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兔》东水逆流

54、第 54 章

　　穆清她们休整了一晚，还未等她们决定走哪条路出谷时，敌军找上了她们。
　　三百左右的敌军堵住了山体裂缝的一条出口，他们向穆清她们逼近。

　　形势危急，千钧一发之际，胡勇带着十几个人垫后，他替穆清挡了一刀，还大喊着让穆清快带着弟兄逃。
　　穆清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她喘着气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忠实陪伴了她六七年打仗生涯的副将尸体，咬着牙转头，带着剩下的弟兄往另外一个方向逃窜。

　　眼见着一个个兄弟死在她的身后，穆清心里一阵阵的钝痛。她无可奈何，又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前方猛然出现了一队人马，穆清停住了步伐。
　　李竹带着敌军围剿她。

　　她凄惨笑，“陛下就那么想杀我？居然和和州合作，你们也不怕苷州出事儿？”
　　李竹坐于马上，冷冷看着她：“陛下命我与和州公子和谈，只要杀死你，陛下愿意把苷州让给和州十年。”

　　“十年？呵，你们以为和州公子是什么君子吗，说还就还？这片苷州是我父兄花费了数十年才打下来的，是我穆家奉献了两条鲜活的生命才夺回来的，是我穆勇军上下数万弟兄的心血，陛下为了要我的命就这么让出去，呵。”穆清自嘲道。

　　“穆老将军听说你粮草吃紧，他从病榻上下来，一路用病躯坚持护送粮草，这几日就快要到苷州了。陛下说你若今日死在这里，会给你追封威勇将军的名号，穆老将军和穆百户陛下不会动他们一丝一毫。你身后这些士兵拔了舌头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的，我也可以做主放他们一条活路。”

　　穆清后面的士兵怒骂：“李竹你个小人！我们进穆勇军就是誓死效忠主将的！我们宁可光荣死去，也不委屈独活！”
　　一只短箭射进那士兵的心脏，士兵直直倒地。

　　穆清眼眶发红看着死去的同僚，她嗤声笑了出来：“如果叫我放弃苷州，别说我都将士们，就算是我父亲我弟弟，他们也会因死去的两位兄长的英魂而过得不安稳的！你替罪臣回了陛下，恕罪臣难从命！”

　　她瘦弱的身躯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高高挺立，孤勇的灵魂誓死不跪。
　　长发随着凌冽的寒风飘起，穆清高举长剑，振臂高呼：“兄弟们，冲啊！”

　　再多的语言也只是苍白无力，再多的等待也只是兵刃相见，她们如飞蛾扑火，如鸡卵击石，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信仰捍卫一条光明的道路。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穆勇军高举着手里的长刀，与敌军杀红了眼。

　　人生自古谁无死，她们无所畏惧，待到春光烂漫，英魂便归故里。
　　天光大亮，风停雪起。

　　*

　　兔子醒了，见到狐仙在他身边，他没有说话。
　　“疼不疼？”狐仙瞥着他的伤口漫不经心道。
　　兔子点点头，他没有摸着自己的伤口，反而摸着自己的心口，低低喊着：“狐仙姐姐，我好疼。”

　　“傻兔子。”狐仙怜惜点了点他的伤口。
　　兔子还是愣愣的，没有把心口上的手拿开。

　　狐仙抽了口烟，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道：“妖族都在等你回去呢，既然人类世界接纳不了你，为何不回来？”
　　兔子缓缓摇摇头，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道：“我要去找穆清，她说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她一向喜欢骗我。”

　　“别去了。”狐仙拉住他。
　　“不行，我要找她问清楚。”兔子扯开狐仙的手，他踉踉跄跄往前走。

　　“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狐仙皱眉。
　　兔子没理她，他不管不顾走着，嘴里喃喃：“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穆清已经死了。”
　　轻飘飘的话飘到兔子耳底，他顿了顿，抬眼定定看向狐仙，“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不在了，今早死于和州军乱箭下。”现在和州军队正在大本营庆祝此次大获全胜呢。
　　兔子迷茫地眨了眨眼，他怔怔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兔子！”狐仙拦在他面前，神色担忧。
　　兔子沉默着不说话，绕过她继续走。

　　他恍恍惚惚左一脚右一脚走着，身形颤颤巍巍却很神奇一直没有倒下来。
　　走了许久，他来到昨天穆清刺了他一剑的山洞。

　　洞口前面有许多具穆勇军士兵的尸体杂乱横列，残肢断臂四处都有，白雪被血染红。
　　那些都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兄弟，他还看到了胡勇的身躯。

　　那个一向憨厚老实从不违背穆清命令的副将，背部凝结了一条巨大的丑陋刀伤，惨不忍睹。
　　他茫然若失地去翻那些趴在地上的尸体，认真去辨认他们每个人的脸。

　　这个是喂马的小齐，不是穆清。
　　这个是爱喝酒的老黄，不是穆清。
　　这个是老爱给小兵讲人生大道理的赵百夫，不是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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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都不是穆清，他迷茫摇摇头，往前走了走，忽然，他听到一些微弱的呜咽声音。
　　兔子一转头，就看到山洞深处藏了一窝纯白色的兔子，它们的窝边上围着穆清的衣服，用作保暖。

　　那些小白兔可怜巴巴看着他，他也可怜巴巴看着它们。
　　兔子没有逗弄它们的心思了，他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着，面无表情。

