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39、相州之战（一）

　　多么可笑！当年，安禄山叛乱因玄宗过于信任而起，如今，史思明叛乱因肃宗大不信任再生。
　　冷月以前是个笃定了信任可以感化一切的人，不想二十多年来建立起的观念，只消短短三两年便可被打破。
　　时下，距离当日叛军破城已过去差不多三个年头了，冷月与孙芳洲最后对视的那一眼虽在心里从不曾消散，却也随着时间而渐渐模糊，如同伤口的愈合，纵然看不见过程，却逐渐淡了痕迹。
　　然而令冷月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隔三年，史思明居然和安禄山一样，也在范阳起兵了，于是她自以为已经放下的离恨，便再也不能遮掩下去，霎时初吐春芽般跃跃欲试起来，又那样势不可当。
　　“当年事的全过程我没见过，亦不曾知晓你们是如何分离的，但是……”裴十一现在总能知道冷月在想什么——相处时间久了，想不走进她心里都难，谁叫她历经生死欺诈亦不改赤诚呢，“今时不同往日，李光弼、郭子仪、李嗣业……有这么多人都在为天下安定而战，我想史思明应该掀不起安禄山当年的风浪。”
　　裴十一说着，抬手拍在冷月肩上，同她一并仰望星空：“记得我很早之前说的话吗？天上的星星没有变多，就说明人在世间不曾远去——当年你守不住他并非你之过错，但是今日我们都会和你一起，守城、守国、守家，守到河清海晏，守到天下太平……”
　　裴十一将话说得何等含蓄，又何等直露，苏文远听来总觉怪怪的，却又不知哪里怪，自然就不能想到话里那层深远的意味了。他只是一再向冷月承诺，绝不会像孙芳洲一样丢下她，离她而去。
　　冷月是明白裴十一的弦外音的，又见苏文远为了不让自己起疑，故意做出他与孙芳洲确然不是一人的憨态，终于淡淡地勾起唇角……这种苦与甜交织的滋味，可实在太磨人了。

　　平心而论，史思明复叛既在预料中又在意料之外，但无论有准备与否，李亨的心里无疑都是一样的焦乱：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风波到底因他而起。
　　而且，自灵武登基以来，李亨立志不走李隆基的老路，避免重用番将、降将，却仍不能摆脱与李隆基相同的结局。面对筹谋挥师而下的史思明，他感到了平叛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感。

　　洛阳，冷月已开始命人加固防御工事，从城外到城内，从城上到城下——不管这次的战火会不会再烧到洛阳，她都必须做好十二分的准备。
　　裴十一看着展开在面前的地图，心事重重地问冷月：“军书昨夜就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冷月眸子偏也不带偏的，蹙着眉头颇有些烦躁地说道：“陛下走错了关键的一步棋，他明明很清楚史思明不可能真心投降，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让史思明保持中立，而不是在所有人都为攻打相州做准备的节骨眼上激怒他，反倒让他转头去支持安庆绪，回咬咱们一口。”
　　“事情总有你我控制不了的意外不是吗？”
　　“正因如此，相州之战我不能不去，那就更得做足洛阳的准备才行。”
　　冷月说得坚决又无奈，裴十一听罢，缓缓将头低下，默认冷月所言。
　　的确，攻取相州势在必行。一听说史思明复叛，李亨便立时派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淮西节度使鲁炅、兴平军节度使李奂、滑濮节度使许叔冀、郑蔡节度使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平卢兵马使董秦等九位节度使，外加一位兵马使，合计率军20万人加紧围攻盘踞在相州的安庆绪，只有在史思明与安庆绪大军汇合之前拔掉相州，唐朝才不会完全失去翻盘的机会。
　　“只是……”冷月忖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困惑了她一整夜的疑问，“九镇节度使，二十余万人，为什么没有立一个明确的主帅出来？难道仗打起来，这二十万人马还要跟赶集似的随便听吆喝吗？”
　　“……”冷月一语中的，裴十一哑口无言。苏文远正巧端了茶推门进来，关门时手一抖，最边上的一个茶盏跌落在地，碎了。
　　冷月：“……”
　　苏文远：“……”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张了张口，却又默然无话。
　　裴十一蹲下身子，心不在焉地捡拾起碎片，忽然就想到前段时间的一件事：广平王李俶被立为皇太子，改名李豫。
　　不知道是李亨太心急，以为叛乱就要平定了，还是太聪明一早知道风波难定，有意让自己的儿子离开了战场？
　　可不管怎样，连郭子仪、李光弼这样的人也不能成为主帅，似乎又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李亨不想把权力放手交出去。
　　裴十一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不敢直说，倒是冷月开了口，替裴十一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两军对阵，陛下握着权力不肯放手，二十万人马也有可能成为一盘散沙，又怎么保证能拿下相州？”

　　冷月话音落，四周忽地沉寂，苏文远默默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裴十一面前，一杯递到冷月手里，斟酌着问：“洛阳你打算派谁驻守？”
　　冷月不知其详地看向他。
　　“决策之事我本不该多问，但是……”苏文远欲言又止，停了停反问，“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这样说，冷月便懂了，偏开眸子叹口气：“不管几成，小山留在洛阳，终归不是坏处。我看他和‘烛龙’、江小米挺合得来，正巧我也有意让飞羽营留守。”
　　“什么？”裴十一闻言大惊，“你不打算带飞羽营去？他们可是……”
　　“是，飞羽营里的确都是最好的弓箭手，”冷月打断裴十一的话，“所以，我更不能让他们出任何事。”
　　“那你就可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裴十一知道冷月有意袒护手下将士，但他们是战士，又不是只能躲在翅膀下的鸡雏，于是急躁起来，“将军，您要想清楚，这所谓的‘二十万大军’，有多少是真正唯你马首是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