聊表谢......”

　　文娘如同看到了救星，扑通跪了下来，“求求你家主人，救救阿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