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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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下学期的仲春，韩文清搬着全班的物理作业去理化组办公室。
他并不是课代表，做这件事纯属义务劳动。他们班的物理课代表是个瘦弱文净的男生，身体不好。今天他犯了胃病，此刻约莫着正伏在课桌上休息。
爬到办公楼的三层，左手第一间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里面传来一阵责骂声。
韩文清认得这个声音，那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全校都知道这个英语老师脾气暴烈，她上课时拍桌子骂人的声音总能传遍整个年级。
被她逮到的人通常都很倒霉，叫家长都算轻的，哭着从她办公室跑回来才是常态。
但韩文清不是八卦的人，他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就又稳稳当当地上楼去了。
等到他从办公室出来，再路过楼梯的时候，邻班的英语老师还没解气，站在门口，转头向办公室里阴阳怪气地骂了句：“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很了不起？”
邻班的班主任，也是韩文清班上的语文老师也站在一旁，伸手稍微拦了拦，表情透出些尴尬：“李老师，你先消消气……”
韩文清站在上方，他遥遥看到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逆光为那个人的周身蒙上一层明亮的光晕。
她从那片白光里走出。
似乎是没能预料到外面还有别人，她抬眼的瞬间，光影交错着，眼底流露出些许惊讶。
但她并不窘迫，一点不像刚被批评的人，甚至端方地微笑起来，又迅速没入走廊昏暗的色彩之中。
学校里总会出现许多关于漂亮女生和好学生的传言。
如果某个人既漂亮又是好学生，那更是甚嚣尘上。
倘若这个人不仅既漂亮又是好学生，还忽然堕落了……或许只有烈火烹油一词，才能形容整个学校的气氛。
韩文清第一次把传闻和真人联系在一起，是因为班上的几个女生突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相互示意。
“是她吧？”
“对对，就是她……”
惊蛰时节，雷声乍动，黑云和水汽闷得人喘不上气。豆大的雨点粗鲁地砸在放学路上，刚才还满心浮躁的女生们慌慌张张地四处躲雨，其他学生要么从包里找伞，要么把校服脱下，顶在头上。
韩文清没带伞，只能加紧脚步。
唯有她，话题中心、漩涡中心的那个她，依旧步伐沉静，缓缓撑开手中的长柄伞。
这是蛮有意思的一幕画面。
现代人大多喜欢方便易携带的折叠伞，长柄伞几乎淡出这个时代。
所以这个时候，长柄伞一旦出现，就会吸引许多视线。相比折叠伞，长柄伞不仅显得撑伞者优雅和老派，伞的面积也更大，弧度更圆润。
不过最有意思的和这些都无关。
那张又大又圆的长柄伞的伞面，是特别、特别、特别土气的彩虹色。
不论在这个年纪格外敏感的女生们，就连毫无时尚嗅觉的少年韩文清，都差点被这炫彩的花纹晃瞎眼。
但撑伞的她偏偏就那么稳当，一步又一步，不带半点迟疑地向前走着。
其实，很少有人能不对这样的女孩抱有好感，就连讨厌她的人，也很难洗脱某种微妙的嫌疑。
由爱生恨的嫌疑。
之后，韩文清偶尔也能听到这个女生的事情。
她好像和英语老师结了仇，以至于英语老师在所有任课的班级那她当反面典型，虽不指名道姓但也指向性极其明确地说她不是。
这一举动直接导致这个女生的风评进一步滑坡。
要问这个女生做了什么，其实不难从那堆只言片语中总结。
她忽然不写作业了，老师怎么管教都不行，有时还旷课，最终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年级前几到二百名开外……
一幅“坏孩子”的肖像被描绘得活灵活现。
听着身边同学对此议论纷纷，韩文清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那个女生肯定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会无心学习。
明媚的五月翩然而至，Q市的气温终于稳定回暖，韩家所在的小区里开满洁白的梨花和柔嫩的樱花。韩母望着窗外的春色，叫上韩文清，两人一块扶着腿脚不便的祖母下楼赏花。
