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53、第五十三章

　　夏嘉年并不着急放下帘子，望着外头的风景问道：“她在说些什么？”

　　四海被冷不丁问道，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她”讲的是谁，他看了一眼拉着老梁袖子愁眉苦脸的白瑾瑶，道：“女郎跟着老梁到集市走走，老梁说最近外头有人贩子，不让她出去。”

　　中秋节快到了，满街的喜庆热闹，她这样的小孩儿心性，自然也是坐不住了。“让她去，找人跟着便是。”

　　“还有什么事？”夏嘉年这才问起四海的来意。

　　“回禀将军，卞大夫已经到了杜陵邑，再过两日便可以到灞陵了。”四海道，“双喜和六韬也已将俘虏交接好，明日便回来。”

　　卞阙是中原有名的大夫，素有神医妙手之称，云游十四州已有三十载。排着队求他医治的名门望族多不胜数，但是卞大夫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长时间，正是可遇不可求。

　　夏嘉年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给卞大夫写信，在信上描述了白瑾瑶的病情，恳请他到灞陵邑一趟。卞大夫虽然对白瑾瑶的病情感兴趣，但前往霸陵会打乱他原有的行程，心下便起了退却之意。

　　他的学生艾草已经拿起纸笔，准备将看似言辞恳切但实际拒人千里的说辞写下来，这时卞大夫却按住了他的手。

　　“告诉夏将军，我不日将前往霸陵邑。”

　　身为大夫，他可以视黄白之物如粪土，但同样作为一个医治病人的大夫，他无法拒绝治病救人的草药——夏嘉年允诺他可以使用十四州任何一家带有“穆”字头药铺的药材，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卞大夫很清楚这些在神州大地星罗棋布的药铺与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右都候那边？”夏嘉年踱步至案牍前，垂手而立。

　　“霍为的死瞒不住了，他预备上奏此事——女囚犯勾结山贼谋害朝廷命官，其中主谋......”四海窥了一眼夏嘉年的脸色，声音缓缓变慢。

　　“主谋就是女郎。”

　　“无稽之谈！”夏嘉年嗤笑道。四海低头，花了好大的力气控制自己的腿不后退。

　　“礼物都备好了，明天准时送给御史台各位大人。”夏嘉年敛起怒气，淡淡说道。

　　“诺。”

　　“将军？是否要备下午膳？”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房中紧绷的空气有些松动，夏嘉年的脸色稍霁，回道：“不必了。”

　　“将军，有个叫范童的将军递来了名帖。”门外的声音继续说道。

　　“拿进来。”

　　门被打开，白瑾瑶看到四海大气不敢出站在一旁，心中好奇，但也不由多了两份谨慎，恭敬地将名帖递上。

　　夏嘉年扫视贴上内容，“告诉梁叔，晚膳也不用准备了。”

　　懂了，这是要出去应酬了，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美人在卧，没折腾个够都回不来吧！白瑾瑶眼睛一亮，早前惴惴不安的心有了安落，不能再等了，等夏嘉年一出门她就找机会将手帕放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夏嘉年出门，白瑾瑶觑准机会往正房走去。

　　“玉儿，你去哪儿？吃晚饭了！今天有煎焖野鸡，是公子带回来的！快来！”老梁从厨房钻出来，捧着一撂碗。

　　“还有蒸鳜鱼！原本是给公子准备的，公子外出，特意嘱咐我们吃了不要浪费！”孙大娘眉开眼笑，捧着一个红漆食盆走到饭桌。

　　白瑾瑶迈出去的腿不争气地拐了个方向，反正夏嘉年是要到京城去赴宴，今晚回不回来还另说，不着急。

　　酒足饭饱后，白瑾瑶再次寻得机会重新向正房出发。

　　“怎么锁了！”白瑾瑶看着的铁将军傻眼了，怎么还锁上了呢？转念一想，夏嘉年身为镇守边疆的大臣，身边必定有不少机密奏折，这肯定是四海出门前上了锁了！

　　白瑾瑶脑筋转了又转，绕到正房背后的窗户，竟然连窗户都全部关起来了。认真比对后，白瑾瑶发现最后一扇窗户和窗棂契合得不是很好，白瑾瑶想起老梁曾经说过别院有些门窗坏了......她伸出两指扣着窗户一角往上提，“不行，卡住了。”

　　她曲起一腿踩着墙壁上，另一条腿紧紧抓住地面作为支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又抠又拉，终于在她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咔哒！”一声，窗户弹开了。

　　白瑾瑶收力不及，一下向后摔了一跤。

　　饶是被摔得屁股疼，看到窗户被撬开，疼痛似乎也减了三分。“太好了！”她细心拍走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的爬进了房间。

