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4、第4章

　　黑色商务车缓缓驶来，副驾驶的窗户探出熟悉的面容。

　　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来得这么快。

　　“常野？”宋浮略带疑惑，很快疑惑就被惊喜所掩盖，“真的是你！”

　　常野原本因为烟味紧紧纂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睁大眼睛，嘴角挂起礼貌温和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好巧，你来这是……？”

　　温久霖很少见到宋浮这样喜出望外的样子，自从哥哥去世之后，宋浮变得寡言许多，有时她在笑，可是看上去好像并不开心，但他一直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温久霖好奇地从宋浮那边摇下的车窗向外看，风拽着树叶左摇右摆，窜入园区两侧种植的红叶灌丛，黑色毛衣骤然入目，后视镜恰好遮住那人的脸，他堪堪能看到眉毛。

　　温度尚冷，这个人居然就穿了一件毛衣，和旁边这位穿着毛呢裙的小姐有什么区别。温久霖心下腹诽。

　　“我来参加朋友的活动，你呢？”宋浮嘴角上扬，眉眼含笑。

　　熟人吗？

　　除了何忆安还有小桑他们，宋浮很少对不熟的人这样说话。

　　“来修电脑，只是朋友还没来，”那人顿了一下，苦笑道，“现在进不去。”

　　“那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吧，快上车。”

　　这姑娘这么殷勤？

　　温久霖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他附和道，“是啊，我们把你带进去。”

　　“师傅，”宋浮招招手示意保安室里的人，又指指那人，“我朋友，一起进去了。”

　　“那就谢谢你了。”

　　说罢，男人就上了车。

　　电影首映是在文创园的东区最里面一栋，车子不少，地下车库堵在门口排队，温久霖抬眼看了眼倒车镜，只这一眼，他瞬间僵住。

　　这张脸，这张和哥哥相似的脸，正在冲他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坐在车后座，而哥哥在前面冲他微笑的样子。

　　他是谁？他不是哥哥？他是谁！

　　……

　　牙齿像是被黏住挤压在一起一样，分不开，下颌骨的酸痛感直冲颅内。

　　“久霖，”冰冷的触觉如一盆冷水灌入，宋浮拍了拍他的手，“开车。”

　　这才如梦初醒。

　　一路上除了宋浮时不时和常野聊两句，几个人都很安静，常野要修的电脑恰巧就是何忆安电影首映礼需要用的那台，刚到首映厅，宋浮就被何忆安的助理拉去休息室。

　　“你叫常野？”温久霖没有跟着宋浮去后台而是来到后台，常野正蹲在电脑下面拆主机。

　　“嗯。”常野没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与刚才满面盛满阳光的人判若两人。

　　“温久霖。”温久霖松松垮垮地倚在旁边，双手插兜，肩膀却是绷直的，懒懒散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见常野没有答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主机内部的结构，他静静地在旁边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情吗？”常野被他的视线干扰到，忍不住出声问道。

　　温久霖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的样子，“没有事情就不能看看了吗？”

　　“怎么样，能修好吗？”原本要去门口接常野的工作人员因为忙着布置会场没来得及去接他，常野方才给她发了个消息，现在她过来寻问维修进度。

　　常野蹲在地上，主机内部的结构复杂，他的手驾轻就熟地穿梭于零件之间。

　　“快好了。”他举起手肘蹭开飘到脸上的毛绒，又继续埋头鼓捣。

　　温久霖注意到他的手，大大小小皴裂的伤口，关节泛着红肿。他看着样子也不大，这双手反倒像是在大地上摩擦数年。

　　“你……”

　　“不好意思，我在工作，你可以不要干扰我吗。”

　　被常野的一句话噎了回去，温久霖不好再开口，面前这个人说出的话冷冷冰冰的，和刚刚在宋浮面前表现出来的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人家确实在工作，温久霖只能讪讪闭上嘴，却还是没有离开，不知道是在看修理电脑的过程，还是在看修电脑的这个人。

　　助理把宋浮带到休息室就安排其他的事项了，休息室里没看见何忆安，反而看见正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不知道看着什么傻笑的吴柏青。

