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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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一过，高中第一次家长会就要开起来了。
吴雨深的成绩又进步了，这次考了班级第二，年级前二十。
吴雨深和韩文清的班级并不是差班，奈何学校里还有个直升班，年级前十基本被他们占据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下午就是家长会了。吴雨深和韩文清是值日生，两个人都没法先走。
“谁来给你开家长会啊？”吴雨深一边扫地，一边问韩文清。
“我妈。”韩文清在她后面擦地，吴雨深扫多少他擦多少，“你家谁来？”
“呀，这么关心我？”吴雨深低着头扫地，嘴上还不忘嘚瑟。
韩文清停下动作，双手像是扶着刀剑那样拄着拖把杆子，严厉地看着吴雨深。
“好吓人好吓人，我不敢了。”吴雨深故作柔弱地捧心一会，又弯腰继续干活，“我家没人来。”
这出乎韩文清的意料，他只能静静地望着吴雨深的背影。吴雨深扫地的样子倒也勤勤恳恳，但偶尔会直起身子，摇头晃脑地哼几句歌，然后再继续扫地。
她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忽然，吴雨深转过头来，问韩文清。
韩文清如梦初醒，发觉自己盯得太久了，于是跟着继续干活，“不想说的话，不必勉强。”
吴雨深听到这话，又沉默下来，快速地清扫完剩下的地面。她站在讲台边缘，眼神有点迷茫，过了许久才小声道：“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
“什么？”
“我不太明白，究竟是我不想说，还是别人不想听。”
闻言，韩文清愣怔住。
不是因为这句话像是在指责他。
而是吴雨深第一次表在韩文清面前，露出如此明显而又真实的情绪。
吴雨深的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无论是最初见到她时，还是举着扎眼的彩虹雨伞时，又或者是她的流言满天飞时，那么多难堪的时刻，她总能露出沉静的笑容。
而在韩文清在更近的距离遇到她之后，她每天都很开心，说着俏皮话，没完没了地戏弄人。说实在，如果不是吴雨深长得漂亮又可爱，换成一般人，她的举止只能被评价为厚脸皮。
韩文清其实挺佩服吴雨深，佩服她的沉潜刚克。
但似乎，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霎，仿佛有什么细微的碎裂声传来，甚至是那么泠泠淙淙，以至于人会忘记那之后痛苦的碎裂。
越美的事物，总是越脆弱。
“吴雨……”她的名字从韩文清的咽喉深处涌出，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
吴雨深没有听到，她把笤帚和簸箕放进柜子，又拎起书包和垃圾袋，“没什么，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语毕，她匆匆离开。透过隔开教室与走廊的玻璃窗看去，她的身影越过那一格一格的白色窗框，远去了。
不知为何，挫败随着没有念完的名字，一分一寸地全部涌出。
“妈，今天家长会……”
夜晚，韩家飘满饭菜的香气。
韩文清从橱柜里拿出碗筷，赶在母亲做完晚饭前把餐桌布置一下。他在厨房门口踌躇片刻，还是开口了。
“各科老师讲了不少，都对你们班很有信心。”母亲拿铲勺翻动锅里的青菜，“之后和你们班主任谈了谈，他说你很用功，成绩也稳定下来了，干得不错啊儿子。”
韩文清并没想打听这些，只是听母亲夸奖自己，还是安心不少，“我会继续努力。”
“没错，继续努力！”母亲左手握拳，比起加油的手势，又用力拍拍韩文清的后背，“饿了吧？马上做好了。”
“我还有个事想问。”
母亲愣了一下，之后把燃气灶关掉，“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不都直接问了嘛。”
韩文清也愣了一下。
今天的他，确实婆婆母亲的，一点不像他。
“我同桌的家长来了吗？”吐出梗在喉间的问题，韩文清的心情蓦地顺畅了些。
“来了呀。”母亲把炒菜盛进盘子里，“她说自己是你同桌的婶娘，老师跟她说话她一直回是是是老师说得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特紧张。”
吴雨深向来与局促和紧张无缘，哪怕不是父母，韩文清也难以想象她的阿姨会是腼腆的性格。
母亲看到韩文清走神的样子，便多问了一句：“怎么了么？”
无从说起的困顿浮现，韩文清几欲结束这段对话，但他还是从长计议起来：“以前咱们不是聊起过，我初中有个英语老师一直说一个女生学坏了吗？”
母亲反应迅速，“难道那个小姑娘是你现在的同桌？”
“对。”
韩文清长得像爸爸，但皱眉的模样完全遗传自母亲，她气得直接在儿子跟前飙起脏话：“他奶奶个腿儿的！那个英语老师真不是东西，你那同桌学习多好，哪学坏了！”
