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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金笼 ...

  •   望州城外的荒原向四周缓缓延伸,柔和地托起远处上升的朦胧红日。

      从城门出来后,他们并未沿官道走,而是向更北边的延山奔去。

      沈如春周身血液滚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猛烈的跳动。这是她第二次体悟到这种酣畅感,是行走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自由。

      风呼啸而过,从宽袖袍中灌进来,将衣袍扯得鼓胀,似振翅欲飞的雀儿。此刻,她确实想飞,恨不得能凭空生出双翅膀,盘旋直上,俯视着这辽阔的荒原。

      “小娘子,你且抓紧些了!”刘青在前头高喊。

      “好!”沈如春笑得欢快,“刘都尉,远处那山就是延山吧。”

      “对,要到那处还得赶上一阵子的路。”刘青说。

      “嗯。”沈如春在他身后应着,马背上疾驰,人的思绪也变得格外开阔。她越过迢迢路途,又开始往后头想,期待着憧憬着,她要到江州去,纵使已是故人飘零,只身为客。她要把江家的医馆重新撑起来,她仍旧要做江州城里的名医。

      太阳从云海里跳脱出来,渐渐的,向着那明亮的地方,马匹上的两人身上都镀上一层金光。

      延山愈来愈近,能看见清晰起伏的山,似栖伏在平原上的一条巨龙蜿蜒起伏的脊背。

      日头又渐西沉,天被分割成两种色彩,一面蓝暗,一面橘红,却是在他们头顶融合成一种诡谲又瑰丽的色彩。

      沈如春觉得,如在梦幻中。

      身后是那落于黄沙荒漠中的孤日,向前是又渐隐于暗处的延山,但不似先前,这回,不会完全消匿于黑夜中。

      “小娘子,我们今夜得在野外宿一晚。”刘青放松了些缰绳,马儿开始缓下步子。

      “嗯。”沈如春点着头,她注视着周遭慢下来的景色,虽然依旧是些戈壁荒原,偶见青色,但每往前一寸,都教她觉得新鲜无比。

      夜幕垂拢,刘青寻到一处裸岩,就势栖身于此。

      “小娘子,我还未同你道声谢。”刘青将双手放在火堆上,时不时摩挲几下。

      “若要说谢,我也当谢过刘都尉。”沈如春抱膝缩在地上,借着岩壁挡风。

      当时情急之下,她索性将计就计,让荷娘支开外头的人。她白日里又坐在墙头看过将军府布局,午时将那图摹在纸上时,脑中已经演算了无数遍逃跑路线。于是,她和刘青轻而易举便从将军府中逃出来了。

      出府后,趁着将军府上下还未反应过来,刘青回马厩牵了匹马,又借着手中的鱼符,带着沈如春出了望州城。

      刘青扔了几块马粪进去,火堆烧得更烈。他问:“小娘子日后有何打算?”

      “回江州,我想回江州。”沈如春坚定地说。

      “江州?小娘子是江州人氏?”

      “嗯。”沈如春低低应。

      “那等明日,我们先往东走,我知道延山脚下有一处绿洲,虽然那条路不比官道繁华,但偶尔也有从延山那头翻过来的商队在那里落脚。”

      “从延山那头?”沈如春惊讶,她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翻过这高不可及的延山。

      “不过是零星几个。”刘青道,“到时那商队自会有去江州的,你便可以同他们一道去。”

      “嗯。”沈如春说,她又问,“刘都尉,你之后要去哪里?”

      刘青抬起马鞭,沿着延山起伏的脊线慢慢描摹,目光深邃,缓缓开口:“我要翻过那里,去瞧瞧那头到底是甚么样子的。”

      “您要翻过延山?”沈如春颇为震惊,眸子瞪得圆圆的。

      “有人能从那头翻过来,我自然也能从这头翻过去。”刘青毫不在意,火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动,他想,既然望州城已容不下他,那他便去闯另一番天地。

