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村》司清

11、现实

　　结束。

　　人活着时，可以称死了为结束。

　　可对他们这些孤魂野鬼而言，结束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飘荡人间，无休无止，才是亡魂的宿命。

　　丁喜儿说：“我要去一个地方，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当初，她们结伴来到这里，如今离开，丁喜儿还是希望莫离能随她一块。

　　莫离问：“去哪里？”

　　他们能待的地方，不是只有这个村子吗？

　　丁喜儿顿了顿，留了个心眼：“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莫离转转眼珠，含糊道：“我……”

　　“走吧。”丁喜儿拉上她出了门。

　　清早的尧山村，依然浓雾弥漫，阴云缭绕，没有阳光。

　　此时，回到现实世界的陈迟，应当找到掌魂灯了吧，他很快可以活命，而她们，依旧被困在这个阴冷潮湿的魂界边缘，不得往生。

　　丁喜儿想，也是时候走出这里了。

　　往前踏出去，也许会更加万劫不复，但，总比停留在原地好。

　　她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

　　走出房门，村里的魂气空前的浓烈，像是暗处潜藏的所有鬼魂都出来了，并且，集中在一处。

　　丁喜儿望过去。

　　那些魂聚集的地方，是村里的祠堂，他们一定又在进行某种戕害人的仪式。

　　远远的，听到王太公苍老的声音，如魔音绕梁，直穿天际：“今日，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名额……为了公平起见，请诸位共同作证，抽签决定！”

　　生前死后，某种形式，始终没变。

　　这种仪式，一年前姜齐来这里后，他们也做过一次，随后，村里多了个姜齐，少了一个鬼魂。

　　丁喜儿拉着莫离，往远离祠堂的方向去：“快点，我们的时间同样有限。”

　　*

　　空旷的服务区里寂静无声。

　　仿佛仅仅两天，所有人都消失了。

　　陈迟犹记得两天前自己来时，因前路塌方，这里滞留了许多人，大巴车和私家车相继停靠，满脸疲惫的各色旅客拖着行李席地而坐，各处便利店里，挨挨挤挤都是人。

　　也就是在服务区那家杂食店门口，他遇到了那个老板，随后，那人过来搭讪，得知他着急运送货物，‘好心’给他指了条近道。

　　他缓慢走到最初相遇的地方，透过玻璃橱窗，没有看到他自己的影像。

　　原来，魂魄来到现实世界，普通人真的看不见。

　　越靠近，陈迟脑海里破碎的记忆，终于完全合并起来。

　　他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丁喜儿说，当初她们来这里，遇到的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可他遇到的那个，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想到那人的相貌，陈迟脸色骤变。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人打扮的阔气，待人十分老练，只是，他长的和姜齐一模一样！

　　这个一模一样，才是真正叫他恐怖的地方。

　　尧山村里的人，当初强行把姜齐留在村里，只是为了让他与莫离结阴亲吗？

　　恐怕不止如此。

　　那，自己的尸体无故消失，恐怕，也是这伙人干的了……

　　“嘎——”

　　空地上停下辆金杯。

　　车窗很黑，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却意外的很熟悉。

　　陈迟走过去，半晌，车里下来一个人，穿件黑雨衣，帽檐遮了大半张脸，站定后又转身从副驾上拖出个沉甸甸的编制袋。

　　瞧四周无人，他拎起袋子，往锁着门的店里走。

　　陈迟跟过去，掌魂灯内碧光幽幽，衬得他的眼珠灼灼发亮。

　　进了门店，锁门，开灯，又打开角落里紧锁的暗门，暗门下，是长长的台阶，通往一片不见底的漆黑。

　　男人脱下雨衣，露出一张，与姜齐完全相同的脸。

　　只是，姜齐是寸头，他的头发，却长如茅草，盖住眉毛，眼睛，一绺一绺的耷拉在鼻梁上。

　　陈迟候他拉开编织袋，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男人露出见鬼的神情，四处无助张望。

　　陈迟接着说：“一年前，姜齐来这里，也是你故意引诱他去尧山村的，是不是。”