　　狐仙劝说一会儿后，知道没效果，她干脆闭上嘴巴，架着手看他沿路把尸体一具一具翻过去。
　　“不一定能找到的，一般敌军都会把将领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去论功行赏。”狐仙狠狠吸一口烟斗。

　　兔子没有理她，他一步一个脚印，深深踏在雪地里，也似乎踏在他自己的心上。
　　他抿紧了唇，又看见了一具尸体，便急急跑过去把他翻起来看。
　　——不是穆清。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巨大的悲伤像是一个透明的牢笼困住了他，他被压迫得几乎说不出任何的字眼。痛苦明明是一个无影无踪的东西，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时，他的心却被撕裂成了上千份。
　　兔子继续走着，风雪愈大。
　　少年顶着风雪不管不顾走着。

　　似乎走过了几个春秋那么久远，他的睫毛都被冰雪沾染，兔子眼里没有丝毫的水光，他像一个毫无生命的机器一样神色不动，一步步往前迈着。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衣角，他飞快跑过去。

　　那尸体大半被埋在土里，兔子忍受着冰冷徒手把尸体挖了出来。
　　待看清她的脸时，兔子顿了顿。
　　是穆清。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短箭，身上遍布大大小小数十道刀伤，因失血过多，心脏早已停止跳动。
　　兔子用手把她脸上的冰雪小心翼翼搓掉，又理了理她的黑发。

　　她安静时总是很温柔的，不会用那种如凌云般的目光看向他。
　　兔子紧紧咬住下嘴唇，他用炙热的掌心捂她如冰雪般透明的脸颊，又轻轻擦过那浓密的睫毛。

　　他清晰地认识到，她不会动了。
　　少年痴痴看着她，声音低且清冽。
　　“穆清……”
　　“穆清……”

　　“你只是累了，在睡觉对不对？”他没舍得摇她，那平静的面孔终于绷不住了，他的嘴角不自觉撇下去，目露一片悲色。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兔子神志不清一遍遍去回想，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又在骗我对不对？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他的泪水滴落在穆清的脸上，温热，湿咸，是大海哭泣的味道。他上气不接下气，抱紧穆清的头部，低声呜咽。
　　狐仙蹲下来，拍了拍他抽噎不停起伏的背部，道：“傻兔子。”明明知道自己会伤心，还要来找。

　　突然兔子停止哭泣，坐直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泪，手不停在怀里寻找东西，神色疯狂。
　　“还有的救，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兔子翻出了聚灵珠，他面露喜色，又哭又笑。

　　狐仙拉住了他的手，那漂亮的狐狸眼少见地严肃眯起，她道：“你要干什么？”
　　“聚灵珠可以让她起死回生，她还能活过来。”兔子虔诚地握紧那珠子，他似绝处逢生的踏荒者，疯狂的，牢牢抓住最后的机会。

　　“就像林吾青救了红链那样？那你会死的！”狐仙极其不赞同。她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怎么可能眼见着他死。
　　兔子抬头，用那清澈的布满水光的通红兔子眼看着狐仙，他悲切道：“狐仙姐姐，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也不要怕活着！你以为穆清这个结局是她自己没有预料的吗？她就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才把你赶走，你为何不替她想想？她拼命保下了你，就是让你给她以命换命？”狐仙怒道。
　　“小狐仙，你不要阻拦他，让他随自己的心意做吧。”红链自远处走来。她接了狐仙发的消息，听说兔子被穆清刺了一剑，她连夜从京城赶了过来。

　　“你！你来不帮我劝着他一点，反而劝他去死？你们的爱情都能那么伟大，愿意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生命？”狐仙她不懂。
　　“有时候不只是爱情，还有别的一些情感。不能说是伟大，其实求的只是一个心安罢了。如果他今日不那么做，今后余生也只是活在无尽的痛苦里，这种滋味，我太清楚了。”红链自嘲般笑笑。

　　她们两人给兔子护法，兔子将毕生所有的修为都输入聚灵珠内。
　　聚灵珠白光大盛，笼罩在白光下的穆清的伤口神奇地愈合了，兔子咬咬牙把她胸前的短箭拔出，那爆裂开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很快，穆清的心脏开始了微弱的跳动，她苍白的脸恢复了一点点的血色。
　　相反，兔子的脸一点点苍白下来，他握紧聚灵珠，几乎快要断气道：“上面的兔族禁制……我已经打开了，劳烦两位姐姐，再……给妖族选一个好的妖王吧。”

　　风雪嘲哳，他的话几乎被淹没。
　　兔子摸了摸心口，好像还在痛，又好像不痛了，他说不出来。

　　幸好，穆清可以继续活下去，他虚弱地微微一笑。
　　翻涌的思绪渐渐沦为困意，他挣扎着掀起眼帘，看了穆清最后一眼。

　　无论她说了什么伤他的话，他都不在乎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释然，人长大后太难学会的从容此刻也变得那么容易。

　　人之将死，最后那些幸福的记忆裹上了甜蜜的糖浆，又冒了出来。
　　“兔子这名字很配你，挺可爱的。”

　　“他要和我回穆府，他今天说很喜欢我家。”
　　“不要总叫主人，我想听你喊我名字。”

　　“我可以尝一下你的嘴吗？”
　　“什么叫你相信我呀，我真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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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梦。”

　　好梦，他沉沉闭上眼睛，静静地没有再说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