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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 少年自由 ...

  •   数不清搬了多少袋水泥,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被工人的汗液滋养的腾腾冒着热气,下一刻,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一众工人陆续三三两两放下手里的活,洗了手,哄闹着,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王野跟着音乐哼了两句,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很美的歌词。
      现在是下午休息,他们这些工人在给东家盖房子,东家女儿的新房,腊月结婚。
      东家女儿和他一样的年纪,十几出头,人出落得大方,水灵,在镇上有两栋房子,嫁的人户也是附近村数一数二,给的工钱也高,所以马元华带着他,他带着张定流都来了。
      只不过马元华伙同几个老工人打牌去了,一直没看到影儿,只听到声,自然,马元华的活,王野做。
      张定流打了一份没有肉,一份有几块儿肉的饭菜回来,有肉的那份差不多也是肥肉,只不过闻着还是很香,他把有肉那份直接递给王野,自己就着白菜吃了几口大米饭。
      饭菜出锅一会儿了,天气也有些凉,导致张定流吃的像个饕餮,白菜也像鳗鱼。
      王野瞅他一眼:“这么抠门,长不高。”
      张定流笑了笑,伸手从他盒里赶了一半肉,王野也笑,继续吃饭。

      张定流随口吃了两口低声道:“哎!昨天隔壁村跑了两个孩子,你知道吗。”
      王野点头,跑的是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跑到了火车上,另一个被抓回去了。
      不过都是听说的。
      他顿了一顿,道:“这附近有火车?”
      张定流摇头:“我就在电视见过,火车......跑的快不?”
      王野道:“挺快的。”
      “啧!说的你坐过一样!”
      王野轻轻挑眉,张定流又道:“得得得,你老爸是飞行员,跟我说过多少次了,马元华,嗖一下——飞起来了。”
      张定流笑着又道:“咚一下,掉沟里了。”
      王野好笑,张定流也笑,他乐着跟王野打趣了一会儿,俩人去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拿了一包烟,烟刚点上,对面响起几声尖叫和吹哨子声,东家女儿来了。
      王野抬眼,对面姑娘穿着碎花长裙,梳了两个辫子,比他们这些人白皙的皮肤上泛着一点点雀斑,现在正小巧着步子,走近他和张定流,走近后,犹豫半晌,最后目光还是锁定了王野,她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只看着他们脸上的汗,道:“辛苦了。”
      王野道:“不辛苦,给了钱。”
      而且最近不热,干活挺轻松的。
      她终究看着他,还是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此时音乐也切到了另一首,也是她常听,常放。
      玫瑰花的葬礼,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王野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回过头,张定流笑笑:“拒绝她后悔了吧。”
      “什么?”
      “哎你别跟我装傻,读书时候她就喜欢你!”
      王野道:“我才上几天学。”
      “正式上了一学期,小学一年级,那会儿你成绩还不错,导致我老妈经常悲痛——”张定流顿了顿,“之后你不还旁听了几年,学的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忘了?现在趁还没结婚,抢回来!”
      王野慢吞吞吸了一口烟,转头吐了一圈在张定流脸上:“说正事儿,这有谁见过火车?”
      “火车......”张定流一顿,望了望远处,见没人,没有马家村的人,回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还想跑吧?”
      “你觉得呢。”
      “我说你......平日在村里看见辆自行车都怂,去年才敢跟着赶车进镇打工......还追火车——”
      王野不置可否,小时候跑那次,翻山跨路,马元华还有村里人骑着牛车,还有人开着货车——最后他躲车躲人钻进山里,三天时间,把他跑出阴影几年。
      他道:“一起走?你也不想窝在这穷山沟一辈子吧。”
      张定流当然不会,也不乐意,他一拍满是灰的脑袋,笑了笑:“我倒是想,外面的世界,铁定精彩,说不定还有彩色电视机,不去——不妥当。”
      王野也笑:“村长家也有。”
      张定流道:“那我也没看过!”
      他又摸了摸满是灰的脑袋:“趴墙上偷看不算!走!去找火车!”

