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44、第四十四章

　　白瑾瑶抱着云纹漆圆壶退出宴席，等到周边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她觑准时机躲在假石之后，打开壶盖将里面的甜酒倒出。她抱着空圆壶走出御花园，果然在河畔边见到了池书南——方才两人在宴席上有过一瞬间的眼神交汇。

　　但此时白瑾瑶不敢轻易上前相认，因为她看到池书南正在和一名女子说话。

　　那女子转过身来，朝白瑾瑶清丽一笑而后离去。白瑾瑶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这是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瑾瑶姐姐！”

　　白瑾瑶这熟悉的亲昵的叫声，鼻子立即就酸了，她抱住朝她扑来的池书竹，“书竹！”

　　她强笑着问道：“你们还好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池书竹说话都带哭腔了，“不好！乐府的姑姑们坏得很！我每顿都吃不饱！每天都在练琴，我的手指头都破皮了！”

　　池书南苦笑着去摸池书竹的头，眼里有苦涩却也蕴含着温柔和坚定，“总该还有瓦遮头，还没有到最坏那一步。”

　　白瑾瑶和池书南手牵着手，一时无言。池书竹还小，所以她的眼里只会看得到好吃的好玩的没有了，加上池书南对她的维护，她还没有见识到宫里的尔虞我诈。为倡为奴，最后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书竹，你先回去，姑姑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就在后头。”池书竹嘱咐道，她们两人要是离开队伍时间过长，难保不会有人起疑心。

　　“可是我也想和瑾瑶姐姐说说话！”池书竹赖着不肯走。

　　“乖，你先回去好不好？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的。”白瑾瑶知道池书南怕是有话和自己说，也劝道。

　　“好吧。”池书竹这才抱着琴，不情不愿地走了。

　　池书南这才附耳与白瑾瑶说了几句话，白瑾瑶听了眼里突然闪现出光亮，“真的？我们可以......”

　　“嘘——”池书南左右看看，迟疑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清婉姑娘嘱咐我们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原来方才和池书南谈话的是钟离烨身边的侍女清婉，她暗示池书南可以借这次筑塔的机会出宫。筑塔的工作十分艰辛，但是自愿前往的宫女可以得到一笔银两。只要她们自愿前往，普通人只会认为她们是为了这笔钱而去的。

　　清婉？她是钟离烨的人，而钟离烨和夏嘉年交好，这件事是否有他的授意？

　　显然，池书南和白瑾瑶想到了一处去。

　　只听池书南问道，“钟离烨一向与夏嘉年交情匪浅，但白家和夏家以往都是政敌，万一他们是另有企图......”她说着看向白瑾瑶，问道：“瑾瑶，你信他吗？”

　　“我信他。”奇怪的是，白瑾瑶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虽然自己与夏嘉年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是白瑾瑶不知道为何有一种直觉——他不会伤害自己。

　　池书南没想到白瑾瑶这样坚决，自己心中的诸多忧虑反倒让她显得优柔寡断了。

　　“表姐，你不信他吗？”看着白瑾瑶澄澈的目光，池书南竟一时语噎，自己信钟离烨吗？

　　“就算我们出了宫又有什么用，戴罪之身，即使逃过官兵的追捕，也只能躲躲闪闪过一辈子！”池书南没有直接回答。

　　这时小路的一旁突然传来说话声，两人推测应该是皇上带着后妃和臣子在园中散步，听着脚步声似乎还往河畔来了。

　　白瑾瑶飞快思索，说道：“与其在这宫里受尽凌辱，不如赌一把！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办法，也许是收买邓简......管他什么办法，先出了宫再说，隐姓埋名总归还是比现在强的！”

　　白瑾瑶言之凿凿，给了池书南不少信心，等到告别了池书南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是她出宫了，海棠怎么办？不行，自己得在出宫之前赶紧追查才行！

　　白瑾瑶边想边往前走，竟然没有注意到前边突然来了人，一下子没刹住脚，圆壶就这样撞到了来人的胸膛，“大人赎罪！奴婢是无心的！大人......”

　　那人眼神愧疚，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白瑾瑶道：“无妨，起来吧。”

　　从前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她，现在脸上早就已经看不见满怀笑意的眼眸；以前在宫中来往自由，肆无忌惮的她，现在却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即使知道这是为求生的不得已，符佑还是没习惯她这般的卑躬屈膝。但庆幸的是，他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一丝颓然。

　　“你看过我爹吗？”

　　“你过得怎么样？”

　　两人同时开口。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符佑是不会去看望白远的，且不说他是白远的弟子，詹平的人不会放他进去，且进去之后他又能和白远说些什么呢？说自己有苦衷所以帮不了白家？

