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37、第三十七章

　　东苑的喧闹声没有持续很久，薛如风看着小未央宫的下人油盐不进，虽然很是气愤，但也无可奈何。权衡之下，她折返回长乐宫。

　　刚走进殿门她就发现了异样，永昭帝夜里经常咳嗽，因为宫人从不会焚香。但是此刻殿内却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松香，是谁来过？

　　她快步走进床榻，按捺住心中不好的猜测，轻声叫道：“皇兄？皇兄？”

　　叫了两声，床上的人不曾回应。

　　太安静了。他睡得太安静了。

　　薛如风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猜想得到证实后猛地跌坐在地。

　　“是谁？谁来过这里？”她大叫着，质问刚刚回来的张应。

　　“长公主，奴才方才去了太医署，您这是怎么了？”张应看着癫狂着抓住他的衣裳的薛如风问道。

　　“殿内为何没有其他宫人？”她又问道。

　　“定是小子们有偷懒了，长公主......”张应追到门口处，“长公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薛如风一把将张应推到一边，跑了出去。张应疑惑不解，太医署当值的太医恰巧都出诊了，他只好只身返回。等到他看清永昭帝已然没了呼吸，方才直愣愣地哆嗦着来回说道：“太上皇驾崩了......”

　　声音起初很小，渐渐凄厉的哭声响彻皇宫，“太上皇！驾崩了！”

　　灵夫人听见报丧的声音，脚步停顿了一下，继而又就着灯火继续赶路。

　　“是你！”

　　突然，一个人影扑向灵夫人，只听见她大喊道：“就是你！是你谋害了太上皇。”

　　灵夫人推开薛如风，不欲与她纠缠。但薛如风将她狠狠地按在一侧的灌木上，唯一的火光也被黑夜吞噬了。

　　“放开我！你这个疯女人！”灵夫人疯狂拍打着紧紧箍着她脖子的双手，“放开！”

　　薛如风知道灵夫人定然与永昭帝的死脱不了干系，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就这样杀了灵夫人。

　　“这样死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接受天下人的审判，叫所有人见识到你的丑恶嘴脸！”

　　“去死吧！”灵夫人咬牙说道，同时将手中的铜制雀型灯盏狠狠往薛如风脸上戳去。

　　薛如风心一惊，慌忙松开手将脸侧向一边。

　　灵夫人趁机将薛若霞踹到了地上，就在此时有人喝道：“你疯了不成！”

　　他的声音正和宫人高声唱丧的哭声重合在一起。

　　灵夫人遏住薛如风的咽喉，望向声音的方向，说道：“我这是在帮你。”

　　原来醒来的永盛帝发现灵夫人不见了身影，便传召了宫女前来问询。那小宫女未曾见过大场面，被皇帝三两句话便吓破了胆子，将一切和盘托出。

　　联想到这个女人曾经不止一次旁敲侧推叫自己解决“心头大患”，永盛帝后脊梁汗毛顿起，匆匆赶往永庆宫。

　　“陛下，救救......我！”薛如风由于呼吸不畅，满脸可怕的通红。

　　灵夫人见到永盛帝站在阴影中犹豫不决，突然松开了双手。以为逃过一劫的薛如风赶紧爬了起来，边咳嗽边向火光处走去。

　　“太上皇是因为重病驾崩了，皇上，您在担心什么？”灵夫人问道。

　　两人都知道永昭帝的存在是一种威胁，只是永盛帝一直未敢真的出手。

　　“摆清楚你的身份！别以为你有多懂我！”永盛帝将灵夫人推到一边。

　　灵夫人的自作主张恰好触碰了他的逆鳞。

　　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从稀疏的树丛枝桠中穿过，让她笑吟吟的脸看上去有些阴深。“臣妾倒是无所谓，横竖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

　　而永盛帝看着走远的薛如风，突然拾起脚下的灯盏，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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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死老子了！”詹平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伴随着“嘶溜嘶溜”传来，他夹起一块油光滑嫩的肥肉往嘴里一塞，用筷子娴熟地捞起汤水底下断了的面饼，最后举起大碗“咕噜咕噜”连汤带渣吞入肚子。

　　他摸摸瓮实的肚子，长舒一口气，“舒服啊——”

　　一侧的小妾将碗筷撤走，又体贴地走到詹平身后帮他捶起背来。

　　“那些不识好歹的宫人，一个两个不肯承认罪名......不叫他们点颜色看看都不知道厉害......这茬算是忙完了......哦，还要帮翁主找一个宫女，叫什么来着......”

　　“睡吧，老爷，起来再想......”

　　在小妾温柔的低语中，詹平渐渐睡去......

