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39、第三十九章

　　夏嘉年解护甲的动作顿住了，他将手上的甲胄反手一扔，饶是六韬手疾眼快，还是险些砸到他的脸上。

　　“这就是你苦思冥想一个月的好办法？”夏嘉年问道。六韬不知道为什么夏嘉年突然变了脸：主子心情不是好着呢吗？自己说错什么了？

　　六韬脑子活跃，心思一转，道：“女郎出现在那里是谁也没想到......将军若是实在担心，不如我派人去给女郎捎个信儿？就说她弟弟好端端的，被送到淮南去了？”

　　“不可。”夏嘉年回道，“若是被人发现了，反倒会给她招惹麻烦。”

　　六韬端详着夏嘉年的神情，心道主子竟然没有否认自己很担心！

　　“她现下如何？”夏嘉年又问。

　　“信上没有详细说，但是属下估计，大抵是不太好的。”六韬回道，同时已经在暗暗打算以后要探子将白瑾瑶的近况详细禀告。

　　“得想办法让她尽快出宫......”夏嘉年浑身都湿透了，说是刚去河里游了一圈都会有人信，但回到军营他却忘了要换衣裳。

　　“那属下......这就捎信儿回宫里？”六韬回道。

　　“等等!”夏嘉年不信任地看了眼六韬，“这件事我自己办。”

　　六韬暗自讶异，原本他以为夏嘉年帮助白家姐弟是出于协议，但如今看来，这似乎和某个人是关系的。

　　夕阳的被拉得越来越长，当最后一丝光亮被湮没在黑暗中，营帐内的剪影终于动了，“双喜，将这封信送到京城去。”

　　这时候有人在外头喊道：“夏将军，难得休沐，咱们喝酒去！”

　　出门一看，原来是范童，他的身边还乌泱泱跟着一群士兵，他们都换上了寻常的衣裳，除了看上去比平常人健壮挺拔些没有什么不同。

　　“我告诉你，嘉县的酒可真的是好酒，这回算兄弟我的！”范童说着竟勾着夏嘉年的肩膀走了。

　　“范将军这是想见琼华姑娘了吧？”有人调笑道。

　　“咳咳！你小子一边儿去，我这是带夏将军见世面！”范童笑道。

　　“哎，将军！”六韬在身后叫道，旁边的人一哄而上，扯着六韬一道往市井而去。

　　烈阳军驻扎在上谷郡嘉县，此前战乱当地的百姓四处逃难，直至边境有了烈阳军的驻扎，局势才稳定下来。因此重返故乡或者来往的外族商贩也多了起来，经过数十年的调养生息，上谷郡这才渐渐恢复了烟火气。

　　上谷郡的最外围是坚不可摧的城墙，用以抵挡柔然和匈奴的骑兵。城内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也分西城和东城，各城之间有城墙阻隔开来，只有通过城门才可进出。

　　平日里烈阳军的士兵们除了在外城操练，也会分派人手进城巡逻。

　　今日趁着换岗，范童一群人等直冲内城的小春楼而来。

　　传闻小春楼的姑娘只消用眼神便可以让人沉沦，多少人不远千里只为一睹芳容。

　　“张大娘，老位置！”范童一进门就叫道，其余的弟兄一同聚集在小春楼的门口。

　　小春楼的鸨母迎了上来，神情不自然道：“范爷，今个儿不巧，楼上的位置已经满了，您看，给您安排别的雅座可好？”

　　范童摸肚子乐呵的动作停了一下，“如此......倒也无妨。”

　　“哎！好嘞！快点带贵人们到里间雅座去。”鸨母说道。

　　范童看了两眼引路的姑娘，说道：“咦，琼华呢？”

　　鸨母头皮一麻，扯着笑道：“琼华姑娘今儿个身体不适，我叫她歇着了。”

　　“不适？哪儿不适了？”范童紧张追问道。

　　范童早两年看上了沦落到小春楼的琼华，便同鸨母约定，不再安排琼华接客，等到时机合适，自己会帮琼华赎身。

　　自范童上回到小春楼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虽然范童的钱一直没有短过，但是琼华年轻貌美，鸨母哪里会舍得让一个香饽饽独守空房？

　　但是无巧不成书，鸨母刚刚安排琼华接客，范童这就来了，还带着一帮大老爷们。

　　“这......范爷放心，等她好些了，我就叫他来见你！”鸨母支支吾吾道。

　　“你这龟婆，是不是安排她接客了！”范童怒喝道，“琼华呢？琼华！”

　　军中的弟兄知道范童为了娶琼华甚至不惜与家族闹翻了，当即为范童打抱不平，一同叫道：“快快将人找来！”

　　“哎哟，军爷们别急，我这就去叫！”鸨母慌忙安抚道。

　　“这是哪里的狗在乱吠，吵死了？”这话一出，楼下的烈阳军军士都怒了。

　　二楼一间厢房中传来嬉笑的声音，一个男子脚步轻浮，搂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只见他穿着一身穿红缘皂白袍服，歇髻上高束镶玉金冠，生的是唇红齿白，此时醉眼朦胧，神情倨傲。