母亲噌噌噌地端着盘子出去，去跟坐在客厅里的父亲还有祖母念叨这事。父亲呷口茶没什么表示，但祖母又心疼坏了，跟着母亲一起数落英语老师。
Q市的中老年妇女有种特殊的技能，就是唠家常都能唠得真心实意，一听糟心事就气得喘不上气，恨不得把这可怜的小姑娘拉过来当自家孩子，可劲对她好。
韩文清能养成正直的性格，离不开这种家庭氛围。
那边，母亲已经埋怨起韩文清不早点告诉他们，爸爸赶紧打断：“行了行了，说到底人又不是咱家孩子，咱们能做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母亲平复着心情，又转头跟韩文清嘱咐，“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不会。”韩文清无可奈何。
“什么你不会，你还记得你幼儿园的倩倩吗？”母亲双手环胸，连连摇头，“倩倩一直追着你想跟你一起玩，你说女孩子不会打仗，还让人家别碍事一边去……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哭得可丑了！”
祖母在旁边搭茬，笑得脸上褶子全出来了，“我也记得这事，咱们文清从小就不会讨姑娘欢心，性子怎么就那么直呢？遗传谁了呀……”
重点完全偏移了，韩文清无心再听自己三四岁的黑历史，默默地去餐桌放碟子。
谁知父亲听着她们说话，抬头瞟了韩文清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听着格外嘲讽。
韩文清感觉这家没法待了。
期中考试后的周末格外悠闲，各科老师都没有布置太多作业。人一清闲就容易胡思乱想，韩文清盯着练习册出神。
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但他不明白的是这世上正确的事，有时不代表合适。
所以，尽管他没有做错，心里还是总想着吴雨深孤独的身影。
就这样熬到周一，韩文清又早早到校。他没有料到，吴雨深比他来得还早。
不说话的吴雨深还是那么沉静，凝视着窗外出神。银杏树仅剩不多的叶子继续纷纷扬扬地落下，昭示着秋天马上过去，凛冬将至。
换季容易感冒，韩文清今早出门的时候，母亲硬是给他围上一条羊毛围巾，不许他摘下来。
但吴雨深穿得很单薄，别人穿着怎么看怎么臃肿的校服乖顺地贴在她的身上，几乎能看到下面骨骼的轮廓。
“早。”
听到吴雨深的声音，韩文清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他不太喜欢这种状态，只好绷紧神经，“早。”
书包被韩文清搁在桌上，他从里面拿出作业和课本。吴雨深本来在看一本课外书，但这时她停下动作，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韩文清主动开口。
“就是……”吴雨深沉了沉气息，“上周对不起。”
她没有给韩文清开口的机会，一下子说了一大串：“我那个时候心情不太好，但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没控制住脾气，对不起。”
韩文清看到吴雨深放在膝头的双手悄悄地收紧，但他心里的沉闷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你很在意吗？”
“什么？”吴雨深茫然地抬起头。
“对别人发脾气。”韩文清把清空的书包挂到挂钩上，坐下来平视吴雨深，“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发脾气就发脾气，又不是什么大事。”
吴雨深张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她的声音：“可这件事还是我不对。”
“是你不对，但我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韩文清很少会与别人进行事关是非与态度的对话，但他始终都是这么想的，韩文清始终都是这种人，“既然我都这样说了，你就不要有负担，我原谅你，这都不算什么，没关系。”
韩文清无从知晓，在吴雨深至今的人生中，她背负过多少他人肆意发泄在她身上的怒火，多少根本不是她的错。
但是啊，那些咄咄逼人，那些仿佛只有她死了才能结束的憎恶，就在须臾间，因韩文清告诉她的话而涤荡一空。
眼眶酸然，吴雨深不知是自己因为得到微末的救赎而幸福，还是因为数不尽的往事不可追而失落。
她撇开脸，故意戏谑道：“你有点自知之明好吗？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凶啊，谁要是惹到你就吓死了好吗。”
“我从来没威胁过谁，他们瞎想与我无关。”韩文清一本正经。
“你太认真啦。”吴雨深旧调重弹，她总是在窃笑，“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高一的日子转瞬即逝，其实人生的每一天都是白驹过隙，抓不住的就会散去。
“你选的理科？”暑假前，吴雨深问起韩文清的人生计划，“想过以后选什么专业了吗？”