      火车的位置他们打听了两天,距离他们盖房子的镇,有上百来公里......很远。
      在隔壁隔壁的隔壁县,或许还要隔壁,而要到那儿......马家村如今已经通长途大巴了,平均一周一趟,这几年村里外出打工的居多,只是去了的人除了寄钱,很少回来,王野不属于这个例外,他如今依然没自由,他的自由仅仅在村里,而出了村,他瞥着很远处在打牌,却还时不时往这望两眼,吼两句,彰显存在感的马元华,以及这个镇上,很多马家村打工的同乡人——自然,和几年前追他是同一批。
      时代在发展,马家村如今已然是一个正常村落,再没有那些糟心的事儿,被强留下来的大部分是妇女,她们无论是心灵,亦或身体,受到的摧残都非常人可想,而她们所诞育的孩子,兴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是这样,但事实,早已有开始。
      而王野不知道,作为独立的存在,因着马元华没有生育能力,而多出来的自己,自己知道自己的来历。
      是好事儿,是坏事儿。

      想逃跑没那么容易,王野把自己攒下的一点钱大部分留给了妈妈,其实也没多少,他赚多少,马元华抢多少。
      妈妈也很明白他的意思,她甚至提出了帮他,王野拒绝了,逃脱与否,她不能再插手这件事。
      张定流最近也很亢奋,努力为了能走出去而准备着,就连去村里逗鸡惹狗的事儿也没干了,王野去他家,他全在陪着他的妈妈。
      也趁这段日子,王野和他得空就去山里挖一些药材,抓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用以换一些钱做路费,他们以前但凡没钱,就会干这种行当,张定流小时候还在山里和他一起捕过老鹰,那时候他和张定流个子都不高,被老鹰拽的差点儿摔死,张定流屁股也惨遭迫害,王野一手提鹰,一手拖着他背在背上,艰难的下了山。
      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讲过,这些是保护动物,但此刻,王野只想保护自己。

      在张定流的催促下,王野一直养着它们没动,等天气渐冷,山里气温骤降,没人敢再进山,才卖了这些,一笔很大的钱,至少对他们而言,张定流啧啧称道:“你还真会做生意,什么来着,奇货......奇货......”
      王野道:“奇货不知道。”
      他接着随口道:“嗯,我爸......”
      只是终究顿了一顿,把那句我爸是做生意的堪堪吞了回去,他爸是马元华,做骂人生意的。
      王野把一部分路费拿给张定流,由他自己安排,从这里面再留一部分路上逃跑够用就行,其余随意。
      回到家把剩下部分依然给了妈妈,只不过这次是悄悄给的,藏在厨房大灶上的锅里,还有一封信,也不能算信,他不识几个字,妈妈也不会念几个字,只是是识字的,小时候看妈妈写过他的名字,也教他念过诗,只不过,在日复一日马元华的咒骂中,没了声息。
      王野看着纸张上他写的,走了,护好自己。
      其实还有两个字,等我,他留在了心里。

      又等到了马元华带他去镇上打工的时期,他依然带上了张定流,只不过这一次有点儿不同,不同的是,王野希望这次有去,无回。
      也许是天都在帮他,到了镇上,马元华干了一会儿活,被几个人拉着去打牌,而那几个人,恰好是他们同村,也恰好,马元华瞅着他,用他难听的声音道:“野小子,去把你老子的活干了!”
      恰好在和以往每个时期一样,不一样的是,因为寒冷,马元华这次选择的地点在室内,无法看到他,他和一堆马家村的人——看不到他。
      王野微一挑眉,依然和往常一样,点头。
      而张定流笑嘻嘻跟在他身后,拿出兜里的手机:“刚偷的,我打电话查了,两天后火车经过。”
      王野道:“等不及。”
      张定流道:“可不,粮食,钱,依你吩咐,一直带在身上,是先换个村躲两天?”
      他顿了顿:“还是,再等等?”
      王野回头看向马元华,两天后,火车,两天后,马元华不一定带他到镇上,他也几乎跑不出马家村,两天后——可哪有那么巧。
      他道:“跑,现在。”
      立刻。
      再也待不下去,一刻。

      他和张定流逃跑的功夫出了名,小时候经常他和张定流在前面跑,马元华和张定流父亲在后面追着打,张定流那会儿看着奥运电视节目,百感交集道:“我要参赛,不拿奖都对不起我爸打断的几百根棍。”
      他说完拍了拍王野:“你要不拿大满贯,就对不起马元华对你的拳打脚踢加超级辱骂音波。”
      王野淡淡看着电视里,那些飞扬的,年轻的,美好的画面,为梦想付出的画面,他转头看着张定流:“我们,去放风筝吧。”
      “啊?这么好兴致——放飞梦想?”
      王野点头,放飞梦想,只是张定流没放过风筝,也买不起,现扎。

