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悬案簿》柒仟多

22、第 22 章

　　合欢殿一角的合欢树下挖出一具骸骨。
　　虽不知何年何月被埋于树下，但此处阴冷偏僻，骸骨虽有些白骨化，但其身上的衣衫配饰依稀可见从前模样。
　　“以穿着来看，应是金威卫，”荆不言拨弄了两下骸骨上的尸首，对一旁立着的腾婴道。
　　“大约便是宁顺了，”腾婴神色有些晦暗，从胸腔里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叹息，“可惜了。”
　　对宁顺的死腾婴说不上心伤，但在她幼时的记忆里，宁顺为人谦让正直，又对妹妹宁绣极好，她从前也羡慕过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大哥哥呢？
　　所以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尸在这腌臜脏污之地。
　　在她不曾恢复从前记忆时，并不觉人生无常。
　　但随着一个个熟悉的人被记起，却又一个个或死或失踪，腾婴只觉有些迷惘，仿佛前半生里与她有牵扯的人都一个个被剥离开去，只余她自己，独自徘徊在这孤独的人世间。
　　“你怎么这般笃定人就被埋在合欢殿里？”
　　荆不言吩咐人将骸骨启出，接过身边白浪递来的帕子净了手，示意腾婴到一旁说话。
　　腾婴最后望了一眼那具早已看不出模样的骸骨，转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手帕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荆不言面前。
　　“大人请看。”
　　今日一早，腾婴便着阿不去与荆不言传话，只道让他带人去一趟合欢殿。
　　直到来到这合欢殿，腾婴才说殿里埋着一人。
　　荆不言见腾婴郑重其事，并不似玩笑，便吩咐手下去查探，于是经过几个时辰的寻找，才终于在宫殿一角的合欢树下挖出了一具已然腐烂的骸骨。
　　荆不言自然不信腾婴能掐会算，所以必是要问个清楚明白。
　　荆不言先没接帕子，只斜瞄了腾婴一眼，沉声问道：“是什么？”
　　腾婴又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垂眸解释道：“这是半夜有人放在我窗沿的，我一早开门看见后，便急急禀报了大人。”
　　“知道是谁送来的？”
　　荆不言从腾婴手中拿过帕子，将帕子打开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皱紧了眉头。
　　“不知，”腾婴摇头，“我夜中并没有听到动静。”
　　她问过阿不，阿不也说不曾瞧见夜里有人来过她院里。
　　“合欢树下，归葬离庄？”
　　显然这离庄并非皇宫内，荆不言搜肠刮肚也不曾想起这是何处。
　　于是不由问腾婴道：“你知道这离庄？”
　　若问腾婴别处，腾婴未必晓得，但偏偏这离庄，腾婴却记得清清楚楚。
　　听荆不言问她，她眸子黯了黯，顿了顿，才道：“离庄乃是京外百里处一个村子。”
　　若问腾婴怎会知晓这离庄，只因她的母亲便葬在此处。
　　“噢？”荆不言不知这事，还有些疑问，“归葬离庄？是不是要将人葬在离庄？难道这宁家祖籍离庄？”
　　将合欢树下的人葬于离庄，这送帕子的人明显是知晓宁顺身份的。
　　“不，”腾婴摇摇头，“宁家与离庄并无干系。”
　　还不待荆不言再问，腾婴声音平静的道：“因为我母亲葬在离庄外的山岗上，若我所猜不错的话，父亲在埋葬我母亲时便已测算过，那离庄乃是一处绝佳的风水之地，还说他若去了，也让我将他葬于此处。”
　　荆不言倒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心下略略有些吃惊。
　　因为从他打听来的消息看，腾婴之母是被葬在了京外一座小山之上，而又因腾云犯下大罪，死在了金威卫的卫所里，并没有人替他敛尸，怕是多半被扔在了京外乱葬岗上。
　　所以腾家夫妇应是并未合葬，可若听腾婴的意思，大约这二人应是合葬在了离庄的一处墓穴里。
　　他素来若有疑虑必然要知晓答案，于是又问道：“你父母他们。。。。。。”
　　见腾婴突然垂了眼，一双卷翘的睫毛闪了闪，他心下突然不忍，语气也忽软了几分，“他们如今被葬在离庄？”
　　腾婴知晓事情到了眼下这步，定是瞒不过荆不言的，闭了闭眼，忍住酸涩之意，点了点头，“我母亲葬于离庄之地本没人知晓，可送帕子之人却向我提及此事，她只为告诉我一件事，那便是她不但知晓我母亲的葬身之地，且还将我父亲也收殓了与我母亲葬在了一起，所以。。。。。。”
　　腾婴抬眸，望着荆不言，定定的道：“仅这一句我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谁？”
　　荆不言心下也有了猜测。
　　“是宁绣。”
　　腾婴道：“不止如此，我上回是不是与大人说过，她曾在惹恼皇上之前去过我那里？”
