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162、赤凤青鸾

　　原本炽热的夏日阳光，透过了层层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下来。百里池沐浴着林间的徐徐清风，顺着牛叔所指的小道，往前走。

　　百里池不疾不徐地走在树林中，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可以听到前面瀑布哗哗的水流声了。

　　果然，再转了一个弯之后，一处顺着山崖崖壁滚滚流泻着，直冲而下的瀑布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了。

　　瀑布的山岩石壁被水流冲刷得十分光滑。眼下正是夏季丰水期的季节，水流顺着黑亮顺滑的岩壁，冲流下来，下方是一弯深深的泉池潭渊。

　　瀑布的下方，水流哗哗地作响，如万马奔腾。然后，冲入下方的池渊，形成一圈一圈的水波，朝着池渊四周扩散开来。

　　等水波扩散到泉池边缘的时候，已经非常柔和了。

　　百里池走近水潭，水波下面是一个个又圆又饱满的鹅卵石，鹅卵石中间还夹杂着五彩的雨花石。雨花石沁润，光亮，有着各种五色，繁复的花纹。

　　水潭中，泉水清澈见底，还能见着好几尾花色相间的鲤鱼。鲤鱼自在地在清澈的水中游动。

　　泉池周围，绿树成荫，花繁叶茂，飞鸟在枝头停驻，彩蝶在花间轻柔起舞。

　　百里池在池水边找了一块很大的青石，坐了下来，静静地观着水，听着风，闻着花香。

　　这一刻，又安静，又美好。

　　百里池看着那一潭泉池，试着梳理自己最近有些纷乱的思绪。

　　黎沐……

　　一旦停下来，她的名字，就如影随形地浮现在了百里池的脑海。

　　“黎沐……”

　　百里池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盯着水面，出了神，呆呆愣愣地，口中不自觉地呢喃着黎沐的名字。

　　瀑布，泉水，锦鲤，绿树，红花，蝶舞，鸟鸣，清风……

　　眼下的这一刻，似乎，好生的熟悉，在哪里见过？

　　百里池凝神想了一会儿。

　　啊，想起来了。

　　百里池又红了脸。

　　那正是自己的一次幻梦不是……

　　百里池记起来了，那一日，是从西蜀去上海的火车上，自己第一次见到黎沐。准确地说，那日在餐车里，自己第一次见到了当时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公子黎墨，和当时背对着自己而坐的黎沐。

　　那天，黎沐袭一身酒红色法兰西丝绒旗袍，身材高挑，气场压人，踏着一双血红色高跟鞋走了进了车厢。

　　那时，百里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记得，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那一下一下的高跟鞋声，叩击着自己的心门，她身上的那一阵冷香，是曼珠沙华，幽梦撩人。

　　全车厢，因为黎沐的到来，而肃静，而鸦雀无声。

　　黎沐，就那样独独芳华地坐在车厢里，让原本华贵的车厢，瞬间黯然失色。

　　那天，黎沐手里轻晃着红酒杯，晶莹透明的酒杯映照着她妩媚上翘的睫毛。

　　那天，黎沐专注品酒的样子，把百里池带进了某种酒酿的香醇里，把餐车也浸染了一阵浓郁的酒香。

　　当时，百里池出神地看着黎沐的背影，陷入了脑海中的一阵幻梦。

　　幻梦中，那是一处蜀山的深处，在绿树成荫的山泉旁，池水也像今天这样清澈见底。也像今天这样，有几尾红金白三色相间的池鱼在清凉的水里游动。

　　幻梦中，百里池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又黑又直的柔顺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绸带系在身后。

　　幻梦中，百里池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坛黑瓦黄泥封口的土坛子。百里池用食指轻轻地戳破了深红色的封纸。一股幽芳醇美的酒香弥散开来，浸染了四周的空气。

　　这是一坛上好的‘九里酿’。

　　幻梦中，百里池动作轻柔地将黑瓦坛里的醇酿好酒倒进了一盏天青色的瓷盏里，盛了满盏。

　　幻梦中的泉池旁，也像今天这样，有一块大青石。大青石上，一个穿一身酒红色旗袍，带着黄金面具的女人，优雅的曲腿坐着，白皙细长的双腿透过旗袍侧边剪裁处的细长的口子，露在外面。

