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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真相伤人 ...

  •   巍峨恢弘的大明宫中,武后端庄上座,手拈珍珠,眉心花钿,贵不可言。
      上官婉儿穿着五品才人女官的衣裳,站在武后身后,严肃认真,看似不苟言笑,实则嘴角掩不住的往上勾,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莫怀章自宫门外进来,恭敬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武后点头,抬起手示意平身,问:“一别多年,炉鼎之事可有收获?”
      莫怀章摇头,微微抬眸看了看武后,快速低下视线,说:“暂无所获,就连那薛洺疏,顽劣不堪、修为低劣,根本不是炉鼎上选之人。”
      武后稍作沉默,手中的珍珠流苏随着手指不停地转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了。弘儿福薄,到底没能等到你带回炉鼎,延续生命。”

      莫怀章一回来就知道那个对他宠溺非常的大哥李弘已经在三年前暴毙,昭告天下说是病故。
      他沉下眸子,站在武后跟前,一时无言。
      气氛冷凝了良久。
      莫怀章才缓缓抬起头,双眼渴望的看着武后,迟疑的开口:“一别七年,归来,贤儿已过弱冠。”
      他嘴角止不住地向下,微微抽动,试探的询问,声音毫无底气:“母亲,您可否为贤儿行一次弱冠之礼,为贤儿束发戴冠?”
      武后看不出喜怒,继续盘弄手里的珍珠手串:“既已过了弱冠,再行弱冠之礼已无必要。”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莫怀章略显失望,眼眶发红,鼻头酸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声音有些发抖,怆然问:“母亲可知贤儿今年年岁几何?”
      武后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此行遇到了什么人?”
      莫怀章悄无声息的抬起手背在眼角擦了擦,笑的惨烈,点头:“嗯,遇到了一位夫人,名唤。”
      他顿了顿,认真的看着依旧优雅贵气,美丽端庄的母亲。
      说:“莫藜。”
      武后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审视他。
      莫怀章脸色哀愁,一点一滴的说:“她说她与母亲是旧相识,她说她在元宵节提着云灯碰见了他的丈夫,她说她有一段没满的婚姻,直到……”
      他说的有些哽咽:“直到发现自己原来是丈夫背着妻子,偷养的外室。”
      武后淡然回答,心不在焉,毫无半分兴致:“是吗,呵!”
      莫怀章目不转睛的看着武后,不断地擦拭眼角,强忍着悲伤,继续说:“她亲自煮了象征及冠的面条,为儿臣束发戴冠,送了儿臣一只精致的发冠。”
      那只从妆奁最底层拿出来的精致发冠,明显受到了主人十分的看重,时时拂拭,光亮如新。
      他泣不成声:“她说,那是她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
      浅声的抽泣在安静的大明宫里像是春蚕,点点蚕食桑叶。
      “母亲……”
      武后抬手打断他,冷哼:“你是想问,你到底是谁所生,到底是不是莫藜的孩子,是不是?”
      莫怀章张了张口,终究没能将“是”这个字说出来,沉浸在悲痛中的他也没有注意到上官婉儿在武后身后拧着眉毛,不断向他摇头示意。
      武后的双眼就像是能看透世间万物的鹰隼,森罗万象在她跟前都无所遁形。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
      好一阵,起身往后走,边走边说:“诏令:李氏二子贤,颇好声色,养赵奴为宠,多赐之金帛,行为不端,谋行鸩毒。朕念其监国期间,夙兴夜寐,得披称赞,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莫怀章肝肠寸断,嘴唇发抖,泪如雨下,一切已在不言中。
      他拱手作揖,叩谢武后养育之恩:“儿臣,拜别母亲。”

      莫怀章被软禁宫中,却从未感觉如此放松过,没有了对那份高不可攀的母爱不切实际的妄想,竟然觉得陋室空堂依旧是笏满床。
      他所在的院子,狭窄简陋,片瓦遮头,断窗残门,桌椅形单影只,当真称得上是陋室空堂。
      若不是门口的金吾卫昼夜把守,没人敢相信这里是皇宫大内。
      院子在偏僻的野狐落旁边,他日日听着里面的宫女凄凉的歌声,听着她们对自由与爱情的期盼。