“想过，没想好。”韩文清数着试卷，红笔标注的成绩不上不下，“我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哈哈，不擅长也能报专业啊，大家都是普通人，同样的专业一抓一大把。”近一年的接触，吴雨深早已深谙韩文清固执的本性，于是尝试开导。
韩文清没有回答。
吴雨深枕着胳膊，懒洋洋地分析起来：“你这个人真的很认真诶，从来不肯得过且过。通常来说这么活着会很辛苦，但如果有一个契机，或许你能成为特别厉害的人。”
“你又知道了？”
“都说了，因为你认真，所以……”吴雨深的眼底闪烁着，“如果你找到你热爱的事情，就一定会坚定地走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这种品质的人，总是最勇敢的，也是最不在乎鸡零狗碎，最会为梦想献身的人呀。”
韩文清按住吴雨深桌子上的《月亮与六便士》，把它挪到自己这边，“别把小说和现实世界混淆了，现实和理想总有差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吴雨深这样说着，并无不满，反而笑得轻松，“我可比你懂，等你有天找到自己的理想，你或许也就明白了。”
韩文清不置可否。
吴雨深没有继续理想的话题，只莫名其妙地说道：“人啊，生是独自来的，所以这辈子哪怕遇到很多风景，很多人，但终究是孤独的，最后也会独自离去。”
“这又是哪本小说？”
“你很懂我嘛，前阵子我看了《窄门》和《玻璃球游戏》。哦，还有《情人》、《燕尾蝶》。”吴雨深又喋喋不休起来，“但这种看法不止存在于某几本小说，这是许多人的感受，任何一种神话、宗教和哲学都探讨过这个话题。”
韩文清不是不能理解孤独。
每次吴雨深聊起这些艰深的话题，他并无法全盘听懂或接受。偶尔闪过那么一瞬间，韩文清是明白的，吴雨深是一个孤独的人。她说得越多，心里就越孤独。
“你这么喜欢文学，为什么不选文科？”不过是闲聊，韩文清也问起吴雨深的打算。
“大概是……我已经不那么渴望得到救赎了吧。”吴雨深嫣然一笑，伸了个懒腰，“我不喜欢一辈子都求而不得，我想要能够抓住的东西。”
“那是什么？”
吴雨深用食指敲敲太阳穴，“我可是很聪明哦，以后去发展科学事业，为人类的共同进步奉献一生如何？”
如果换成别人夸下如此海口，韩文清大概会觉得他在痴心妄想。但说这话的是吴雨深，刚刚在期末考试中拿下年级第一的吴雨深。
“有目标是好事，祝你心想事成。”韩文清把课桌里所有东西收拾起来，全部归置整齐，放进书包。
暑假过后文理分班，他们也要进入新班级，应该不再会是同桌了。
吴雨深也拿起书包，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室，走到校门口。
“再见啦。”吴雨深举起手臂左右晃了几下，“这一年谢谢你，韩文清。”
“下学期还会再见的。”韩文清直接屏蔽掉所有感伤情绪，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拜拜。”
殊不知，这就是人生的十字路口。
高二开学之后，韩文清再没有见到吴雨深。很快就有消息说，吴雨深去国外读书了。
也是，吴雨深学习那么好，出国很正常。
学习的间隙，韩文清偶尔回忆起吴雨深。他们同桌一年，关系融洽，同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其他同学都不知道，韩文清和吴雨深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于是，断开的线就是断开了，他们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走向了不同的前方。
在吴雨深前行的路上，韩文清没有与她并肩的运气。
也是高二这年，吴雨深曾经的预言应验，韩文清遇到了荣耀，遇到了另一个他，大漠孤烟。他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在那个世界里振翅高飞。
于是，韩文清又遇到一叶之秋和秋木苏，遇到霸图。
当他选择成为职业选手，家人纷纷表示担忧。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会选择这条路，是因为热爱。我会走下去，不仅仅因为热爱，也因为这才是我。”
听完这番肺腑之言，父母不再阻拦，尊重韩文清的选择。
这之后，韩文清更加频繁地回想起吴雨深这个人。韩文清总想起她，不仅是对家人的交代其实化用了吴雨深当时的说法，也是出于个人情感。
韩文清对吴雨深有种莫名的尊敬，原因很多，比如她成绩优异，比如她从谷底一点点攀登的勇气，比如在还不认识的时候，那些惊鸿一瞥。
倘若说韩文清对吴雨深没有一丝特殊的好感，那必然是假话。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真正缩短。
有的人，只可能是路上的一道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