      两天的躲藏很好熬,只要不用睡狼窝,他和张定流睡哪都成,吃的也非常将就,张定流全带的他妈妈做的饼,都......馊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不敢乘车,先从小路徒步到了隔壁隔壁县,找了个网吧蹲了半夜,第二天再走水路,搭了一艘小小的船,去了有火车的那个县城。
      在船上,王野有些想吐,张定流已经吐了,稀里哗啦的,王野扶着他去外面透透气,河风扑面的时候,王野有些兴奋的走到没有栏杆,矮矮的船头,看着迎面的波光和青山。
      船上的矿泉水卖十块一瓶,张定流吓了一跳,觉得买不起,也不肯买,等缓了吐意,低头捧起下面的河水,凉的他直跺脚,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叹道:“操!爽!”
      王野也蹲下来,他没被价钱吓一跳,但他渴了,而且他也买不起。
      一路畅快牛饮,迎着河风,张定流在船面上吼着:“老子是最牛的!最牛掰的!”
      他甚至喋喋不休找王野诉说着他离开马家村后,要怎样怎样发展一番事业,娶个漂亮老婆,开电视里的豪车,还要穿西装,王野听着笑了笑,也大声道:“我要挣很多很多钱!我要自由!要自由!要自由!要自由!!”
      自由他重复了很多遍,多到小船上的人可能都无语了,他回头拉着张定流进了船舱,挤在最后一排角落,很窄,过道还有别人吃剩的一次性面碗,混着空气里浓浓的水汽。
      王野轻轻低喃:“要,自由。”

      没有耽搁,他们下了船,几乎是立马沿着指示的铁路站狂跑,火车经停时间不会很长,今天要是赶不到,只能搭汽车离开,不说搭汽车离开耗时太长,就附近几个村,车少人熟,怕不安全。
      这样想着,王野和张定流极速狂跑,而正在此时,不远,他们也看到了码头附近的马元华和他身边的张定流父亲,还有......其余人,很熟悉的一幕,很恐惧的一幕。
      此时他们拿着照片在问各个船夫,奔走,愤怒。
      张定流一顿,对面的一行人也停下了询问,朝他们看来,王野厉喝道:“跑!”

      两路人沿着铁轨一路狂奔,张定流行李都跑掉了,鞋也跑掉一只,这傻子从小赤脚长大,冬天偶尔穿草鞋,这两年才开始穿正经鞋,也不会系鞋带,也不会跟鞋相处......王野边跑边道:“你脚没事吧!”
      张定流吼道:“没事!”
      说完跑着脱掉另一只鞋:“妈的!丢了跑的快点!”
      王野也没心思再管,张定流野惯了,没鞋跑起来真的是奥运冠军,自己更无所谓,徒步,还是疾跑,都习惯了。

      火车此时“轰隆隆”声也在接近,张定流直愣愣盯着远处火车头:“我的妈呀,这么大家伙!”
      “出息劲儿。”王野瞥他。
      “得!看看爷!”
      张定流轻笑一声,继续跑了两分钟,然后上前一跃,率先抓住车厢门,一个跟头,利利索索上了火车顶,手伸给王野,而后面是越来越多人的追逐,咒骂,马元华嗓子都快吼破了,张定流父亲也吼,只不过张定流笑嘻嘻的只当不作数,而当王野伸手去握紧他的手,张定流像听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手轻微一抖,两人握着的手断了,王野倒没什么事儿,张定流自己一下摔了下来,磕的半张脸是血,疼的他龇牙咧嘴,还是看着后面,王野顺着他的视线,张定流父亲拿着张定流母亲的旧照片,边跑边哭,马元华依然在骂。
      张定流定定没说话,王野道:“你要留下?”
      张定流无论再怎样野,无法无天,调皮捣蛋,他的母亲,一直是他最珍贵的,软肋。
      张定流回头:“我......不知道。”
      “再不走,走不掉。”
      张定流道:“我......”
      王野没再说话,等着他做决定。
      “我......”张定流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走!”

      他们继续奔跑,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上车时机,身后人离他们距离太近,火车太快,而张定流,已经全无心思了。
      仍在继续跑着,仍在暗自纠结着,身后的大部队身影,被他们慢慢甩的,渐渐只剩两个人,马元华和张定流父亲。
      此时也快到了隧道口,周围山坡环绕,回声剧烈,王野听见安静的,在前方黑暗中,巨大“轰”的一声,萦绕在山间。
      很大的阵仗,也是上车的唯一机会,穿隧道口了——
      他和张定流定了定神,为这一跃做准备。
      而同时,身后传来马元华尖声惨叫,火车在身前划过,王野回头,马元华滚落山坡间,连绵的咒骂叫喊怒喝倒抽凉气荡在山坡间:“老子腿!!都狗日跑折了!啊啊!救老子,摔死了啊!狗日的!!王野你个......”
      火车呜鸣飞驰。
      他同时听见了火车,掉落,一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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