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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笼 ...

  •   “小娘子,小娘子,你这是要往哪处走?”荷娘提着裙子,快步追在沈如春后头。

      因为先前已解下两只簪子,沈如春的发髻摇摇欲坠,松散垂落在后颈侧。她只管着大步往前走,被脚链栓了数十日,而今重得自由,她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荷娘,我只想散散心。”沈如春边疾走边大声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畅快!”

      荷娘紧紧追着她,喘着气:“你莫走远了,外头凶险。若是郎君寻来了,以为你要——”

      沈如春顿下脚步,回头盯着荷娘,微微扬起下巴,凶巴巴道:“李辟瞧见了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他瞧着!”说完,她正见不远处骑着马悠哉游哉往这边来的人。

      李辟手里拿着马鞭,显然他已经听见了沈如春方才说的话,似笑非笑盯住她。

      沈如春狠狠瞪他一眼,解下发髻上仅剩的一根簪子,青丝披散,她转身便往前狂奔。黑发同石榴色长裙一齐在荒原上飘扬,沈如春是这沉寂大地上唯一一抹艳丽。

      荷娘惊呆了眼,只干瞪着:“小,小娘子——”她疑心沈如春是撞邪了,平时端庄的人儿此刻竟这般骇人。

      李辟觑着前头的人,耐心等了半晌,一扬马鞭,策马追了上去。

      “郎君……”荷娘望着从身边擦过的人,一时怔愣。

      沈如春不要命地往前跑,大口呼吸着,胸腔猛烈地灌进空气,是西北春天独有的干燥冷冽。她喉咙辣得发烫,后头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逼得紧。

      不能停,沈如春,你不能停。沈如春反复告诉自己,她只盯着前头迢迢官道,远山隔断望乡路,她记得回江州的路,过了重山关,再往南下……

      沈如春身子一轻,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两眼昏黑,恶心得想吐。脑中混沌不已,她只觉得整个人颠簸不停。

      良久,眼前的事物才慢慢清晰,她看见李辟又冷着张如丧父的脸,神色沉得要一口将她吞掉:“沈如春,你发什么疯?”李辟也没想到沈如春竟这般不要命。

      “发疯?”沈如春虚声道,“李辟,我是教你给逼疯的。”她握着手中的簪子往李辟胸口扎,李辟轻而易举便捉住了她的手腕,把簪子夺过,用细尖端摹着她纤弱的脖颈。

      “你想死?”李辟轻笑着,“沈如春,我随时都能让你死。你不过是我买来的家奴,杀一个得罪了主人的奴是不用偿命的。”

      沈如春气得浑身发抖,李辟最爱用这话羞辱她。死了便死了吧,她仰起头,将脆弱处完全暴露在李辟面前,如同一只心甘情愿待宰的羔羊。

      李辟气极反笑,将簪子扔在地上,一手掐着沈如春的腰,让她完全跨坐在马背上,面朝自己,一手扬起马鞭:“你想死,也得看我脸色!”

      疾风从面上掠过,身前是李辟温热的胸膛,李辟掐在腰上的手死死按住她,几乎要把她揉碎。沈如春眼中失了光彩,只剩死沉,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羞耻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行了多久,也不知何时入的望州城,何时入的将军府。被扔在床榻上时,沈如春只觉得身下的木板硌得背疼。她努力回想着路上见过的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忽略当下的感受。原来望州的天是黄色的,高高的城墙,主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往来,同长宁城的朱雀大街完全不同,也与江州城不同。

      良久,李辟厌了她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轻轻拍着她的脸,沈如春始终无任何反应,只是干瞪着头顶的梁木。

      李辟突然失了兴致,抽身离开。

      *
      朱广达寻思着李辟话里的意思,二郎君是想将这少年招为己用。他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挠了挠头,走上前。

      “小郎君,你今年多少岁了啊?”

      少年把镯子收起,一把弯刀架起,刀尖正对着朱广达。

      朱广达往后仰几分,避开锋刃,笑着问:“小郎君,你姓甚名谁呵?”

