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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五味混杂 ...

  •   四月的神臂城不冷不热,江风带着一阵一阵的凉意从远处而来,裹挟了江水与青草的味道。阳光还是温柔的,拉的人的影子拖的老长。
      神臂城是两江交汇冲刷出来的三角洲,因着这样便利的交通运输优势,富庶一方,吸引了四周的城镇都到这里来交易,早市有时要半下午才会散去。
      才到半上午,正是交易热火朝天的时候,热闹的早市人声鼎沸,阻拦了本来要去与织颜汇合的薛洺疏三人。
      薛洺疏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没机会都要想方设法找借口去玩,如今哪里有不入乡随俗的?
      便东看看西看看,逛了一圈下来,手上多了好些东西,他本就带着蚕丝面具,露出的眉眼弯弯,手里拿了一把绘了桂花白兔的团扇。
      “美人!”
      他冲莫怀章喊了一声,见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单手扶腰,一手摇着团扇,扭动腰肢,仿佛弱柳迎风般,袅娜的走过来。
      身体微微向前倾,压着嗓子,用团扇半掩面,只露出眉眼,媚眼如丝,轻声呼喊:“客官,多早晚不来光顾,怕是把奴家忘了?”
      娇嗔酥麻,宽松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把莫怀章惹得心中漏跳一拍,移不开眼。
      薛洺疏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手帕,状似欢场伶人一般,将丝帕打在莫怀章看呆了的脸上,拖着长长的尾音,调戏道:“奴家啊,蓬门只为君开……”
      莫怀章听着下流的话,眉梢挑挑,余光从一侧欢场牌匾上一闪而过,挂着的‘醉莫笑’三个字仿佛正在无情的嘲讽他。

      眼前这个学着欢场伶人戏弄自己的人和那一年重合了。
      当日与他从涴水下来,那时的天气很热,湿热把人困在里头,心情越发的烦躁。
      也是在神臂城,他学着这样的姿势,玩笑打趣中,却回头嫣然一笑,白皙软糯的脸上写着‘表扬’,说:“昭陵。”
      倒是把自己弄得一头雾水。
      细问才知道他已经破解了郁离匕的指引——轮回杵在昭陵。
      从来知道他聪慧,却没想到他竟然不过半晌就已经破解了诗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笑意:我的离蔚果然不俗。

      迟迟等不来回音,唱着独角戏的薛洺疏觉得没意思,用团扇在莫怀章跟前扇了扇,顺着莫怀章的眼神看过去。
      青雀正站在一个绸缎摊跟前,手里拿着一张灰紫色的丝巾,半透明的丝巾右下角绣了一朵牡丹炽凤羽,写了‘烟霞问讯,风月相知’八个字。
      薛洺疏与莫怀章并排,靠在他的轮椅上,自顾自的摇着团扇,酸言酸语道:“哟……小爷这么大一尊帅哥在这儿,美人还看其他姑娘,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美人胃口可不小。”
      莫怀章扭头看着薛洺疏,听着这打翻了醋坛子的话,本以为是薛洺疏戏精上身打趣自己,却在他的眼中确确实实看到了吃醋。
      顿时心中大喜,却强压着那一份狂喜,手心用力捏着趴在自己腿上小憩的草灯,将浑身的欢呼紧紧的落在指尖,把无辜的草灯捏的直翻白眼,故作镇定的转过头。
      “那丝帕不太对。”
      他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诉说,语调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却已经从齿缝中露出,出卖了主人此刻内心的暗喜。

