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偶炽》泠凪

34、栖霞禁令

　　此间四月，已然是春意阑珊，桂圆林中百年桂圆树高高在上，枝丫茂盛，树叶却算不上遮天蔽月。
　　稀稀疏疏的月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下来，给桂圆林下低矮的灌木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织颜实在是受不了薛洺疏的聒噪，果断转移话题：“先生为何来苍溪？”
　　薛洺疏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百妖，理所当然的说：“遛娃呗。”
　　补充道：“小爷一个常居黄泉的引路人，此番第一次踏进凡间，还请仙子多加照拂。”
　　言辞恳切，要不是织颜深知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差点就要相信了。
　　织颜继续问：“兽人从未出现在人间，此番却在苍溪作乱，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薛洺疏耸肩，道：“仙子这可就为难小爷了，说不知道吧，岂不是没面子？说知道吧，小爷又确确实实不知道。”
　　织颜一时哑然，顿了顿，说：“先生既说要与在下引为莫逆，却又诸多隐瞒，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薛洺疏委屈巴巴的说：“小爷真不知道，不信……”
　　他一把扯着自己的衣襟，壮士断腕一般地说：“不信仙子将我的心剖出来看看，可不是一颗红心闪闪！”
　　织颜冷漠的扫了他一眼，心道：指望从他嘴巴里知道半个字的我才是真傻。
　　薛洺疏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问向身后的两位仙子：“两位姑娘，你家仙子忒不地道，大半夜的让你们出来逛逛，耽误美容觉。”
　　押解着兽人的文祈礼貌的笑笑，说：“只因兽人流窜作乱，在苍溪一带害了好些女子，不少路过的修士都未能幸免于手，我等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薛洺疏点点头，夸赞道：“这倒确实是你们凤阁鸾台宗的风格。”
　　牵着百妖的青雀有些好奇的问：“我凤阁鸾台宗是何风格？”
　　薛洺疏竖起食指在嘴边，作‘嘘’的意思，放慢脚步，等与两位仙子离得近了，试探织颜没有回头，小声说：“人美心善话不多。”
　　他指了指织颜的背影，瘪嘴嫌弃道：“瞅瞅这生人勿进的样子，她是不是没有朋友？”
　　文祈、青雀：“……”
　　心道：当面说师姐坏话，这人缺心眼儿吗？
　　薛洺疏看了看被打的有些惨烈的年幼兽人，嘀咕：“这兽人的年纪算起来，还没我家老妖，嗯……柠檬大，一个吃奶的崽跑人间来做什么恶？”
　　前头的织颜冷不丁的说：“自然跟随长辈而来。”
　　她站在一片空地，停住脚步，抬头看着稀稀疏疏的树叶，一道威力极大的掌力自天而降，正面劈来。
　　织颜侧身闪过，御风站在树梢，手持青冥，玉牃光转，三支羽箭划破空气，毫不客气的往树顶而去。
　　文祈、青雀避开攻击，分列两侧，青雀紧紧抱住百妖，文祈手中只剩下半根灵绸，薛洺疏躲在树后，抱着树干冲天上的织颜嚷嚷：“仙子，别忘了这儿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爷！”
　　百妖真是白眼翻上天，无语到了极点。
　　织颜从树梢上下来，四周看看，脸色凝重，只能收起青冥，说：“看来是为了救小兽人。”
　　她抬手打断了正要道歉的文祈，又说：“事出突然，不必苛责。”
　　心道：兽人从来群居，郢墟中的兽人成千上万的聚集在颠狂之森中，此番这桂圆林里出现一只幼年兽人已属异常，现在又有成年兽人将他救走。
　　幼年兽人不足为惧，但方才这掌力力道之大，杀气之重，想必这只兽人不容小觑。
　　她冷眼观察了被那道掌力劈的支离破碎的桂圆林，掌力犹如一道巨石，在地上砸出深深的坑来。
　　薛洺疏小心翼翼的从树后出来，站在掌坑一侧，单手叉腰，稍微比划，啧啧称赞：“好大的力气，你家那大力士姑娘都比不上。”
　　织颜知道他说是陆英，也不多语，只蹲下身细细查看遗留的气息。
　　薛洺疏百无聊赖的说：“凤阁鸾台宗纤尘不染，两位姑娘必然不知道蟑螂吧？”
　　文祈、青雀摇摇头，一脸茫然。
　　薛洺疏笑着说：“有一种小虫子，小的米粒大小，大的手掌那样大，长的其貌不扬，竖着两根触须，通身棕黑色，在月光下油光锃亮，见到人就往人脸上飞。若是谁家发现有米粒般大小的幼年蟑螂，那就说明……”
　　百妖插话道：“就说明这家里有成千上万的蟑螂。”
　　她嫌弃说的：“这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就是他信口胡说的，姐姐别信他。”
　　薛洺疏讲起故事来声情并茂，活灵活现，抑扬顿挫的描述把两个超凡脱俗仙子听了一身鸡皮疙瘩，满脸恶心。
　　又听百妖这样说，当即笑笑，掩饰自己的尴尬，打趣道：“先生做什么作弄我们。”
　　薛洺疏无辜的说：“哪有？小爷老实人来的。”
　　织颜在一旁一边观察地面，一边留意薛洺疏的话，心道：燃犀虽然玩世不恭，但总是在关键时刻将重要信息融入插科打诨中。
　　她认真的琢磨薛洺疏的话，突然脸色一边，猛然站起身来，惊呼：“不好！”
　　文祈、青雀不明所以，问：“师姐，如何不妥？”
　　织颜看着薛洺疏，只见对方却一脸‘我不知道，你别问我’的表情，便说：“先生的意思是，兽人群居群出，若是有一只幼年兽人，说明这林子里有成千上万的兽人。”