　　“那天是你将我送回东苑了吧？”白瑾瑶问道。

　　那日被罚跪之后白瑾瑶就晕倒了，但是后来自己却被“丢”在了耳房门口，白瑾瑶记得对方似乎是个男子，朦胧之中自己好像看到几分符佑的影子。

　　符佑静静颔首，那天经过永巷，他看到不少看热闹的宫女在议论纷纷，他到底还是于心不忍，等到人散了就将白瑾瑶背回了耳房，而知道实情的莫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他。

　　看着眼前似乎面有愧色的符佑的，白瑾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符佑问道。

　　“帮我查查长公主那天见了谁。”白瑾瑶试探道。

　　符佑却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压低声音拉近自己与白瑾瑶的距离，严肃警告道：“不管你已经知道了什么，都不要再查，这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知道了什么？我还没有说是哪天，你这么紧张是不是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白瑾瑶追击道。

　　“你......！”符佑知道白瑾瑶又在诈他，不肯再多说，只是再一次警告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这番拉扯的模样落到一名侍女眼里，她快步折返将这件事禀告给韩秋烟。但是等到韩秋烟愠怒地找到符佑时，白瑾瑶已经不见了踪影。

　　符佑知道韩秋烟一直介意自己曾与白瑾瑶有过婚约，为了横生枝节，他只说自己只和白瑾瑶寒暄了几句。

　　“你答应过我不再见她的。”韩秋烟显然不相信符佑只是和白瑾瑶偶遇。

　　“我与她光明磊落，这你是知道的。”符佑说道，执起韩秋烟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

　　“你是在说我小肚鸡肠吗？”韩秋烟质问道。

　　自从符佑和韩秋烟互表心意后，韩秋烟对他的管束明显多了起来，每天符佑见了哪些女人、与她们说了什么话，都会悉数传到韩秋烟耳中。尤其是这两个月，韩秋烟猜疑更甚。符佑念及韩秋烟经历丧母之痛后情绪不稳定，一直避免与她起争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想纳白瑾瑶为妾室！”韩秋烟心里拧巴得很，白瑾瑶现在沦为宫奴，只要自己愿意，她完全可以将白瑾瑶要到自己宫里服侍；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意中人有过纳妾这个念头，且这个妾室还是自己的表妹，她又不由自主地提防起白瑾瑶来。

　　见符佑并不言语，韩秋烟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符佑是喜欢自己，但是并不妨碍他对白瑾瑶有好感！

　　“你觉得，要是我爹知道白远给你写了一封信，会怎么样？”韩秋烟突然冷哼一声。

　　符佑止住脚步，拉住韩秋烟的胳膊，咬牙道：“你看了我的信？”

　　韩秋烟脸上有一丝不自然，努嘴道：“没有，但是我那天在你的房中瞥到了白远的落款。”

　　符佑长舒一口气，那封信确实是白远下狱之前给他写的。白远在信上说，永昭十五年时，山庐居士奉命寻求升仙之道，但是船上有人发生哗变，满载的宝物失踪在湘西一带。他还嘱咐道；此事甚是机密，擅自追查必定会有杀身之祸。

　　然而，当他的探子打听到杨宁领着楚王的侍卫队兴冲冲往蓬莱岛而去时，他不禁汗毛顿起：白远这是写了两封信！信上的内容大致相同，只有宝物失踪的地点是不一样的！他这一招是引蛇出洞，试出了自己身边的叛徒！

　　杨宁自以为宝物志在必得，但却不知道自己成了靶子——白家虽然落败，但是白远的门生遍布十三州，他们虽然不敢直接出面营救白家，但是暗地里打压甚至给叛徒制造一些“意外”却不是很难的事情。

　　白远给自己写过信，但是自己并没有将此事宣扬，也没有继续追查，想必这也是白瑾瑶还相信自己的缘故。

　　符佑后知后觉，即使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一道，但是也不由得不赞叹白远用计之妙。

　　而此时韩秋烟看着符佑脸色不好，虽然知道自己理亏，只好乖乖认错。

　　而符佑也是虚惊一场，要是韩松知道自己手上有另一封信，自己就会变成他的假想敌。“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爹。”符佑交代道。

　　等回到了楚王府，韩秋烟的心思也越来越乱：原本以为符佑是碍于与白家的婚约所以没有娶自己，但是不管是婚约取消还是白家落败，符家和楚王府根本就没有半点联姻的动向！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与符佑根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思及此，她悲上心头，躲在房里不吃不喝，哭泣不已。底下的奴仆没了办法，只好将这件事禀告给韩松。

　　“符佑与那罪民之后见面后，烟儿就这样了？”韩松挑眉道。

　　“好像是的。”下人战战兢兢道。

　　“有其父必有女！”韩松想到自己死去的妻子从前对白远有过别样的情愫，现在白瑾瑶也在勾搭自己女儿的意中人，怒上心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进宫，我要杀了她！”他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