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64、东方戏院

　　显瑄领着百里池，走去了前台的幕后下。

　　那边，离亦瑄，老陈，三姑已经各自找了一块小板凳，排排坐在了戏台的幕后围挡处，透过斜角的视线，可以清晰的看到戏台上的人和前方的观众席。

　　离亦瑄巡视着前方。别说，虽然离大探长此刻顶着一脸艳压群芳的美艳戏妆，但工作起来，那股霹雳探长的认真劲儿还是很专业的。

　　小驸马也四处找了找，角落里还有几张小木板凳。

　　百里池拖着戏妆，吭哧吭哧地跑过去，端了两张小板凳过来，也准备这么猫着，跟大伙儿一块守株待兔。

　　等百里池端着凳子回来地时候，显瑄身边的侍从已经为自家主子抬来了软靠椅。

　　徐公公心中一惊，好大胆子，这小巡捕不会是打算让自家身份尊贵的主子跟巡捕们一块排排坐个小凳子吧。

　　好险，这巡捕姑娘又差点以下犯上了。

　　徐公公悄悄地用眼角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这小姑娘也太不知礼数了，差点又触了天威。

　　结果，一看之下，徐公公心中更惊了。

　　刚刚，刚刚……主子看着端着小板凳哼哧哼哧跑回来的小驸马姑娘，嘴角是向上勾了一勾吗？

　　主子又笑了？

　　徐公公这下不知如何是好。主子从来都是天威难测，平日里从来也没有任何外露的心情。

　　主子这一笑是何意？

　　难道主子是想坐小板凳来着？

　　对啊，听说今晚可能有革命党人的暗杀。敌在暗我在明。那自己安排的靠椅，岂不是让主子那么大个目标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

　　当真是糊涂，当真是糊涂啊。

　　嗯，还是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巡捕考虑的周到。

　　自觉安排不周又没能正确揣度圣意的徐公公此刻站在一旁是胆颤心虚。

　　“拿过来。”

　　显瑄小声唤百里池，让她抬着小木凳过来。

　　百里池原本打算溜到师姐身边坐下的。

　　显瑄一声轻唤，百里池又端着自己的小板凳，把座位按在了显瑄的靠椅一侧，老老实实地坐好。

　　嗯，挺乖。

　　前台，洞箫鼓板声阵阵，《游园惊梦》徐徐开场。

　　杜丽娘和丫鬟春香正踏入自家废弃的后院。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戏台上，公子黎墨反串的花旦杜丽娘是南宋江西南安太守的独女，生的是花容月貌。可惜，被困于礼教束缚之中，未曾踏足过外间世界。今日是杜丽娘背着父母和迂腐的私塾先生，偷偷地跟丫鬟春香一起，生平第一次踏足自家后院的园林。

　　春色溢满园间，花香扑鼻，鸟叫虫鸣，便生出了这曲中名段：‘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公子黎墨水袖柳腰，脚踏莲步，声声清唱，声声撩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黎墨将一个深困府邸闺中，第一次踏入园林，看见了满园春色的杜丽演绎地惟妙惟肖。

　　台下人都聚精会神地跟着杜丽娘的一颦一笑，一唱一顿，一举手一投足，走进了南宋那个时代里，杜丽娘的人生。

　　离亦瑄对台上这个比自己还妖媚还撩人的男子，心中不削。才不想看比自己还狐媚还好看的男子在舞台中心聚焦呢。

　　离亦瑄索性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地扫过台下的人群。今天真的会交手吗？

　　看着自己安拆的巡捕房兄弟们都各在其位，离亦瑄心里算是胸有成足了。

　　想要闹事的，不管是谁，最好别来，免得姑奶奶我又多一个威震上海滩的案子。

　　百里池倒是一边留意着下台下的观众，一边看台上的《游园惊梦》。原以为两位公子只是图个新鲜，原以为是他们自己撒银子办了这么大排场的私班戏，是玩玩票而已。没想到公子黎墨唱念坐打的功夫都这般了得，将人物，身姿，唱腔，都拿捏得精准到位。

　　杜丽娘是汤显祖笔下非常传奇的女子。杜丽娘跟丫鬟春香游玩自家后院溢满春意的园林之后，回家到，小睡片刻。在梦中，杜丽娘进入了一个梦境。在梦境里，杜丽娘回到了白天游逛的后院园林，在梦中的春园里，遇见了书生柳梦梅。

　　在梦中的林下花间，二人相遇，相知，相恋，相托付，相厮守。

　　杜丽娘从梦中醒来，哪里有什么书生，哪里有什么私定终生相守不渝。杜丽娘因一梦而生情，又因为这无根无影之情，彷徨然无处安放，最后一病不起，遗憾而死。

　　这梦中之情，哪里寻得到结果。

　　几年之后，太守府已经搬迁，如今的太守府已经是一座梅花观。书生柳梦梅赴京赶考，借宿梅花观。机缘下，逛到了当年杜丽娘和丫鬟春香游逛的后园。在一颗老梅树下，是杜丽娘香消玉殒的埋骨之地。书生柳梦梅在树下拾得当年杜丽娘亲手葬下的自画像。