　　女人绝代风华，身姿孤美撩人。

　　幻梦中，女人静静地用她那双琥珀色撩人的双眸凝望着身边的百里池。

　　百里池捧着酒盏，抬头，望进了女人的眼眸中。

　　“黎沐……”

　　现实中的百里池回忆着自己曾经幻梦中的画面。

　　百里池认出了，自己幻境中的女人，从来都是黎沐啊！只是，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她是谁。

　　幻梦中，黎沐单手接过百里池捧来的青瓷酒盏，小指与无名指托着盏底，食指与拇指指尖轻触盏沿，手指细长柔美。

　　幻梦中，黎沐缓缓地将酒盏送到嘴边，薄唇轻轻地咬住盏沿，微微轻启双唇，含了一口清凉的酿酒入口。清酒缓入齿间，小舌在唇齿间轻轻绕转轻动，细细地品尝着九里酿的醇芳。

　　幻梦中，百里池半跪在黎沐身边，微微地低着头不敢直视黎沐的双眼。百里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一股酒的浓香参揉着曼殊沙华冷香的味道，是那样的奇妙，幽幻，撩人。

　　百里池一下就回到了现实中，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空气中，还似影似幻的留着黎沐的冷香。

　　百里池终于是意识到了，自打在火车上，自己见着了黎沐的背景，脑海中就莫名的出现了好多关于黎沐的，撩人心弦的样子。

　　还有那一日，在月雅阁，自己迷迷糊糊地抚在黎沐耳边，那一声柔柔腻腻的‘姐姐’。

　　百里池不傻。

　　虽说百里池还入世不深，但她可是在书库中泡大的人，看了各种杂说志怪不说了，明清两朝的话本子，那也是看得不少。

　　昆曲《孽海记》中，《思凡》和《下山》那两折唱段中：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戏文中讲，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寺院的孤女长到了女少的妙龄，那正是心思初动，动了情愫的年龄，少女却被生生地禁锢在青灯枯禅的后院，少女思虑凡尘的心思，辗转撩动，惆怅满怀……

　　昆曲《玉簪计》中，书生潘必正借居在女贞观中，听闻得道姑陈妙常夜抚琴声。那琴声清幽，高雅，声声扣弦，声声入心。潘必正为此，心生爱慕。待二人相间时，亦互生心意。可是，碍于身份，碍于清规戒律，二人只能将满心的愁怀，揉在心里，不断地纠结，不断地酝酿，不断地欲迎还拒，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百里池还读过汉哀帝和董贤的断袖。

　　董贤英俊潇洒，是一位翩翩公子，被选为太子舍人。汉哀帝刘欣在与董贤的交往中产生了爱恋，封董贤为董门郎，并封其父亲为霸陵令，迁光禄大夫。书中记载：‘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巨万，贵震朝廷。”两人形影不离，同床共枕。一日，皇帝起身，又不舍得吵醒身边熟睡的董贤。皇帝就用刀划断了自己的龙袍袖子，让自己的恋人继续在龙塌安睡。

　　还有古代杂文闲书中，那些零零散散记录的深闺女子之间，以绣花寄情，以香囊传意，以女红纸鸢为信物的爱情。那些不能明说，却各自心思相通的爱慕和恋情。只是，那些深闺女子之间的恋情和爱慕，被礼教束缚着，无法宣讲于大庭广众之下。

　　世间的情结和心思，爱慕和缠绵，哪是教条的框框可以框得住得？

　　那些发生在深闺，后院，戏台，宫殿中的故事，或男子与女子，或男子与男子，亦或者是，女子与女子，早被那些落魄的书生，写成了一折一折的缠绵故事，卖去了书斋茶楼，换了几两酒钱。

　　就这么，作者借着别人的故事，买了醉。读者借着别人的故事，看了几场人生哀怨缠绵。

　　百里池坐在大青石上，望着这一汪泉水，好像终于是想通了自己这几日纠纠缠缠的，理又理不清，堵又堵不住的心思。

　　百里池努力地想把黎沐放在脑后，又总是不能自控地由她浮现在眼前。

　　“黎沐……”

　　百里池对着一汪泉水，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