　　荆不言点头，“是。”
　　腾婴指了指荆不言掌心的帕子，“我当时不曾发觉，直至看到这帕子，我才发现，这帕子竟是我的，想必是她来我屋里顺手带了走的。”
　　“这么说，她早早便想到要利用你为她做事？不是今日送信与你将她兄长殓葬，也会有一日拿你的帕子做些于你不利的事？”
　　贴身之物落于他人之手，这在宫中本就是大忌，荆不言难免对腾婴的大意有些恨铁不成钢。
　　同时，也对宁绣此人生出几分肃杀之意。
　　这女人心思竟如此之深，不但将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还金蝉脱壳后在宫中兴风作浪，惑乱人心。
　　只指使腾婴做事这一点，便足以让荆不言对她起了杀心。
　　毕竟此时，腾婴的命是他的，除了他，没人可指使腾婴做事。
　　腾婴自不知荆不言心中所想，只沉默了半晌才道：“她大约不会再对我如何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了。
　　“你这么笃定？”
　　荆不言掀了掀嘴唇，冷声斥道。
　　“不确定，”腾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多做解释。
　　荆不言自然猜出腾婴有事隐瞒，这事必然也与帕子上另一句话有关系。
　　“长乐幽冥，不死之人。”
　　荆不言望着帕子上的这几个字，神情转而凝重起来。
　　“长乐，长乐，长乐宫，”荆不言琢磨着这话，想起那妘裳就死在长乐宫，如今宁绣帕子上又出现了长乐宫，怎会都与长乐宫有关系？
　　“不死之人。。。。。。”
　　荆不言的眼眸意味不明，一瞬间，许多是是非非一一闪过脑海。
　　长乐宫被烧死的宫女太监的幽魂传说。。。。。。
　　数年来宫中有多人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承台山地下墓穴里，无数的不死尸。。。。。。
　　这数个消息直冲荆不言胸口，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复现又叫嚣，愤怒与恨意刹那间便喷涌而出。
　　“呕。。。。。。”
　　他一低头，一大口鲜血喷洒在地。
　　“大人，”腾婴眼疾手快的忙搀扶住荆不言。
　　与此同时，白浪也从不远处飞奔而来，“大哥，你怎么了？”
　　“无碍，”荆不言冲两人摆摆手，挣脱了两人的搀扶。
　　虽呕了一口血，但他上下运气一周，却并未发现身体异常，不但如此，他还觉得近来自打回宫后，心中淤积的许多郁气竟似还消散了些许，想来他还是要多做事多动手少寻思才好。
　　荆不言转头望向合欢殿四周，凄冷的宫宇丝毫不见昔日的热闹景象，他嘲弄的眯了眯眼，说不得过几日，这里便会迎来新主人。
　　梦贵人，一个愚蠢的女人，但凡有宁绣一半的聪慧，也不会如此作死。
　　而宁绣啊，呵呵，就是不知如今藏身何处，若是把心思全用在皇帝身上，说不得会有什么大造化。
　　人的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自己，走错了路便再难回去。
　　不远处，白浪被人唤了去。
　　片刻回来，附在了荆不言耳边道：“大哥，那雁息巷的焚尸身份确定了。”
　　“是谁？”
　　荆不言抻了抻袖口，并不十分迫切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定然不是宁绣。
　　“就是这合欢殿的宫女，名唤红儿。”
　　白浪指了指主殿上的方向，接着道：“听说还是梦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
　　“噢？”
　　这就有意思了，荆不言哂笑一声，“她身边的大宫女不见了，也没听她宫里的人提起，莫非？”
　　荆不言瞅了眼腾婴，问道：“你认得这红儿？”
　　腾婴回想了想，点头应道：“她与另一宫女彤儿都是贴身伺候梦贵人的。”
　　“唔，这么说来，红儿八成是一早便死了，而且害死她的还是她的主子。”
　　荆不言冷哼一声接着道：“只是不知如何到了雁息巷里。”
　　“莫不是宁绣她。。。。。。？”
　　腾婴沉吟着猜测。
　　荆不言想了想却否了，“应不是，红儿应该也是死在合欢殿里的。”
　　荆不言打量了眼合欢殿的高墙，“宁绣一人或许还能混进合欢殿，她若想再带走一个死人，却又未必这般容易了。”
　　“那会是谁将红儿带到了雁息巷？”
　　腾婴素来不喜这些拐弯抹角之事，如今更是想不通这其中关窍。
　　“带走红儿尸体的与烧了红儿的未必是同一人，”荆不言哼了一声。
　　腾婴听了这话略一思量，便明白了荆不言的意思。
　　“你是说宁绣烧了红儿，借红儿尸首来金蝉脱壳？这么说，她应是看到了那个带走红儿尸首的人才对？”
　　荆不言眯了眯眼，并未应答。
　　什么样的人会偷尸首呢？
　　除非，那人或许根本不是正常的人。
　　不死之人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