　　男人惊恐万分，手中编织袋应声落地，里头掉出截僵直的手臂。

　　陈迟低下头，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手。

　　*

　　尧山村，村南村北，皆是年久失修的荒坟，一座挨着一座，无边无际，坟边都长着姿态扭曲的枯树，似冤死的魂魄冻结定格。

　　丁喜儿拉着莫离跑了一阵，还没出村，就觉背后的魂气，越飘越近。

　　半空乌云堆积，仿佛暴风雨即将来袭，她停下来，过了会儿，慢慢松开莫离的手。

　　村里的人在举办仪式，不会无缘无故发现她们的行踪，除非……

　　迟疑回头，对上莫离的冷眼。

　　莫离笑了，带着得逞的得意：“你真觉得，你走的了吗。”

　　丁喜儿觉得，眼前的人，在此刻，最为陌生。

　　生前始终不变的情谊，到死后，却改变了，说来也是讽刺。

　　她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家中是邻居，在学校是同桌，形影不离，命运也尤其相似，就连遭遇不测都是一起的。

　　——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她们策划了一场毕业旅行，莫离平时见惯了都市里的车水马龙，吵着要来乡野山村陶冶情操，丁喜儿拗不过她，就答应了。

　　出事那天，她们坐着大巴，准备前往附近著名的古村落，半途，车坏了，她们在服务区里停留，正无聊时，那个店老板来了，先问了她们的生日，后来又很热情地对她们说，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古村落，叫尧山村。

　　丁喜儿没在地图上找到那个村子，心里没底，本不想去，可莫离一听就来劲了，吵着要去瞧瞧。

　　丁喜儿放心不下她，只好随她一块，谁也没想到，这一去，就走不了。

　　她们先后，被村里强行配了阴亲。

　　死后半年，许是老天有眼，尧山村也在一场暴雨中，被埋了个彻底。

　　事发半夜，全村无人逃脱。

　　丁喜儿醒来后，从坟墓中爬出来，发现村子不复存在，身边只飘荡着一群面目可怖的亡魂。

　　她和莫离，也成了其中一员。

　　可惜，生前的习俗，到死后，封建残余依然在延续，前后搭进去了七八个人，姜齐，陈迟，只是其中之二，她和莫离不是第一个，他们，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身后，郭老四扶着王太公，并一堆面色冷凝的鬼魂，向二人飘过来。

　　“太公，”莫离退后几步，指着丁喜儿：“是她放走了陈迟！她还说，要我和她一起离开。”

　　黑云滚滚，闪电在天边忽闪。

　　王太公朝莫离摆着手：“好孩子，你过来。”

　　莫离顺从地行过去，朝丁喜儿挑衅一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郭老四说：“喜儿，不要胡来，你坏了村里的规矩，要知错。”

　　丁喜儿望着面前伫立如碑的亡魂：“规矩？你们别忘了，我从来就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当初，我是被你们骗过来的，过了这么多年，你们以为我忘了？”

　　莫离目光恍惚，丁喜儿见了，冷笑说：“是，她忘了，忘记当初是怎么被你们折磨至死，可我会永远记得。”

　　“你们成了无主冤魂，想往生，也不该去害无辜的路人！”

　　王太公候她说完，瞟一眼郭老四，目光阴冷如刀。

　　郭老四说：“她疯了。”

　　“疯了的人，就该照村里的规矩办。”

　　鬼魅逼近，哀嚎声滚滚而来，如万马齐喑，丁喜儿丝毫不惧，却见东边祠堂处，扬起冲天的火光。

　　郭老四乍见，哆嗦着说：“太公，仪式……好像失败了。”

　　王太公脸上层叠的皱纹顿时多出数条，斜眼仇视丁喜儿半天，说：“杀了她。”

　　丁喜儿遥望那火光，她知道，陈迟，还阳成功了。

　　还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