      薛洺疏被百妖点播之后,又听着青雀说他昏迷之际莫怀章如何如何事无巨细不假人手,便重生前将与他相遇以来的事情细细分析。
      从前那些被自己盖棺定论的试探行为,都褪去了怀疑的色彩,只露出了最原始,最本质的模样。
      在细水长流中赏月观花,听雨沐阳,遥看华不注皑皑白雪,细数鹊山翠竹猗猗。
      他默默陪伴自己走过的那些岁月,是自己生生错过的美好。
      自己如今只看着他病体残躯都已经心疼难耐,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心中藏着爱意与莫大的苦衷,却对他做出九嵕山上的事来。
      眼睁睁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他被众人侮辱,再亲手将心如死灰的他剖腹剜心,推下九嵕山,那是何等的心如刀绞?
      又是藏着怎样的苦衷,忍着多大的痛苦,才能亲手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心中本就以‘前世之事不该迁怒这一世的他’为由,已经倾斜的天平完完全全被‘莫怀章’三个字占领。
      所谓的理智,曾经跌落九嵕山的誓言都溃不成军,毫无反击之力。
      心中相信百妖的话,相信莫怀章对自己的真心与苦衷,却又气他藏着掖着,吃了这些亏受了罪。
      不知怎么,又想起重生前莫怀章失去五感的事情来。
      那时候的他对莫怀章百般不信,千般捉弄,万般试探,完完全全是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
      从神臂城发现他失去了味觉,到昭陵发现他没有嗅觉,直到在乾陵玄宫中,发现他已经连触觉、视觉都已经消失了,四肢也不知何时开始出现间歇性的麻木。
      他只想狠狠地扇自己几耳光,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在大兴镇的那几年都好好的,从没有什么病痛,从华不注下来,却接连失去五感,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本以为他是自己生受病痛,想利用我这个炉鼎解救自己,可最后他却将我推下九嵕山。
      百妖说他有‘苦衷’,她怎么会知道?
      难道?

      ‘也许他在去神臂城之前就已经与百妖交易。付出的代价,便是五感。’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心中生出,便一发不可收拾,让他又气又急又心疼,只想把他好好揉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
      那只酥山冰碗放了薄荷,甜丝丝的,很清凉;那片荷花是淡淡的鹅黄色,芳香馥郁;九节碑中的朱雀长喙坚硬,泣血心头,真的很疼……

      ‘可在百妖坊你们的对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不该记得之前的事,难道这一世你又与百妖做了交易?’

      心中五味混杂的薛洺疏自然而然的错过了莫怀章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喜悦,没好气的说:“不太对就不太对,关你屁事?”
      又说:“她自然有她的师门庇佑,要你去操什么心?”
      莫怀章松了松手心,草灯深深的呼吸了,差点背过气的它狠狠地在心里给薛洺疏记上一笔。
      莫怀章好笑的问:“你之前不还和那姑娘有说有笑的,交头接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生怕我听见似的。”
      “还说青雀和陆英几位姑娘都是妙龄女子,性情豪爽活泼,没有织颜仙子在身旁拘着规矩,也回归了本性。”
      “又说什么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似百合确实优雅高贵,到底还是不该压抑天性什么的?”
      “狡辩之词颇多。”
      他顿了顿,轻柔的抚摸草灯,带着玩味,打趣道:“怎么这会儿倒这般无情了,这脸变得比七月的天还快。”
      薛洺疏越是听着莫怀章一句一句的重复自己的话,只觉得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不悦的转过身去,闷不吭声的往一侧的糕点摊去了。
      莫怀章也不阻拦,依旧是那样的举止端庄,嘴角带笑,只是脸色苍白,在阳光下愈加易碎。
      青雀走过来,有些好奇的问:“先生怎么气呼呼的?”
      莫怀章随口说:“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青雀一脸迷茫:“啊?”
      心道:先生一个月也有那么几天?难道先生不是先生?
      惊讶于自己大胆的想法,不住地往人群中薛洺疏的背影看去。
      “他嘴馋,估计又去寻觅好吃的了。”
      莫怀章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折扇扇坠,问:“姑娘买了什么好东西吗?”
      青雀拍拍腰间的乾坤囊,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
      一只白色蜻蜓剪纸飞来,停在青雀肩头,扑腾着翅膀。
      青雀点点头,耸耸肩,示意蜻蜓离开。
      转而对莫怀章说:“公子,三师姐说她们寻到了几个女子,大约是受到了蛊惑,夜里有些异常。又怕打草惊蛇,打算顺藤摸瓜。”
      莫怀章点头,问:“可有说要去何方?”
      青雀摇头,说:“暂时不知,绿沈师姐会用折纸与我们联系。”
      又补充道:“就是刚刚那个,那是绿沈师姐做的。”
      莫怀章适当夸赞:“甚是精致。”
      薛洺疏虽然隔得远,却通过草灯把二人的对话听的一字不落,越听越气,心头堵得慌,就要把自己酸死了。
      又见一旁有卖竹雕的,眼珠一转,坏心思陡起。