　　“安安呢？”宋浮环顾四周，休息室不大，但应有的都有了，桌上摆着吃到一半的沙拉咖啡，看得出来何忆安是吃饭吃到一半走的。

　　吴柏青早就知道她要来，此刻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把眼睛从屏幕上挪开了一下，“奚晴来了。”

　　只这一句宋浮就明白了。

　　何忆安长相是清冷那一挂的，而奚晴是浓颜系长相。偏偏两个人的第一部电影是一起拍的，粉丝也因此撕得格外厉害。而这俩人从大学开始就不对付，具体为什么不对付宋浮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弄清楚。

　　她只知道这俩人只要见面就掐架，你来我往的，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情谊。

　　“在看什么呢？”吴柏青笑得灿烂，手机里还传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宋浮捞了把椅子坐下问道。

　　“看我朋友呢，在直播带货。”

　　他转过屏幕，一个女孩手中拿着刷子拧着眉，因为格外认真而有些可爱，女孩说道，“不要叫女儿，我年纪很大的。”

　　宋浮勾起嘴，打趣道，“移情别恋？”

　　“别别别，这话可不能瞎说，待会让忆安听见了。这是我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妹妹，之前不是和你说我手底下有个作家要去乡下养病找灵感吗，我这个妹子现在在我老家那个乡下做村干部呢，我就把那个作家托付给她了。”吴柏青赶忙解释道。

　　宋浮见他一副狗子碰水一蹦三米高的样子，忍俊不禁，也不开他玩笑，和他说起正事。

　　“那边有情况吗？最近公司有个项目我发现款目好像动过手脚，宋译言他们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手机屏幕被按灭，房间里安静下来，吴柏青四周观望了一下小声说道，“老城区那边建的那个酒店出了些事情，但是一点风声也没有，我估摸着事情不小，让那老狐狸给压了下去。”

　　“我就知道有问题，过几天我去看看，这段时间你帮我留意点，”宋浮指尖在腿上落下抬起，又再次落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

　　宋浮又开口道：“最近公司在推出贩卖助农商品有机蔬菜的蔬果超市，你朋友那边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这人情你是一点也不欠啊，”吴柏青笑得直摇头，似是无奈，“那我代她谢谢你。”

　　还没见到人，就闻见门口传来蔫酸的味儿，“哟，我的金主来了，我还以为你日理万机根本顾不上我们这等小人物。”

　　“我投资的电影我怎么可能不来，况且还有你这样的小美人在这等着我呢？”宋浮起身走到何忆安的身边，挑起她的下巴。

　　“你投资的？”何忆安打掉她不安分的手，嗤笑道，“哪里写着你的名字呢？只写着我这个带资进组的人的名字。”

　　这部电影是宋浮投资的，但是老爷子一向不愿意涉及娱乐产业，宋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以何忆安的名字投了所有的钱，反正她想要的也不是这部电影。

　　“搞得网上现在到处都在传我被某个不知名的金主爸爸包养了，一掷千金给我拍电影。”

　　“知道就好，对你的金主态度好点，知不知道。”

　　“打住，不吃这一套，我可不为权贵折腰，”何忆安挑起桌上水果塞到嘴边，左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才问道，“温久霖呢？不是说和你一起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人？”

　　“应该在外面到处参观吧。”宋浮以为他会跟着自己一起来休息室，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他没跟上来，但也无妨，那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能丢了。

　　何忆安神色暧昧地挑挑眉说道：“我还以为他离开你活不了呢。”

　　头被猝不及防打了一下，她嗷地惊呼一下。

　　“别瞎说。”

　　离首映礼没有多长时间，助理进来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何忆安的妆造，宋浮也不和她继续闹下去了。

　　何忆安坐到镜子前，镜子里宋浮站在她身后，手上把玩着她的发丝，低头眉眼低垂，遮盖了所有的情绪。

　　“忆安，”宋浮摸摸她的头，语气虽然平淡，何忆安却觉得格外沉重，像是宣告一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重大任务似的，“你要火起来好吗？”

　　何忆安觉得有些奇怪，一部电影火不火其实要看符不符合大众的审美，宋浮说出的不是美好的希望，而是肯定，带着必须要三个字的肯定，虽然这样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都砸钱给我这个没什么名气的花瓶演戏了，我怎么可能不努力。”