      门口传来轻轻的说话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上官婉儿来了。
      她与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话,便挎着篮子推门进来。
      她是为数不多能亲自来探望他的人之一,除开便只有太平偶尔来陪他说说话。
      他衣衫单薄,孤独的在简陋狭小又黑暗的房间角落,手中摩挲着一只竹雕的云螭,神色淡然。
      他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云螭,说:“多谢你时常来看我。”
      上官婉儿不忍心的将竹篮放在一侧,帮他收拾了桌上的画纸。上面一应,全部都是和薛洺疏在一起的画面。
      上官婉儿见怪不怪了,说:“想着你的笔墨快用完了,给你送些来。”
      莫怀章没有回音。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跟前,说:“有些事情放在心中就好,又何必说出来,求一个真相大白呢?”
      “太过执着于所谓的真相,对你对人都不好。”
      她摇摇头:“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可……”
      莫怀章抢过话头,说:“可我想知道真相。”
      “我想知道为什么同为母亲的孩子,唯独只有我自小被扔到偏远的梁山;为什么唯独我,得不到母亲的半点垂怜……”
      上官婉儿心道: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笑的凄凉:“果然传言不假,我根本不是母亲的孩子。而是她的丈夫背叛她的证据,她就算杀了我也无可厚非。能留下我一条命,算是仁慈了。”
      她摇摇头,无奈叹气,知道他性子执拗,一旦认定,便没法轻易改变。更何况这件事天后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将他贬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不管在他还是在天后心中,都已经盖棺定论。
      她转移话题问:“这个云螭,是他送你的吗?”
      她看了看挂满了薛洺疏画像的墙壁。
      莫怀章挂满怆然的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由内而发的温柔笑着,说:“嗯,我说我喜欢华不注的翠竹,可惜不能随身携带。他便悄悄去学习雕刻,刻了这只云螭给我。”
      他陷入回忆:“明明手上好多雕刻的伤口,还轻描淡写说很简单,一学就会。”
      他宝贝的摩挲着,打开中空的云螭,一只洁白的柳絮飘出来:“他知道我修天下林木,便将这只柳絮放在里面,说这只柳絮虽然弱小,杯水车薪,但是也许关键时候能救命。”
      “可是我啊……”
      他悔恨道:“我根本看不上这粗糙的东西。看了满山的翠竹,随口一说离离蔚蔚,乃在霞气之表,隐隐辚辚,时露翠微之径。便将‘离蔚’作为回礼送给他作表字。”
      “毫无诚意!”
      “他却欢喜的很,跑去在他跟前献宝一般……”
      上官婉儿见他说到后面,有些踟蹰,问:“他?”
      莫怀章摇摇头,叹息道:“没什么。”
      抬起头看着上官婉儿姣好的面容,说:“可否为我找一些书来?”
      上官婉儿不解的看着他,心道:贤哥哥读书刻苦,是出了名的博览群书,无书不知,无书不晓。还有他没看过的书?
      莫怀章眉眼带着宠溺的笑意,解释说:“他说他喜欢温文尔雅、雅量端方、修为高深,像他一样的人做他的道侣。”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这个深度怀疑自我,毫无曾经的神采飞扬的人,有些心疼,说:“那个他做了他的道侣了吗?”
      莫怀章摇头。
      “既如此,说明他喜欢的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学他呢?”
      莫怀章表情微怔,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有朝一日,也能站在他身前,为他所依靠。”
      上官婉儿不再言语,看着现在沉默寡言,周身被哭丧笼罩的人,再无曾经那样让人一眼万年的惊艳,心头不是滋味,慢慢的退出房间。
      ……………………

      梁老羽化,魔灵现世,各家追踪入魔界,生还者寥寥无几,玄门震荡。
      长生门沈老门主独自寻找失踪的孙子沈翊君,下落不明。
      圣神教淳于烬带队进入魔界,除本家教徒一个无损外,只救回来长生门王歇、沈翊君及两个孩子。
      沈翊君灵根大损,混沌天眼丧失,毫无记忆,俨然有些痴呆,再无修炼可能,更名‘沈玄末’。
      两个孩子为孤儿,一男一女。
      凤阁鸾台宗白蔹子怜其孤苦,收入门中,亲自教养,起名‘江浸月’;男孩被长生门王歇收留,起名‘姬乌金’。
      长生门门主之女沈子慧陡然失父,儿子痴傻,日夜啼哭,抑郁而亡。
      眼看长生门凋零,王歇痛不欲生,更名‘沈南星’,独自扛起长生门重责。
      两年后,发布长生令,召集玄门修士,二征魔界!
      ………………………

      莫怀章听到上官婉儿传来的消息,心中略有些震惊:他会去吗?
      他一手拿着一只金项圈,上面满幅雕花,蟠龙密纹,是李弘生前送他的;一手拿出一根金色的弓弦,上面还有些残留的血迹;一丝不苟的将弓弦缠绕在金项圈上,扣在自己的脖子上。
      单手抚摸着弓弦:哥,这张要了你性命的弓弦是阎公舍命交给我的。我知道,是你察觉到了杀机,特地让他来提醒我,要小心。
      我已经失去了你,不想再失去他。
      他看向窗外,在软禁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不断地沉沦在与薛洺疏的点点过去中,一点一点的确认了自己对他的情。
      那不是喜欢,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其中,情根深种。
      他当时一心以讨的母亲欢心为目的,甚至可笑的给自己找了各样的借口,却抵挡不住内心深处的渴望,才会对他做出那些事情来。
      他明白了为何当自己说是中了情天幻海时,淳于烬那么好雅量的人也会怒火攻心。
      情天幻海根本对人族不起作用!
      是自己情根深种,想要靠近他,亲近他。
      华不注匆匆一别,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以他的性子,就算淳于烬阻拦,若非真的厌恶了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跑出华不注来寻自己。
      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似乎过了千百年,还是了无音讯。
      他有太多次想要去华不注,想要去看看他,即便是远远看看他,知道他一切平安,都好。
      可是他犹豫了,踟蹰了。
      他怕,他怕在他眼里看到讨厌;他怕看到他与淳于烬之间亲密无间;他无法面对他,尤其是在自己趁人之危,明知他会浑然不知的前提下,做出了那些事情……
      他宁愿躲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躲在过去的回忆里,麻痹自己:他不是讨厌自己,是跟自己一样身不由己,或许他是被淳于烬看管起来了。
      但是时过境迁,事世变化,二征魔界势在必行,会有更多人知道炉鼎的真相。
      据婉儿说,皇室没有放弃将他作为炉鼎,一直有人在暗中查探炉鼎炼化之法,连魔界也有眼线,传话回来说炉鼎之事已有眉目。
      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他担心的心慌意乱。
      万一得逞……
      他想起魔界那些被种下淫蛊,炼成炉鼎的修士,想起中了蛊毒,浑身难耐的薛洺疏……
      双拳紧握,怒目而视:不可以,不可以让人凌辱离蔚,他只用无忧无虑,做世上最放浪不羁之人就好!
      他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沉重的看着这个锁了他两年多,五步之外,留给他一丝希望的门:母亲没有杀我,是不是在考验我的忠诚?是不是还会念着母子情分?
      一旦踏出这里,便是与母亲彻底决裂,再无回旋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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