      “老板,一根竹篾,不用,就把那粗的竹筒劈开,要这么长一段就成。”

      他比划着,付了钱,拿着手里的翠绿色竹子,指尖抚摸过。
      简单的竹子脱胎换骨成了一只精雕细琢,周身烧蓝,红宝石点睛,展翅欲飞的青鸟簪。
      他走过来,隔着中间的莫怀章,把簪子递给青雀,笑盈盈的说:“多谢姑娘的好书,礼尚往来,这根竹簪精巧,送与姑娘把玩。”
      又小声说:“下次有好书可别忘了小爷!”
      青雀如获至宝,将竹簪看了又看,兴奋的说:“谢谢先生,好漂亮的簪子,我怎么没看到?”
      薛洺疏得意的指了指身后卖竹雕的摊子,说:“那是自然,这可是小爷现雕的。”
      青雀竖起大拇指:“先生您这也会,真厉害!”
      说着,便取下发髻上的青鸟簪,用插上了竹簪,拿出随身小镜子照了照,甚是满意。
      薛洺疏得意洋溢的一个劲夸赞‘姑娘戴着真好看’。
      心道:我虽然不是除了修真啥都会的宝葫芦,不过雕刻这事儿,还是挺有自信的。

      他余光扫过莫怀章从不离身的那把折扇,扇坠上挂着的云螭已经有些泛黄,心中更加吃味:这到底是何人送给你的,从第一次见到你,你便宝贝的从不离身,即便是乾陵玄宫与我那样之后,也不见你如此这般宝贝我送给你的东西。
      我送的东西?
      我好像……从来没送过他东西?
      是了,我虽然倾心于他,却从来不相信他。
      一直以来都在试探他,躲在他的修为和身份后面,试图把炉鼎的祸水泼在他的身上,以求自保。
      呵!我对他的真心求全责备,我又何尝对他有过半分信任与真心?
      悔不当初!

      他余光时不时的捕捉莫怀章的表情,却见他似乎没有不悦,等不到想要的反应,又觉得自己的行为甚是幼稚,气鼓鼓的生闷气。
      看到我送姑娘发簪都不生气,还说心里都是我??
      等等……虽然不知道你何时对我生出了心思,但肯定是在你与百妖交易之前,那便是在大兴镇的那三年中。
      如今没有经历重生前在大兴镇的日子,重生之后,你依旧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怀章公子,只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连百妖都不能救治。
      我却那样的捉弄你,调戏你,想方设法惹你不快,把你气的吐血,你会不会因此厌恶我?可你为何又对我衣不解带的亲身照顾?
      是了,你一向秉持怜悯苍生,有教无类。
      哎……
      本来男子之间就不容于世,不合时宜,就算小黄文编的多缠绵悱恻,也只能藏在书本中,不见天日。
      青雀确实是个好姑娘,活泼开朗,你见着她,笑容都比在郢墟的时候多了好多。

      薛洺疏越想越烦,心口堵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气自己醒悟太晚,还是气莫怀章不争气,还是气不该来苍溪,不该和青雀同行。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推着莫怀章的轮椅,冷眼看着莫怀章和青雀有说有笑的逛完早市,和谐并排走出神臂城外,轻快玩笑的在尧坝古镇散步。
      直到住进客栈,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食不知味,随便动了筷子,便起身回房了。
      坐在自己的房间,思来想去,猛然站起身来,心道:我干嘛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那里培养感情?
      气急败坏的往门口走了两步,手停在门栓上,又有些犹豫:现在冲下去会不会太刻意?

      ‘嘎吱……’

      门突然开了,薛洺疏连连后退两步,满肚子鬼火无处放,心道:送上门撒气的,就别怪小爷!
      正要口吐芬芳,却见门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把到嘴的问候生生吞进肚子里,四目相对,心跳飞速,满脸通红,反应迟钝。
      莫怀章依旧是云淡风轻,端庄优雅的坐在轮椅上,见着他便忙伸手拉着他,说:“快走!”
      不等薛洺疏反应,便拉着他往客栈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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