　　电影讲述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因为受到网络暴力自杀被救回，然后遇到一个治愈她的女孩最后携手复仇的故事。何忆安在电影里饰演的是被网络暴力的小女孩，而奚晴则是在之后帮助女孩走出伤痛的角色。

　　宋浮和宋老爷子说的是来参加朋友的活动，前面那么多摄像机，要是被拍到，老爷子又要给她关小黑屋，她索性和温久霖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这两个人私底下总是吵架，没想到都是公事公办的人，首映礼进行地很顺利。

　　“阿浮，”首映礼结束后，何忆安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双手拦住宋浮的腰，撒娇似地头靠在她的肩膀问道，“电影怎么样？我的演技没话说吧。”

　　“嗯，很棒。”宋浮摸摸她头顶，“我期待你拿下影后。”

　　“那还是算了吧，我不被网友们口诛笔伐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电影基调比较沉重，温久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杵在位置上还没有抽离，宋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他呢？走了吗？”

　　温久霖起反应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宋浮说的是谁，他摇摇头。

　　“不知道，应该是离开了。”他看向宋浮身后的何忆安欲言又止，宋浮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但是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说关于常野的事情。

　　她岔开话题带着何忆安去和附近还在交流的制片人还有导演去寒暄了一番，没过一会小桑就开车来接她回去。

　　举着酒杯到处和他们交流也没少喝，她酒量不是那么好，她坐在车上，太阳穴直突突地跳动。

　　“小浮姐，你让我查的人资料都在这了。”蓝色的文件夹推到宋浮面前，小桑从镜子里看见原本躺在后座的人直起身认真地开始翻阅文件。

　　“常野，南泠附中。今年才上高三，去年年末也就是不久前申请了休学，我去调查了一下，应该是为了还债和他奶奶的医疗费。”

　　宋浮喝了不少酒，晚上车内的灯光昏暗，路灯像是驶向远方的火车晃得眼睛难受，她索性合上资料闭着眼睛听小桑说话。

　　“才十九岁?啊，他奶奶得了什么病？”

　　“癌症。”

　　“他家里人呢？”

　　“他是奶奶抚养长大的，爸爸欠了一大笔钱跑了，债就全部落在他和他奶奶身上，我找人去学校里要了一份他的档案，他成绩不差。”

　　宋浮想了想又问道：“他奶奶现在在哪家医院。”

　　“住在一家社区医院”小桑补充道，“因为没钱。”

　　话音刚落后座就传来宋浮的冷哼。

　　小浮姐对待任何事情一向平静，哪怕是火烧眉毛也不显山露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催发，这一声冷哼让小桑顿感不妙。

　　“小浮姐？”小桑试探唤道。

　　手臂遮盖住眼睛，宋浮整个人随意地仰倒在后座，头发散落，发丝粘黏脖颈，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无力软绵。

　　肩膀抖动，咯咯笑声从脸腕之间钻出，又像是幻觉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

　　估计是喝醉了，小桑不敢出声，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宋浮家门口。

　　“帮我和齐远明约一下，”以为已经睡着的宋浮突然开口，“就说我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小浮姐，你喝醉了吧。齐氏虽然很有潜力但是他们家管理层太乱了，你也是知道的，而且就我们公司现下的流动资金而言，这笔投资就要向银行贷款了，老爷子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没醉，谁说我要投齐氏那个项目了？”

　　“啊？”

　　宋浮沉吟片刻，转而说道：“盘一下我们梦航那边还有多少资金。”

　　梦航科技原本是一个游戏制作技术团队，但因为资金链出现问题，游戏开发进度停滞，公司濒临破产。

　　他们向宋氏拉投资被拒绝了之后，是宋浮以私人的名义给予投资，才让游戏得以上市。现在也算是她名下的公司。这件事情，除了她和小桑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公司在宋浮名下，但还是由原来的负责人蒋文正在管理。

　　小桑影影约约猜到了，问道：“齐远明有自己的资产？”

　　宋浮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没错。”

　　是她宋浮要和齐远明谈合作，不是宋氏和齐氏。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