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三条杠

63、盖章

　　就算是长久孤身一人行走，当身边多了一个怀抱之后，那种对抗世俗的勇气只会更甚。

　　经过几天的心理建设，宋期约了妈妈见面。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害怕见到这个世上对她而言最亲的人。

　　大概是猜到宋期约见的原因，庄凌君选了一家环境清幽的餐厅，特地预约了包厢。

　　定好时间后，宋期还是选择提前告诉了景宜。但怕她担心，是当天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说是提前，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已。

　　“期期，无论如何，要好好和妈妈谈，不必要在这一时就说服她。不管多晚，我去接你。”

　　揣着景宜给的安心，宋期提前到了餐厅。在她以为大忙人母亲可能会卡点过来的时候，推开包厢的门，却发现庄凌君正端坐在圆桌前。

　　收起一瞬的惊讶，宋期喊了声，“妈。”

　　气氛还算融洽，庄凌君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过来坐。”

　　隔着一个空位，宋期在庄凌君左手边坐下。

　　“点菜了吗？”

　　“没呢，等你来。”

　　明知没什么可能吃下多少东西，两人还是认真翻看了菜单，点了几道特色菜。

　　服务员一退出去，包厢里立刻陷入好似空无一人的安静氛围。

　　“伤好些了吗？”

　　宋期知道，在受伤期间，宋野隔三差五就过来打听消息。他还告诉她，他是受人之托来打听的。

　　至于受谁，不用问也知道。

　　明知伤势，却还是多嘴一问。母女俩，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

　　就在宋期以为，沉默气氛会持续到上菜，庄凌君突然开口：“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怎么沉默地跟个木桩子似的。”

　　小小一个玩笑，似乎是母亲态度软和的一个小缺口。

　　宋期立刻抓住机会，想说的话，在文档里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已经烂熟于心。

　　“妈，你知道的，我想说什么。但你没有拒绝我，还是来了。我想，至少我说的话，你是愿意听的，对吗？”

　　庄凌君面色未动，不泄露分毫情绪。宋期看了一眼她平静的脸色，兀自说下去。

　　“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有点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或许，你觉得我‘不正常’。”

　　说到这里，宋期忽然有点梗住。喉咙发紧，任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

　　推门而入的服务生救了她一把。

　　庄凌君没有多说什么，只拿起筷子：“先吃饭。”

　　但是明显的，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等到菜都上齐了，也没动几下。

　　“妈，你还愿意听吗？”

　　还是于心不忍，庄凌君缓和语气：“不然，你以为我今天过来是为什么？”

　　长出一口气，宋期抛开熟悉的文档里的语句，以一种略带怀念的口吻诉说起回忆。

　　“其实我在大学的时候就谈过一个了。她让我明白，原来有人陪伴是这么美好。可惜，毕业那年，她因为家里反对，跟我分手了。出了校园，我渐渐看清世俗对我们这群人的不堪评价，和异样眼光。

　　但我从来没怕过。

　　单身几年，我以为爱情只会离我越来越远。甚至，做好了单身到老的准备。然后，我遇到了景宜。她，她真的，好到我在这一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想法，然后不动声色地照顾我。她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在冬天穿毛衣。也会在我不听讲还是穿了衬衫的时候，默默递给我一件外套。她总是这样，纵容，然后包容我。

　　从前我眼里只有工作，哪怕加班到半夜也无所谓。我的人生里，没有什么特别鲜活的存在。我一直觉得我活着挺没意思的。好像我活着，就，只是活着。

　　现在，我会和她一起逛超市，讨论第二天的早饭和晚饭。也会突发奇想在下班后突然跑去看一场电影。我们记得彼此的经期时间，然后在那段时间主动包揽家务。我们迁就双方不同的习惯。我们共享衣柜，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我们跟普通的情侣没有任何区别。

　　景宜对我来说像什么呢。就像，满目黑色的夜空中，骤然绽放的五彩烟花。她，只为我一个人而绽放。”

　　说这些话的时候，宋期的目光，没有从庄凌君身上挪开过。她的眼神，坦荡又坚定。

　　庄凌君依旧沉默，她知道，宋期还有话没说完。

　　“妈，打小，你和爸就几乎不怎么管我，纯属放养。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到现在。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考了全校第三，那天我特别开心，回家把这个成绩告诉你。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听了之后只是笑了一下，说‘嗯考得不错。’没有鼓励，没有称赞，我觉得所有的喜悦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我总是很开心地和朋友说，我爸妈从来不管我，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在某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你们的埋怨。埋怨你们不够关心我，埋怨你们没有陪伴我长大。否则，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如此淡漠。

