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偶炽》泠凪

44、司祭大人

　　赶走了流氓，又散了围观的人，薛洺疏拉着凳子坐在莫怀章跟前，有些生气的把脚搭在膝盖上，大爷一般姿态的审问。
　　“为什么不反抗？白白受这番侮辱？”
　　不等莫怀章开口，竖起手掌，装模作样的说：“知道，你肯定要说什么怜悯苍生，有教无类的屁话。”
　　“这种混账怜悯来做什么？”
　　莫怀章微笑解释：“尊重每一条生命存在的价值，方才他不也说家中还有一个老人，瘫痪在床吗？”
　　薛洺疏心道：对呀，话里话外都能听得出还是个‘大孝子’！
　　他本人睚眦必报，和自小接受心怀天下教育的皇族子弟莫怀章不一样，也无谓与他争辩，怒其不争的说：“都蹬鼻子上眼了，还忍，哪儿来这么好的涵养？”
　　莫怀章说：“先生怕是把我想的太过圣人了，我见你不在，收了灵力，确实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更谈不上受辱隐忍。”
　　他微微抬头，与薛洺疏平视，说：“答应你的，不用灵力。”
　　薛洺疏一时哑然，拉着他的手说：“你我都是单灵根木属性，我的灵力附着在轮椅上，虽然不如你自己的好用，就将就用用。谈不上多好，至少源源不断，日常也好，自保也好，随便用。”
　　他强调：“只一样，不能用自己的灵力。”
　　莫怀章莞尔，问：“先生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洺疏耸肩道：“早就发现了，你平日是在用自己的灵力维系日常五感。”
　　莫怀章心道：离蔚果然聪慧，连这样的地方都注意到了，我明明已经足够小心遮掩，除了阎卿，谁也不曾发现。
　　薛洺疏又说：“你大约是为了节省灵力，只还原了听力，视觉上大部分时间应该只能大概感知个人方位，嗅觉、味觉都没有，我说的可对？”
　　所以他才会详详细细的形容早餐的口感和味道。
　　莫怀章点头，称赞：“先生慧眼。”
　　薛洺疏听着他一口一个先生，有些生气，撒娇着嘟囔道：“先生先生，昨晚我们都那样了，还换不了你一句‘离蔚’吗？”
　　莫怀章顿了顿，心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薛洺疏软软糯糯的低着头，时不时抬眸，觑着莫怀章，搅动着衣角，仿佛小媳妇：“你是不是气我昨晚强迫你？”
　　见对方没开口，忙说：“那样的情形，我只是不想你受折磨，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期期艾艾，眼角挂着水汽：“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强迫你。”
　　噘嘴可怜道：“说起来，还是我吃亏些……”
　　莫怀章哪里受得了薛洺疏的撒娇，一颗心早就融化了，温柔的抬起手摸摸他低垂的头顶说：“没有生气。”
　　薛洺疏抬起头，睁大明亮的双眼，试探的眨了眨眼睛。
　　莫怀章重复的说：“真的。”
　　薛洺疏这才阴雨转天晴，单手撑着轮椅扶手，躬身向前，在沉思的莫怀章唇上蜻蜓点水，轻声乞求：“离离蔚蔚，乃在霞气之表。就唤我‘离蔚’可好？”
　　莫怀章睁大双眼，有些愣神，茫然之中，抬起手抚摸在薛洺疏的脸上，手心是冰冷的蚕丝面具，发梢扫在手背，有些发痒。
　　轻声呼喊：“离蔚。”
　　薛洺疏笑靥如花，认真的点头，明亮的声音响起：“明哥，我在。”
　　然后又继续端着架子教训人，说：“你说你好好地修为，早就已经化神，在玄门之中也没几个对手，这么执着于突破做什么？你又不是那起武痴，还巴巴地跑去跟百妖交易，这下可好，搞成这副模样。”
　　莫怀章心道：变脸的速度，还是这样快。
　　又心觉不对：他如何知道我和百妖交易？但仿佛他认为我是为了突破修为才去交易？
　　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
　　薛洺疏察觉失言，看莫怀章的模样，心道：偷听也不是什么大事。
　　便小心翼翼的说：“当日你们在黄泉进入百妖坊时，我也在，就听到了嘛。”
　　莫怀章心中了然：原来如此。之前听你在我跟前说起百妖、突破修为什么的，我还纳闷，原来误会在这里。
　　重生之前你应该早就注意到我失去了五感，只是当时你对我诸多试探，便隐忍不发。
　　重生之后，见面之初就用《安公子》试探我是否记得往事，确认我确确实实被逆转了时间，才放心的使坏，想方设法的气我。
　　知道我还是没有五感，按照你的心思细腻，如果不是先入为主以为我为了突破修为，和百妖交易，怕是很容易联想到我还记得以前的事，或者猜测我如今在你身边是另有图谋。
　　昨晚也许也是一场试探，确认我如今失去五感和重生之前是否有半分关联。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把这个谎言圆下去，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何巧合的会和你重生之前一样失去五感。
　　仔细想想，当日在百妖坊也没有说不该说的话，索性碰不到百妖，就算碰到了，百妖坊规矩，是不能泄露交易秘密。
　　谎言也不会被拆穿。
　　便说：“人总有执着的事，得陇望蜀。当日因缘际会进入百妖坊，求了百妖先生，可惜风险颇大。铤而走险，落得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结局。”
　　他脸上挂着十分合适的叹息。
　　薛洺疏一脸：我就知道。
　　说：“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
　　心道：老妖婆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之前在百妖坊就说了她没办法。抽空回去一趟，涸泽掌妖界天机阁，想必有办法。
　　莫怀章点头，又问：“先生不是说要始乱终弃吗？你我如今这般关系，不知先生打算何时抛弃我这废人？”
　　薛洺疏‘蹭’的站起来，不悦道：“说了别叫我先生。”
　　莫怀章：……
　　薛洺疏又一脸委屈，哭哭啼啼地说：“昨晚才那样温情缱绻，今日就要始乱终弃，明哥你好过分！”
　　说着就往茶寮旁的小巷子跑去了。
　　莫怀章停在远处，掌心摩挲在轮椅的扶手，嘴角含笑：“真是调皮。”
　　又看向远方，说：“这场注定要始乱终弃的戏还得唱下去，只是我这悲剧的主角接下来应该做出如何的反应才符合你的预期？”
　　……………………