      “那我祝刘都尉诸事皆顺。”沈如春依靠在岩壁上,望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

      一夜过,延山那头已敷上一层薄薄的亮色,太阳再次要缓慢地从那里攀上来。刘青将余烬踩灭,翻身上马,朝沈如春伸出手。沈如春踩着马镫子,一手搭着他的手,借力坐上来。

      两人逃出望州已一天一夜,今日后头也未见追兵,想来是安全了。沈如春觉得,自己离心中所期冀的越来越近了,就如同此刻,她迎着延山上的那太阳,渐渐步入光亮。

      不过天上的黑还未褪去,四下是一种朦胧的灰白曙色。

      荒原忽然接上青色,一条银带似的小溪流淌在其中。

      “这是从延山流下来的雪水。”刘青将马勒停,沈如春亦跟着下马。

      他解下腰上挂着的水囊,往里头灌了一袋水。沈如春好奇地用手指触碰着溪水,指尖传递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延山脚下那片绿洲,就是靠着这融化的雪水供养。”刘青同她解释。

      沈如春往前走了几步,这时的风已经变了味,不是昨日那股干裂的黄沙味,而是捎着春色的青草香味。

      沈如春又回头看着来时的路,望州城已看不见影,只能隐隐见着自它蔓延而来的城墙和时不时亘立在戈壁上的烽燧。

      忽然,那辽阔的荒漠上出现一道黑影。沈如春起先以为是自己瞧错了,可是黑影的迅速移动在提醒她,那就是一个人。

      “刘都尉,你看。”沈如春忙唤刘青看向那处。

      刘青唇线紧绷,将水囊重新系回身上,又摸上身侧的横刀。他凝着向这处走来的人,对沈如春道:“若是只有这一人,应当不是追兵。”若是追兵,他对上这一人也是有□□成的胜算。

      “这——”沈如春觉得这法子不稳妥,但眼下那人已近,除了正面迎敌,也没甚么其他法子。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沈如春和刘青站在逆光中,借着破开曙色的光亮,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沈如春心中陡然一惊。

      他许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黑色袍子被黄沙染出了块块污渍。脸上覆着疲色,可一双眸子却是格外黑亮。

      刘青开始只道他是赶路的少年客,却听得沈如春提醒:“刘都尉且小心,这小郎君轻慢不得。”

      陈惊山被朱广达哄骗着出城寻人,将军府上大半侍卫皆往官道上去追人,可陈惊山行至半道,忽然想起了栖在树上无意中瞥见的那幕。那小娘子原是趁着看春色的由头,将府中布局记在了脑中,再细细描摹了下来。

      陈惊山记得那只细长的手指,以指代笔,在图上一遍遍推演。

      这小娘子心思如此沉,既是早已有了逃跑的打算,既逃出望州城后,又岂会选择最易被人追到官道。

      不是官道,那会是哪。

      陈惊山调转马头,只身一人往延山那边奔去。他本就是从那头来的,他知道,那里还有一条道。

      追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见人影。天色渐亮时,他望见了那堆燃成灰烬的马粪。

      他知道,他没猜错。

      陈惊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穿着青色袍子扮作小厮样的小娘子,又想起了师父曾经说的话,那被他当作另一条铁律——漂亮的女人最是会骗人。

      这小娘子就是如此,像一头小兽般狡猾。

      “小郎君,你若当甚么也没瞧见,我也不为难你。”刘青对他说。

      陈惊山置若罔闻,目光缓缓从沈如春身上挪开,定在刘青身上:“我是来带你们回去的。”

      刘青嗤笑一声,拔出横刀,只道:“那便只能以大欺小了。”

      沈如春本想着能不动手便不动手,先好言骗了陈惊山再说。没想到刘青只一两句话便要提刀去战,她只得匆匆叮嘱:“刘都尉小心。”

      陈惊山轻巧地避开刘青横劈而来的刀,转身际顺势抽出了手中的弯刀。刘青又一刀砍来,两人刀刃相抵,刘青靠着蛮力将这少年郎的势头压下了几分。

      “小郎君,你刀法不错,只是还得再长几年。”