　　我现在说这些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我明白自己选择的，是怎样一条艰难的路。之前你说，不想看到我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但是，所有人生道路，都是靠自己走的，不管那是什么路。

　　我知道你曾是我黑夜中的灯塔，那就够了。”

　　印象中，从未见过自家女儿的眼泪。庄凌君看着宋期，看着她眼眶微湿，却仍目光坚定。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这个给过关爱很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长成了坚定又沉稳的模样。

　　但她好像，还是小时候，自己送去小学笑着和自己说再见的青涩模样。

　　嘴唇微动，庄凌君执着问道：“非她不可。”

　　“是。”

　　庄凌君闭了闭眼睛，忽然长叹一口气。眼神中是无奈和不认可。

　　“你说过，人生路，是自己走的。往后有什么困难，也绝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绝不后悔。”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无法真心说出‘我接受你们’这种话。我也不会承诺，往后我会改变我此刻的想法。你也不必，把人带到我面前。”

　　宋期轻咬牙关，心口瞬间揪了一下。有泪水在眼角悄悄溢出，她拿手飞快拭去。

　　“作为母亲，我不想做得太绝。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这是，我能做的唯一承诺。”

　　嘴唇微张，宋期轻声道：“谢谢妈。”

　　此后，母女俩在包厢里坐了五分钟，各自收拾好心情，起身往门外走去。

　　桌上的菜，几乎未动。

　　她们大概是这店里，表情最为凝重的客人。两人走到门口，等侍者把车开过来。

　　庄凌君问：“没开车吧，我送你。”

　　宋期刚想答应，目光像被吸引似的突然顿住。她瞥见，右前方停着一辆熟悉的白车。不自觉绽出一丝笑意，连带着语气也柔软不少。

　　“不用了妈，你先回去吧。”

　　女儿的这点改变，庄凌君如何看不出来，她顺着宋期的目光看过去。虽没看到人，但心里也明了了。

　　正巧侍者把车开了过来，她也不强求：“好。”

　　顿了顿，又问：“她来接你了？”

　　这种时候不炫一下自己的女朋友，更待何时。

　　“我没跟她说几点结束，按照她的性子，应该是一直等在门口。”语气笃定，更带着一丝焦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抱住她。

　　庄凌君微愣，大概是没想到被自家女儿秀了一把恩爱。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儿别扭，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冷静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正欲上车，宋期纠结着又问了句：“你应该，还没做好见她的准备吧。”

　　庄凌君扶着车门，并未正面回答：“我先走了，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你们。宋期从母亲的言语中探得一丝缓和的迹象。她知道，欲速则不达。

　　“好，你也是，路上小心。”

　　几乎是前脚庄凌君刚上车，后脚宋期就抬腿朝白车走去。脚上油门不自觉放轻，庄凌君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同样高挑的身影相拥在一起。两人的长发在灯光下交叠，一点儿也不违和。

　　盯着看了两秒，庄凌君这才踩下油门离去。

　　随后，那两人也上了车，驶入夜色中。

　　“等很久了吧，吃饭了没？”

　　既然被猜到，景宜也不隐瞒：“嗯，放心，我吃过了的。你呢，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没吃多少？”

　　她们之间，有种奇妙的心有灵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用思考，就能猜到对方所想。

　　“就，稍微吃了点儿。”

　　谈论结果如何，也不需要再问。景宜指了指车后座：“给你带了面包，先垫垫。”

　　宋期探到后座拿过面包，纸袋子抱在怀里，静默片刻，突然开口：“景宜。刚刚我妈妈问我，是不是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车子在斑马线前停下，景宜一手撑在扶手上靠过去，期待盈满眸中：“你怎么回答的？”

　　直视她的双眼，宋期一字一句承诺道：“我说，绝不后悔。”

　　尽管已经预料到她的回答，但景宜眼中仍落满愉悦。

　　宋期听见她说：“光说不够，要改个章。”

　　旋即，唇上落下轻柔一吻。

　　景宜又说：“从此刻起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