　　古镇的角落有一户人家，联排四间瓦房，看起来主人有些积蓄。
　　此刻院子里摆了一叠花生米一壶酒两个酒杯，两个流氓正在小酌，神情谄媚下流，屋里只有一个气息奄奄，浑身发臭的中风瘫痪老父亲。
　　“这老头，又脏又臭，什么时候死了才好，还能找镇长讹些丧葬费！”
　　“大哥别生气，就让这老头只出不进，也撑不了几日。”
　　“今日那残废真是越想越心痒难耐，你给我想办法把人弄来！”
　　“是是是。”

　　突然二人僵硬在原处，硬生生的摔在地上，保持着喝酒的姿势，一动不能动。
　　薛洺疏站在院子里，手心一个竹篾编制的藤球，上下抛着玩耍，看了看院子，脚后跟在为首的流氓脑门来回碾压。
　　冷哼：“我当是什么人家，原来是这般好的房子，也不知道抢了多少东西来。”
　　他弓着背，语气柔和，浑身杀气，眼中阴狠的俯瞰地上的流氓，说：“他那般纤尘不染，你敢折辱于他？”
　　“天底下能折辱他的，只有我！”
　　他大力的将流氓踹开，撞在一侧的瓜棚柱子，整个瓜棚瞬间倒塌，压在流氓身上。
　　他狰狞着，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狞笑，发疯一般的金口玉言：“从今以后，你会像他一样，失去味觉、嗅觉、触觉、听觉、视觉，口不能言，四肢不得动弹。”
　　他浑身邪气：“就像你最厌恶的老头一样，肮脏恶臭。”
　　他声音暗沉，冷漠无情，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直到你真正悔悟！”
　　似乎还是不够解气，他皱着眉头，忍着十分想杀人的心，继续说：“他自来怜悯苍生，要不是怕杀了你惹他不快，以小爷的性子，哪里能容你苟延残喘！”
　　怒而拂袖而去，整个院子仿佛飓风刮过，狼藉一片。

　　几条瓜藤悄悄从泥土里钻出来，伸进两个流氓的七窍，以皮肉为土，生根发芽，将整张面孔揉的七零八落，真真是‘歪瓜裂枣、鼻斜口歪、奇丑无比’！
　　莫怀章端坐茶寮，感受到灵力萦绕在轮椅上，心道：到底还是这份灵力用着顺手。
　　………………

　　等人走远了，一位银发美男子身后跟了一名黑发小厮，出现在院子中，他冷眼扫过院子，一言不发。
　　男人银发红眸，白衣靛衫，细长血红的抹额在脑后半挽着银丝，藏在银发中时隐时现的发带随着行动飘动，风流潇洒，玉颜如画，和润心弦。
　　身后的小厮瞅着他似乎有些不悦，逢迎道：“二公子也太心慈手软了，这样的人留着作何？”
　　便要动手斩草除根。
　　银发男子抬手阻止，说：“死才是最好的解脱。逐鹿帝君，就该有如此胆魄与阴毒，誓让对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厮点头，回到男人身边，又说：“只是二公子也太过儿女情长，这些年与那人纠缠不清，怕是难成大事，大人既然已投大公子麾下，不如……”
　　男子本来温润的脸上陡然厉色，小厮双手扶着自己的脖子，双脚离地，仿佛是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红眸摄魂，嘴角噙着危险：“二公子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小厮被掐的满脸涨得紫红，断断续续的哀求：“小的失言，司，司祭大人饶命。”
　　男人收回眼神，小厮连忙跪地喘息，不敢多言。
　　男人负手而立，阴沉的云朵下，微风渐起，吹乱银丝，说：“二公子一向心思深沉，他要做的事即便帝君和大公子不明缘由，也免不了纵容，何时轮到尔等置喙？”
　　顿了顿，抬手示意他起来，又说：“但你说得对，这个男人三番五次阻挠帝君大事。若不是他寻来那鸟不生的轮回杵、锁魂钉，在九嵕山上横加干涉，大事早成，哪像如今这般害的二公子留恋人间？”
　　小厮小心地问：“大人的意思是？”
　　男人侧颜扫了他一眼，说：“寻个机会，杀了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