　　落地时，身后的窗户又闷闷地响了一声“咔哒。”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许多了，她打开衣柜，将手帕放回印象中的位置，阖上箱笼，又将箱笼放回原位，关上衣柜，确认万无一失后她踮起脚走向窗户。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四四方方的窗花落在桌上，温柔照拂在桌上一块羊脂玉上。那是一块如意玉龙螭纹环，卷卷云纹和长龙盘旋缠绕，月华下的玉环折射出夺目但却温润的光芒。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灵气外溢，正如玉中君子。

　　不知为何，她的腿不受控制的走向那块玉。

　　细细端详，龙首上方用阴文篆刻着“白远”二字。

　　她注意到，玉环上的佩结却十分简单，甚至可以看出一点笨拙的意味。

　　她伸手去触，在触碰到佩结的一瞬间，脑海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击过，脑海中似乎有许多不属于自己记忆翻涌起来。一个垂髫小儿举着这块玉，有一个男人笑着将她抱到膝盖上，两人笑着将新打好的佩结系在玉环上。

　　脸上痒痒的，白瑾瑶摸到了满脸的泪水，震惊不已。自己为什么哭了？她有些慌乱，白远是谁？她和自己有关系吗？白瑾瑶努力回想，试图从纷乱的记忆中抓住细枝末节。

　　她的意志在回忆，身体却下意识地抗拒，理智与本能对抗着，她感觉到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

　　“玉儿！”一声叫唤将她拉扯回现实。

　　神志回笼，她踉跄着走向窗边。

　　一推，窗户却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白瑾瑶伸出双手用力推、敲、甚至用脚踢、踹，那窗户就是顽固地纹丝不动。

　　这老梁，这窗户还不如不修！

　　被月光照射的窗花悄悄在地上挪动了位置，白瑾瑶先前心绪未平，此时心急如焚 ，几欲急出了眼泪。

　　她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定在端正放在兵器架的长剑上。

　　“锵——”悠长的剑吟划破夜空，长刃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清冷的光，一瞬间白瑾瑶被这摄人心扉的光华闪了眼，不由得伸手挡住了眼睛。

　　“好漂亮的剑！”白瑾瑶暗叹道，先前看着长剑黑得浑然天成，拿近了才发现，原来剑镡上还镶着一颗黑曜石，没想到这样的宝剑今日竟然用来充当一次“砍柴刀”！

　　她拖着长剑来到窗边，因忌惮留下痕迹，只敢小心翼翼地撬。

　　突然，白瑾瑶听到了府门被打开的声音，她顿住动作，无端起了一身冷栗。

　　“哎，公子，您回来了？”这是老梁的声音。

　　有人低低回了一句什么，白瑾瑶看着手中剑，眼眶蓦地放大，呆住了。

　　夏嘉年带着一身酒意在月光下踱步，想起范童听到下人通报时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

　　“小夏将军，你听到了吗？”范童“唰”一声站了起来，眼睛闪烁着惊喜地光芒，哈哈大笑。

　　夏嘉年还没来得及恭喜，就被范童大力拍了几下背，“我要当爹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小白！我要当爹了！”说罢，范童自个儿团团转了两圈，一抚掌道：“不行，这酒不能继续喝了，听说孕妇不喜酒味！”

　　“兄弟，改日范童一定给你上门赔罪！”话音刚落，范童翻身上马，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夏嘉年半句“恭喜”还哽在喉咙，他摇了摇头，将还没说的话就着最后两口酒，咽了下去。

　　原来范童一直想帮琼华赎身，但无奈囊中羞涩，经过孟洵在小春楼闹事后，未免夜长梦多，夏嘉年便襄助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范童无比感激，承诺一定如数归还。远在京城的范家父母听说范童迎娶了琼华，叹息之余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竟没有过多斥责范童，这不禁让范童看到了希望。恰逢押送俘虏回京，他便带上琼华回京，希望能带着明媒正娶的妻子认祖归宗。

　　范童走后，夏嘉年一人独饮觉得无甚意趣，便牵着马踱步回府了。

　　看着四海窸窸窣窣地拿出钥匙解锁，夏嘉年笑道：“多此一举。”假如真的有人想进去，又岂是一把铁锁能锁住的？

　　四海称是，进门后将房中的窗户一一支开，在即将走到最后一个窗户的时候，听到夏嘉年叫道：“提两桶水进来。”

　　“诺！”

　　夏嘉年倚在凭几上，望着那柄长剑出神。这是他祖父给他留下的，他抽出长剑，沉吟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同样的破空之声，在他手里却显得格外冷寂，却又有雷霆万钧之势。

　　白色的光影略过白瑾瑶的双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她捂住双唇，挪动身体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