韩文清的祖父前年过世了，祖母一个人独居。韩文清的父母放心不下，就把祖母接来家里一起住。
他们在小区里走了没多久，祖母就有些累了，于是他们就地找了个花坛边缘坐下。
长辈们最忧心的总是儿孙，婆媳二人随便聊过几句，话题又回到韩文清身上。
“文清，我听说你们班上有个女生？”母亲不经意提起，“听说她原来成绩很好，现在学坏了？”
韩文清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到家长耳朵里。他心底有点不悦，只好皱眉回答道：“她不是我们班的。”
母亲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韩文清低头想了想，“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到处说她学坏了，但老师不该这样做。”
母亲侧着脑袋，盯着韩文清看了好久，最后笑着揉他有点扎手的头发，“你说得对，在背后说学生的不是，这不是教育。”
“小姑娘可怜呀。”祖母心慈，一听说这样的事情就难受起来，眉毛都垂了下来，“这英语老师真缺德，哪能这么对自己的学生。”
“要是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可惜你们俩都不是一个班的。”母亲也叹气，“她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什么名字？
韩文清努力回忆着。
“她叫……我不记得了。”
一时间，韩文清发现除却流言，他几乎不记得多少她的本来面目。
但那天在楼梯口，还有那天的彩虹雨伞，还在他的记忆里留有痕迹。
一条很淡很淡的痕迹，就像手指按压皮肤时留下的红痕，淡得随时就要散去。仿佛下一个弹指之间，她的存在就会彻底从他人的记忆中抹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有时候觉得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人，下一秒就会忽然出现在面前。
韩文清没有明确的人生座右铭，但拼命算得上他最关键的品格，所以他对待学习也极其严肃。
尽管不太是读书那块料，但凭借努力，韩文清还是考上一所不错的高中。
报到那天，韩文清早早来到新班级。只是他长得凶巴巴，不说话的样子格外吓人，后面陆陆续续到校的新同学都不敢接近他，他身边的作为便空置下来。
韩文清早就预料到了，干脆转头看向窗外。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邻座椅子被拉开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活在传言里的她。
校服还没发到手上，仍旧穿着连衣裙的少女一边坐下一边轻松地道了句“你好”。
韩文清也回道你好，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你是韩文清吧？”身边的女同学口吻随意却笃定。
韩文清确信，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交谈。
“你认识我？”他问。
她微笑起来，和从前匆匆一瞥时的模样重叠，“认识呀，每次做课间操的时候你都特别认真，令人印象深刻。”
对初次正式见面的人说出这种话，她的态度无疑包含戏弄。只不过对方是韩文清，他决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露怯。他合上眼睛，嗤笑一声。
少女托腮望向他，也低笑出声。
“高中三年，好好相处吧。”少女笑够了，等韩文清再睁开眼睛，她向他伸出右手。
那是只五指修长的手，掌心纹路错乱，白皙的皮肤下透出血管的紫与蓝。
正值青春期，任何异性间的接触都会引发旁人的起哄，因为这是禁忌。
哪怕是永远只会勇往直前的韩文清，面对这样的场面都不禁迟疑。他紧锁眉头盯着这只手，而手的主人却坏心眼地勾了勾五指，猫爪子似的，撩拨个没完。
韩文清往反方向调开目光，但也伸出右手，手掌啪地砸在少女的手心，握住后敷衍地晃了几下，又飞快松开。
总之是没有半点浪漫色调。
“这是把我当兄弟啊。”少女看着被拍红的掌心，揶揄起这种仿佛男人间的大力握手方式。
韩文清认输了，他又回过头来，语气很是无奈：“少说两句吧，同学。”
少女又满意地窃笑起来，她低着头，将放在膝头的手掌徐徐收起成拳。那些明亮的光晕又落回到她身上，朦胧着，却不再没入昏暝。
“我是吴雨深，很高兴认识你呀，韩文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