      只是话音刚落,却见那少年郎腰身灵活地往边上绕开,只一瞬便跳到了自己身后。后背传来一阵麻痛,那少年竟是直直一脚将自己踹翻在地。

      刘青心道不妙,赶紧翻身,只是尚未回转,一柄弯刀直直斩下,刀刃正好卡住脖颈。

      他心下轰然。

      “跟我回去。”陈惊山说。

      刘青沉默未表态,陈惊山道:“你若不回去,我便只能杀了你。”朱广达说那将军府的二郎君说了,若是不能活捉,提着他的头回来也可以。

      “你年纪轻轻,当有大作为,却成了李狗的走狗。”刘青啐骂他。

      少年郎脸色忽沉,他很不好受,却不晓得如何反驳,只是道:“我不是。”

      刘青将脖颈往刀刃上贴,道:“你把我的头带回去向李狗邀功吧。”

      陈惊山轻轻踹开刘青,蹭的收回刀,闷闷道:“我不杀你,你同我回去。”

      刘青同沈如春对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小郎君怎么这般古怪。

      “你要杀便杀,我刘青不怕死。”刘青粗声呵道。

      陈惊山颇为郁闷,他还在想着刘青说他是走狗的事。烦死了,陈惊山抱着刀,同刘青大眼瞪小眼。

      沈如春打破僵局,从袖里掏出个小锦囊,里头是她出逃时顺手带来用作盘缠的一些金叶子。她对陈惊山道:“小郎君,我将这些金叶子给你,你就当没见过我二人好不好。”

      陈惊山眉间聚成小山峰:“不要叫我小郎君。”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叫陈惊山。”

      沈如春愣了愣,道:“这里头的金叶子是我攒了许久的,比那时我给你那只白玉镯子还要贵重。”

      陈惊山打量着那小锦囊,沈如春以为他同那时般要应下这件事,将锦囊递上去,不想陈惊山却直接挡开了她的手:“不要。若你们不同我回去,那夜当值的人会受牵连。”

      “那刘都尉呢?只因他挡了李辟的道,所以就必须得死吗?”沈如春质问。

      陈惊山默不作声,他不喜欢将自己陷入这些纷杂的纠纷中,他最初答应朱广达入将军府只是想着能够攒一笔钱,去中原把师父找回来。

      “小郎——”沈如春顿声改口,“陈惊山,我同你回去,但是,你放刘青走。”

      刘青愕然:“小娘子你——”

      沈如春对刘青道:“刘都尉,你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陈惊山,你到时便说,刘青半道将我扔下跑了,你追来时只寻到我。这样,你也算是办成了件差事。”沈如春垂下眸子,又道,“李辟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李辟左右不过是想借此除掉刘青,刘青既已担着罪名逃出望州,不也合了李辟的心意吗。只是,这一场折腾下来,赔进去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陈惊山沉默片刻,收起刀,算是默许。

      刘青却不肯受此恩情,沈如春却看得开,劝解他:“刘都尉,你须得好好活下去,记承着这份恩情,日后有缘相见时,我会向你来讨这份恩情。”

      刘青见她如此胆识,双手抱拳,拱手行礼:“小娘子且放心,来日相会,刘某必报大恩。”

      沈如春站在那处,看着刘青策马向延山奔去。许久,她回过身,像是认命了般,对陈惊山道:“走吧。”

      “唔。”陈惊山望见她落寂的神情,心中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怔怔感。

      沈如春转身,看到来时那黄沙漫漫的戈壁滩,想到那处尽头等着她的是一座吃人的牢笼时,心里头到底还是生了几分畏惧。其实,她方才的话,只有七八分真。刘青回去确实会死,但她是否真的能活命,她摸不准。

      李辟坐在望州城里,手中牵着一根红线,那线在她脖颈上缠缠绕绕,只待他意已决,红线收紧,她即刻毙命。

      可是,她明明已经逃出望州,快要到延山脚下的绿洲了。

      沈如春恨恨想,她不甘心。

      在掠过陈惊山时,她骤然扑向他,拔出那藏于刀鞘的弯刀。

      见她握着刀柄,陈惊山心里头咯噔一下。

      只一瞬怔愣,那刀刃便逼上了脖子。

      “你若不让我走,我便杀了你。”陈惊山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娘子,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眼尾弧线像一把锋利的弯钩,勾人心魄。

  • 作者有话要说:  狗崽子(瞳孔地震):怎么办,她摸了我的刀
    好凉啊(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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