　　拾得画像的柳梦梅见画生情，对画中的杜丽娘一见钟情，无法忘记。这画中之人，似乎是似曾相识的。

　　书生柳梦梅日夜对着杜丽娘的自画像呼唤。

　　原本，已经阴阳相隔了，只怪情深缘浅罢了。

　　可至情之人，生死不阻。居然，真的让书生柳梦梅唤出了画像里杜丽娘的一捋孤魂。

　　二人于幽冥相会。

　　后来在梅花观道姑，幽冥判官，花神，土地，鬼卒等等的帮助下，让杜丽娘还魂，成就一段因情而死，因情而生的故事。

　　当年在蜀中，百里池第一次读《牡丹亭》的本子的时候，就不太明白，为何杜丽娘会因一梦而死，为何书生柳梦梅又因一画而痴。何为至情，何为生死不渝，百里池不明白。

　　什么样的挂念可以连生死轮回都看小了？

　　“心爱之人终究是无法死而复生了吗？”

　　显瑄之前问过百里池。

　　虽然百里池是用了牡丹亭做了答案。但百里池自己心里明白，人死了，哪里可能复生呢？

　　不过是作者写来安慰世人的故事罢了。

　　百里池看着台上还在上演的生死大戏，洞箫鼓板声声入耳，杜丽娘纤姿兰脂，对着一颗梅树述说着相思。

　　百里池从戏中拉回到了现实。不知道为什么，百里池想到了大墓里，水晶棺里那个去世的黑衣长发的女人，还有墓中那个红袍女人一声声深情的低唤：‘夜’。

　　“心爱之人终究是无法死而复生了吗？”

　　她为何会这么问？

　　百里池悄悄侧头，看向身旁的显瑄。

　　从百里池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显瑄的侧脸。原本白皙，看上去总是冷冰若寒雪的脸颜，在此刻戏台暖黄色的幕灯下，有了些许温柔。

　　显瑄墨黑柔软的卷发流泻于肩头。百里池看到显瑄的侧脸，耳垂，下巴的弧线，还有她颈部修长的线条，直至没入旗袍的领端。

　　显瑄的耳垂软软的样子，戴着石榴红宝石耳坠，散发着水晶般贵气的红色光泽。

　　显瑄侧脸的弧度像是被精心雕琢过一样，冷颜若冰，卓然清华，寒霜如烟，让人不敢直视与亲近，却又忍不住被吸去了所有的目光。

　　百里池想到了王安石的那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百里池发现，显瑄并未看向戏台，而是闭着眼，低垂着眼眸。因为闭着眼，百里池看到显瑄纤长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

　　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

　　百里池直直地看着她。

　　显瑄依旧闭着眼，似乎还是皱了眉。

　　百里池这才注意到显瑄握着靠椅扶手的手，很是用力，紧紧地抓住。

　　她怎么了？

　　百里池看向合着双眸的显瑄，百里池侧着的身子微微靠近显瑄了一些。

　　她锁着双眉，似乎……似乎是不舒服的样子。

　　百里池靠前倾身了些，才看清显瑄的额头和鬓角有些微微细细难以发觉的冷汗。

　　不对劲，她是真的不舒服了。

　　百里池连忙站起来，俯身，双手扶着显瑄的手臂。

　　接触她的那一刹那，百里池明显感觉对方身子冰冷，还有些微微发颤。

　　“你怎么了？”

　　随着百里池的动作，身旁的徐公公和两位侍女也发现了主子的不适。

　　奴才们连忙上前挤开了白巡捕，扶着自家主子。

　　显瑄轻轻缓了一口气，缓缓睁眼，对着表情焦急的百里池安慰道：

　　“没事的。”

　　可声音明显有些虚弱无力。

　　离亦瑄也发现了旁边的异样，连忙起身过来查看。

　　“怎么了？难道是中毒？”

　　离亦瑄觉得事情可疑，难道是对方在不知不觉中下手了？

　　百里池一听到是中毒，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不好。

　　中毒了？

　　怎么……怎么会？

　　百里池脑袋里迅速搜索之前发生的种种细节。

　　不对不对……还是救人要紧，怎么下毒先放一边。

　　“得找大夫。”

　　百里池对师姐说，接着，倾身上前挤到徐公公和两位侍女之间，用手搭上了显瑄的脉搏。

　　百里池凝神专注，把心力都集中在指端，轻轻搭在显瑄手腕的脉搏处。

　　奇怪，奇怪，奇怪！

　　百里池又换了一只手重新搭上去。

　　奇怪！

　　百里池完全摸不到显瑄的脉搏。

　　百里池心中震惊，抬眼看着毫无脉搏的显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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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吓，什么病会没有了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