　　“孟洵。”一直跟在夏嘉年身后的六韬低声说道。

　　夏嘉年自然也认出了这位意气风发的男子，孟洵——并州镇北军孟子义将军的侄子。

　　“这是我的人！给老子放开手！”范童怒不可遏，冲了上楼。

　　“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让给你！”孟洵说道，见到范童冲上来非但不怕，热气一上头竟还兴奋起来了。“你不来就是孬种！”

　　孟洵自小长在勋贵之家，这次来边境也是奉了父母之命来磨砺心性的，只是他偷偷绕了路来了小春城。

　　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烈阳军的军士一涌而上，而孟洵的侍卫早就在楼梯处蓄势待发，见状竟拔剑相见。

　　夏嘉年不禁蹙眉，叫道：“范兄，且慢！”虽然朝廷对于军士出入风月场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传出去了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还牵扯到烈阳军和镇北军。

　　但是在场的都是暴脾气，哪里有人肯听劝？两队人马混战在一起，那鸨母被吓得不轻，畏缩着往后退。

　　范童躲开面前一个侍卫的攻势，用蛮力将那侍卫一把子推开，给身后的弟兄开了一条路。

　　忽然，几支银针从一个角落飞出。范童直觉不妙，但此时另一位侍卫又举起大刀向他劈了过来，正当他左支右绌之时，“笃笃笃”几声，一张木椅飞将过来，断绝了银针的去路。

　　孟洵眯着眼睛指着夏嘉年骂道，“你又是哪个？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他顺手抢过侍卫的大刀，在空中抡了几圈，不管不顾地甩向夏嘉年。

　　然而刀没飞出去多远，就被一只茶壶拦住了去路。

　　“哐啷！”一声，茶壶在空中迸裂，锋利的瓦片四溅，侍卫们纷纷躲闪，而茶水洋洋洒洒，不偏不倚淋了孟洵一脸。

　　惊吓过后，孟洵不禁连吞口水，摸了摸还完好的脸庞，“你好大的胆子！”这要是被瓦片划到，岂不是要破相？

　　这个孟三，武艺没学好，肆意妄为、贼喊抓贼倒是学了十成十，此时在夏嘉年眼中孟洵无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孟公子，孟将军最近可还好？”夏嘉年笑问。

　　听到“孟将军”三个字，孟洵一个激灵，酒意去了一半，竟然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他仔细端详着夏嘉年的模样，无奈最终还是没能认出夏嘉年的身份。这也是难怪的事，作为孟家的幺子，孟洵鲜有接触朝堂，更无缘得见曾经贵为太尉的夏嘉年。

　　孟洵心里清楚，这要是被自己的叔叔知道自己特意绕路来了幽州找乐子，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决定不再吃眼前亏，忙道：“他很好......原来是......旧相识啊，一场误会！一场误会！今日我酒喝多了，先回了啊！”

　　“还不扶你家公子回去歇息？”夏嘉年说道。

　　几个机灵的侍卫赶紧上前扶住了孟洵，而范童等人纷纷让开一条路。那楼道本就狭窄，孟洵走得不稳，忽然脚上一滑眼，看着孟洵就要直愣愣地屁股着地。

　　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小心被那把摔烂了的椅子绊住了脚，心中惨叫不已。

　　然而就在这时，夏嘉年稳稳抓住孟洵的腰带，将他轻轻提了起来，又扶着他立起来。

　　孟洵看看罪魁祸首的椅子，又看看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夏嘉年，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小鸟依人”的感觉，这一个想法让他又羞又恼，斥道：“你们都没长眼睛吗！”

　　侍卫们只得乖乖上前扶着骂骂咧咧的主子离开了小春楼。

　　鸨母欲哭无泪，对琼华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看着一片狼藉的小春楼，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哭道：“这楼梯......这桌椅都摔坏了！还有这个，可是上好的玉器啊！这可怎么办？这修葺又要一大笔钱，姑娘们也没法干活了，我这......万一孟公子又来找麻烦，我可怎么办啊？”

　　她不敢直接伸手要钱，只好边哭便向范童频频张望，她身后的仆人点了点头，她又道：“我看，可能还是要叫官府的人过来......”

　　范童确认琼华并无大碍后回道：“张大娘，这里损坏的钱我来付......方才是我心急了，万一惹了麻烦，我来担着。”

　　琼华一听急了，忙扯扯范童的袖子，他为了她和家里闹翻了，每个月军中的俸禄的大头都如数交给了老鸨，剩下的还要攒钱赎身，哪里还有钱来赔？

　　“张大娘，这里有个玉佩，不值什么钱，方才兄弟们惹麻烦了，这个给大娘赔不是了。”夏嘉年扯下腰间的一枚玉佩，递给老鸨。

　　那老鸨一看，哪里是不值钱，看着成色，这分明是上好的和田玉啊！她两眼放光，心中的不安和恼怒不见了六分。

　　“将军言重了！”老鸨看夏嘉年俊美，却又没有半分阴柔，眉眼之间皆是硬朗，猜想他是军中某位品阶高的将军的儿子，谁能拒绝这样标致的人儿对着你说好话呢？

　　她那四分的不安和恼怒糅合成了调笑，“有将军在，料想那孟公子也不会回来找麻烦的，难不成，他还回家和父母诉苦说自己差点摔个狗啃泥不成？”

　　众军士哄笑起来，就连琼华也没忍住在范童怀里笑出了声。但当时没人想到，这句调笑的话竟然一语成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