　　一道银光划破天际，忽然之间雷声大作。一名扈从匆匆出现在詹府门外，“劳烦通传一下詹大人，我有要事禀报！”

　　良久，门房打开门，瞥了一眼那求见的扈从，回道：“我家老爷忙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休沐，你这是有何要事？”

　　太上皇驾崩后，天子伤心欲绝，命詹平查处看护不力的宫人。说是忙活一个月，其实就是废了点嗓子吓唬被羁押的宫人。

　　小将见门房倨傲，眉头一皱，道：“最近气候干燥，加上雷暴常现，库房残旧......要请示詹大人库房的物品如何归置。”

　　那门房这才慢悠悠地往后院而去。

　　“嘘！老爷方才睡下了，怎么了？”那侍候的小妾刚出房门就遇见了门房，压低声音道。

　　“有个扈从说是有要事禀告！”门房也放低了声音。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老爷都累坏了，这会子叫起来怕是要发脾气的。”

　　门房听了一想，觉得也是，这不过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扈从，问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想来让他先等一会也是没事，便安心让那扈从等着了。

　　一个时辰后，那扈从看着天边滚滚的天雷，心头的不安愈加浓厚，他的耐心也已经耗尽，“我要见詹大人！詹大人！属下有要事求见！”

　　突然，他往前冲的动作停住了。还在拦着他的门房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看，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发现天边好像出现了一道浓烟，只不过那浓烟与乌云几乎融为一体，所以不认真看的话极难分辨。

　　“坏了！”那扈从暗叫道，随后拔腿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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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城内一条长长的甬道内，有人催促道：“快些，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闻言，小推车前的人伸手握住粗粝的绳子，再用力一扯，那小推车变快了许多，只是那人瘦弱的后背弯得更厉害了。

　　“白瑾瑶，你倒是再快点啊！”喊话的是同白瑾瑶住一起的连翘，此番她们俩奉命将囚服和吃食送到诏狱去。

　　白瑾瑶像一头沉默的老黄牛，只默默地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连翘看了一眼隐忍的白瑾瑶，不同于刚来永巷时的冲动和鲁莽，现在的白瑾瑶沉静地像一湾潭水。

　　白瑾瑶将绳子在手上缠了几道，手背很快被磨红了。

　　本来连翘看到白瑾瑶半死不活的样子，以为她熬不过这一关了，没想到白瑾瑶竟然挺过来。

　　想到白瑾瑶醒来之后听说长公主死讯时的神情，连翘不禁起了恻隐之心，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咱俩换一下位置。”连翘说道。

　　奇怪的是，白瑾瑶没有和她互换位置，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

　　“瑾瑶？”连翘奇怪道。

　　“别说话。”绳索从白瑾瑶的肩上滑落，她缓缓退了几步，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攻城的西面——诏狱的方向。

　　冰冷的大滴雨水砸在白瑾瑶的脸上，雨太大，那几道浓烟很快被大风大雨冲散了。

　　“下雨了，瑾瑶，我们快点走！”连翘叫道。

　　白瑾瑶突然丢下身后的推车和连翘，直冲向诏狱。

　　“哎，等等我啊！你怎么自己跑了！”连翘大叫道。

　　雨水倾盘而下，白瑾瑶几乎张不开眼睛，甬道有些地方有些凹凸不平，她跑着跑着就会不小心被高出一截的青石砖绊倒。

　　但是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也体会不了雨水的冷暖，她只有害怕，害怕会成为现实的恐惧。

　　忽然，她脚上一滑，再次摔倒在地上。她的手在地上摸到了一团东西，软软的，还温热着。她拿起来一看，黑红色的，边缘处好像还有烧焦的痕迹。

　　她抬头一看，眼前弥漫着烟雾，这场及时雨扑灭了没能燃起来的火。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白瑾瑶的眼睛被辣出了眼泪，她看到她的前面躺着一个人，手虚虚地搭在墙壁上，便想向他打听一下情况。

　　她握住那人的手，一拉，便拉起来了。那只手连接着半个身体，只有半个身体——一只手连接着鲜，血淋漓，又破碎的臂膀。

　　“啊啊啊！”白瑾瑶惊叫着撒开手，同时也猜出跌倒时摸到的东西是什么，忍不住伏地呕吐起来。

　　“爹！承允！”她踉跄着冲进牢房，此时官兵们都是忙往外面撤，没有人注意到白瑾瑶，即使注意到了，相信也不会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阻拦她。牢房内几乎是密不透风，浓烟就足以夺人性命，更别提可能还会发生的爆炸。

　　诏狱有一处是存放兵器杂物的，通常都是一些用久了的兵器。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被弃之不用。但前任廷尉和前太子谋反的时候将此处作为屯兵之处，那里存放着一些用剩的硝石和硫磺等易燃物。

　　白瑾瑶用袖子遮住口鼻，一路往里走，浓烟之中她根本看不清人的脸面，但突然之间心里奇特的牵引让她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