　　两位仙子不过都是及笄之年，皆是一愣，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似乎被数条视线包裹，让她们很难不联想到玄光传送来的结界‘众目睽睽’。
　　她们皱着眉头，摩擦着手臂，往四面看去。
　　文祈吞吞口水，声音有些嘶哑的问：“不，不会吧？”
　　青雀也说：“况且这，这林子看起来也与往日无异。”
　　薛洺疏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仙子你真是，看你把这两位姑娘吓得，大半夜讲什么鬼故事呢？”
　　织颜那里管这些，一支羽箭架在薛洺疏的脖子上，灵力化作金光，将他的脖子紧紧圈住，冷冷道：“饶是先生修为惊人，这般近距离的攻击，也轻易难逃。”
　　她紧了紧灵力圈，威胁的问：“先生似乎与妖界渊源极深，郢墟内妖族对你彬彬有礼，不，可以说是俯首称臣才对。”
　　“是你带我们接触到兽人，此番人间出现兽人，先生也同时出现，若说是巧合，换了先生你，信不信？”
　　薛洺疏双手竖起在身前，做投降状，怕兮兮的说：“仙子冷静，小爷真的是来遛娃的。”
　　又说：“小爷这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在黄泉做一个区区引路人，您几位付了代价，小爷不过是赚点盘缠钱，好养活崽子，仙子作何咄咄逼人？”
　　“仙子忘了，那兽人还是您几位自己找到，还是那宝葫芦破解了结界，带着小爷一起进去的呢。”
　　继续无辜道：“此番小爷不过是路过苍溪，偶然在市集见到仙子，卖豆腐花的小哥说仙子们是要去捉兽人，便来看看。”
　　拉起一个苦笑：“小爷喜欢凑热闹，仙子知道的。”
　　织颜虽然不是真的相信他，也并不认为兽人是他放出来的，毕竟这人，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但此人口里基本没有几句真话，这是非常肯定的。
　　便只收起羽箭，圈在薛洺疏脖子上的灵力没有撤下。
　　薛洺疏瘪嘴指了指脖子上的圈，涎着脸说：“仙子，这玩意儿活像是狗环，要不换个好看点的？”
　　织颜瞪了他一眼，说：“这是凤阁鸾台宗的栖霞令，只会禁锢灵力，不会对先生身体有半分伤害，若是之后证明苍溪兽人之事与先生无关，在下自当赔礼。”
　　她眼神犀利的看着他：“不过此刻，还请先生安分守己，若是妄加运用灵力挣脱，可谓自讨苦吃。”
　　薛洺疏没好气道：“知道，不就是妄动灵力，灵根尽碎嘛。”
　　又说：“小爷今遭来人间确实不单单只为遛娃。”
　　织颜心道：果然。
　　薛洺疏一改戏谑，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说：“有人在人间养了些兽人，说是最近走丢了几只，让帮忙寻找。”
　　他叹了口气，说：“兽人哪里这样好找？这生意可不好做。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来人间走一遭？”
　　又是一脸的疲惫：“仙子你不知道，养个娃，那银钱花的跟淌海水似的……”
　　织颜打断他的废话，直接了当的问：“何人托付？”
　　薛洺疏两个指头摩擦，做出‘钱’的意思，眼神飘忽的说：“这可是客人的秘密，做生意讲究诚信不是？”
　　织颜将一大包开元通宝递到他跟前。
　　薛洺疏笑靥如花的拿过去，看了看数量，满意的放进腰间的竹篓，说：“淳于烬。”
　　文祈、青雀挑眉，视线交流，心道：做生意讲究诚信？
　　织颜蹙眉，说：“圣神教长老淳于烬？他养兽人做什么？难道薛洺疏炼化兽人做炉鼎之事是真的？”
　　文祈疑惑道：“可听说薛洺疏独居华不注，沉迷炼化兽人，从不理教中事务，根本是圣神教的挂名教主，实际掌管圣神教的乃是长老淳于烬。”
　　青雀点头，补充说：“那淳于烬野心勃勃，见薛洺疏修为了得，又独占炼化之法，怕薛洺疏哪天想开了要夺回圣神教，心中不安，便寻了个由头，鸠占鹊巢，将薛洺疏逐出圣神教。”
　　文祈分析说：“按理说二人早已分道扬镳、势成水火，淳于烬不该会知道如何炼化兽人。”
　　青雀也说：“对，就算他养大了兽人，不懂如何炼化，根本毫无用处。”
　　薛洺疏笑道：“小爷只管做生意，查案这样的事可不管。”
　　织颜甚是不解，看着薛洺疏，心道：这人必然知道很多，但却总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他到底是真的想与我引为莫逆？还是另有图谋？
　　她想起那个薛洺疏在黄泉川上送给她，日前才破壳而出的鲛人，心中诧异更多：竟然连鲛人卵也能信手拈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洺疏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稍怔，笑道：“小爷不过是区区黄泉引路人，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为何仙子就不信呢？”
　　织颜心道：这话连沈玄末都不会相信！
　　转而又深觉不妥，感觉自己忽略了几分细节，她皱眉问：“苍溪近来受害者几？”
　　青雀略微思忖，说：“少说有二三千女子。”
　　女……子？
　　织颜摸着下巴思索：“为何都是是女子？”
　　薛洺疏在一旁冷眼旁观，无聊的用脚踢地上的灰尘。
　　织颜突然问：“走丢了多少只兽人？”
　　薛洺疏茫然的抬起头，掰着手指头，说：“不多，也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只吧。”
　　织颜闻言，立马转身，往林子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