      少年离了枯树,准备离开。

      朱广达哎呦一声叹,忙要拉他,却被少年轻巧地躲开了。少年转身,颇为警惕地注视着后头纠缠不休的人。

      “不,不不,”朱广达连连解释,生硬地挤出和善的笑,这小郎君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啊,他暗想,艰难地比着手势,想要同少年交流。

      少年眉心慢慢蹙起,眼神中警惕卸下,但好像多了怪异,像是,像是在看傻子。朱广达瞧着他怪异的眼神,动作渐缓,最后只得停下动作,尴尬地凝着笑。

      “什么事?”少年开口。

      “好你小子,原来会讲中原话啊。”朱广达搭上他的肩膀,却被少年嫌弃地拍开了。

      “什么事?”少年执拗地问。

      朱广达见他脾气臭得像块硬石头,索性也不同他拉关系,开门见山道:“我家二郎君想招你去望州将军府卫队中当值,可有意否?”

      少年思忖片刻,问:“给钱吗?”

      朱广达被问得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自然有月俸,二郎君大方,每月给八百文,府上管吃管住。”朱广达没想到这脾气倔的少年会是个财迷,但这样也好拿捏了,他继续道,“你若有本事,得了二郎君赏识,被提拔为卫队队正后,每月一千二百。”

      少年乌黑黑的眼看住朱广达片刻,道:“好。”

      二郎君交代的事完成大半,朱广达自然高兴,马上命人牵马过来,生怕这少年会反悔似的,忙不迭地要引着他去望州。

      “小郎君,你之前可去过望州?”朱广达与他并排行着。

      又叫小郎君,少年极为不满,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轻看。他信马由缰,望着两侧风景,道:“陈惊山。”

      朱广达一愣,呦呵,这小子还挺有个性,他打着哈哈:“好名字,陈小郎君——”

      “陈惊山。”少年有些不悦,怎么眼前这个人这般没眼力见儿。

      朱广达实在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知自己是哪出说错了话,罢了,救命恩人,就不同这小子计较。

      “陈,陈惊山,你还没去过望州吧?”

      “去过一回。”陈惊山想起了许多年前,大约是五六岁时,师父带他去过一回。不过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师父带他在一处茶棚喝了许久的茶,一杯接一杯,师父望着城楼西北角,他也学着师父的样子。

      只是,除了那发黄的天,和偶尔掠过的盘旋于高空的鹰,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后来,因为喝了一下午的茶,夜里做梦时,他还尿了床,被师父臭揍了一顿。

      “入城后,我带你好好逛逛。”朱广达是个实在人,说到做到。入城后,命亲兵将马匹送回马厩,自己先带陈惊山入了主街上最有名的酒楼,兴致勃勃地点了道羊炙,又要了两份胡饼。

      “这处的胡饼比长宁城兴庆坊的还要好吃。”朱广达忽然又想念起长宁城的日子。

      楼中铺着一方厚毯,貌美的胡姬在弦子奏乐下旋着圈。朱广达目光定在那儿,待到羊炙送上来时才挪开眼。

      他给对面的陈惊山斟了一杯葡萄酒:“你定是吃惯了。”

      陈惊山没有推辞。朱广达又东扯西聊问了些什么,但也没套出这小子多少底细。

      从他少得可怜的几句话里,朱广达约莫晓得,这小郎君是从望州北面来的。

      说话间,正听下头传来马蹄声,朱广达刚到哪个好大的胆子,一探头正望见是自家郎君,怀里抱着一个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小娘子,虽然没看见脸,但他肯定,必然是那姓沈的小娘子了。

      陈惊山斜过脸,只瞥得被男人圈在身前的一袭艳丽的石榴红裙。

      朱广达实在不好意思在此刻告诉他,那打马而过的人正是我家二郎君。虽然他想,陈惊山多半能认出。

      想到这,朱广达又记起一件还未完成的事了——二郎君交代的那只白玉镯子。

      他一面继续给那少年灌酒,未几盏,见那少年渐发迷离的眼神,他心中暗笑,原来是个不能喝的。

      慢慢的,他将话题引到了那镯子上:“陈兄,小娘子先前是不是将那白玉镯子给了你?”

      小娘子?陈惊山喝得晕晕乎乎,他费力回想,小娘子,白雾茫茫中,渐渐浮出一张脸,“求求你”,那小娘子目光哀怜,将镯子褪下,递到他面前。

      陈惊山点了点头。他倏地又想起来,小郎君,那小娘子唤自己小郎君,这教他又恼了起来,不屑地嗤笑一声。

      朱广达被他莫名其妙的嗤笑搞得心里发毛,又想起少年的贪财,拐弯抹角问:“陈兄近来手头不宽裕?”

      陈惊山想到要做的事,又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朱广达同他打着商量:“要不你将那白玉镯子卖给我,我给你换十贯钱。”

      陈惊山对那玉镯子的价钱和十贯钱根本没甚么概念,他的沉默却是教朱广达误会了,朱广达想反正二郎君有钱,于是开价阔气得很:“一铤金子,陈兄,我给你一铤金子。”

      陈惊山想金子多半是值钱不亏的,便应了下来。

      成,二郎君吩咐下来的事全稳妥办好了,朱广达乐得飘忽忽如在云端,同陈惊山碰杯共饮:“陈兄啊,我这回是真把你当兄弟了!我同你讲,入了将军府,好好干,跟着我家二郎君,日后金山银山保你用不尽。”

      一说到这,酒意上头,朱广达更飘了,给陈惊山透露个“惊天大秘密”:“我家二郎君此番平定望州动乱有功,等再过些时日,长宁城那处的敕旨下来,他就是新任定西大将军。
      你若有真本事,他不会亏待你。”

      朱广达脸上浮着红,一双短圆眼被葡萄酒润得亮晶晶的,活似两颗黑玛瑙。

      陈惊山却是心无所动,权当是在听故事,如同以前师父喝多酒时,喜欢拉着他坐在绿洲外头的荒丘山,给他讲的那些飘渺虚妄的事。

      暮鼓渐响,朱广达踉跄起来,带着同样晕头转向的小郎君下了酒楼,往将军府走。

      入府后,他引着陈惊山往偏院里头的厢房走,边走边同他讲着将军府布陈。忽地,他瞥着陈惊山手边放的弯刀,那如弯月升降的弧刃在脑中回闪,他一时难掩好奇,想要摸上一摸。

      在即将触上那瞬,陈惊山却迅速将弯刀抽开了,刀刃几乎是擦着朱广达的掌心划过。

      朱广达讪讪缩手,咕哝道:“你小子怎么这般小气。”

      陈惊山将刀入鞘,单臂挽在胸前,道:“我师父说了,刀是男人的宝贝,旁人轻易摸不得。”

      朱广达这混蛋在长宁城里时没少往平乐坊中的秦楼楚馆里头钻,又见面前少年一副未识情.爱的纯良模样,脑子一抽犯起了荤:“那你这宝贝,你女人总摸得吧。”

      陈惊山虽在那事上懵懂,但见朱广达挤眉弄眼的模样,自然晓得他在说什么下流事。面色一冷,剜了他一眼后,他兀自走向朱广达先前给他指的那间房,跨进屋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嘿呦,朱广达对这小子的摆谱颇为不满,他好歹是定西军中的副将,今日一整天被这小子甩了好几次脸色,不痛快,着实不痛快。

      可是,又能怎么着。朱广达自我开解,这小郎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二郎君要的人,不能同他一般计较。就当他是一尊祖宗菩萨吧,且不说以后,就目前,目前得好好供着他一阵。

      如此想,他心中不添堵了,转身开始盘算如何到二郎君那处讨赏。刚绕出偏院的门,正迎面撞上从后院垂花门那处出来的二郎君。

      朱广达本嬉笑着本想上前讨赏,却敏锐嗅到二郎君身上裹着的那股阴沉沉的怒气。

      必然是那小娘子又叫他闹心了,他心道一声不妙,脚下急急拐弯,正欲转身,便听见李辟沉声唤他:“朱广达,你是见着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姑且立个flag, 看看能不能一周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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