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偶炽》泠凪

117、前尘篇完

　　妖界，司祭府。
　　妖族王宫东西对立，大公子居东宫，二公子居西宫，分庭抗礼。
　　司祭为二公子眷属，府厅却在东西宫之中，乃在王宫中轴线，议事太极宫的正后方，毗邻延英门。
　　涸泽司掌祭祀，善卜辞，独居司祭府，除心腹妖族近身伺候外，一概不用兽奴。

　　清新雅致的卧房内，薛洺疏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脆弱的仿佛眨眨眼就会灰飞烟灭。
　　妖界大公子万山奈站在床头，运起口诀，将纯粹的白虎妖力灌入薛洺疏体内，直到他脸色有了些许红润，才收了手。
　　他火冒三丈，手里提着冰棱剑，泛着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一言不发地越过伺候在一旁的狐姬，大步流星往外跨：“那个兔崽子，本座要砍了他！”
　　狐姬并不劝阻，跪在地上，贴着床头，贴心的给薛洺疏压了被角，轻描淡写说：“去，赶紧去，二公子还差两次满溢，就能完全抽离人魄。”
　　门口的人紧握冰棱剑，气的肩膀不停发抖，做了好一阵心理建树，才收了剑，悻悻而返。
　　坐在床边，手背在薛洺疏的脸颊上抚摸，担忧的软了语气：“父亲那样的修为，都没有足够的妖力供应我们俩。你我一胞双生，我抢了妖力，才会害得你成为半妖。”
　　狐姬看着万山奈，没有开口。
　　万山奈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我给你荧惑息心丸压制源□□，可你的妖力会不受控制被她吸收，恐怕不等她出世，你就已经被耗尽了妖力而亡。若是我现在杀了她……”
　　他隔着被子，单手放在薛洺疏小腹的位置，苦笑：“若你醒来，肯定恨死我了。”

　　“大公子……”
　　正当万山奈不情不愿的在哪儿自言自语，在门口守护多时的涸泽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探着脖子看床上的薛洺疏脸色好了很多，才稍加放心。
　　拱手作揖：“多谢大公子。”
　　万山奈嘴角勾起笑意，挑眉，转过身来面对他，理了理衣裳，说：“他没事，就是肚子里多了个孽种，不断吸食他的妖力。”
　　涸泽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从惊喜到担心。
　　万山奈继续说：“以他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结果。”
　　他竖起手指，冷静的看着涸泽，慢悠悠地说：“一尸两命。”
　　涸泽自来高傲，微微蹙眉，拉着衣角，直挺挺跪下：“求大公子救他性命。”
　　万山奈笑出声，低下身子，手肘放在膝盖上，揶揄道：“他这身子，每隔几天就需要耗费本座大量妖力，才可勉强保命。于本座而言，他是宿敌，他若好起来，于我百害无一利，本座又为何要救他？”
　　涸泽低着头，看不出表情，说：“此番大公子筹谋深远，二公子于谋略、妖力，都远远不及，一败涂地。若大公子非顾忌手足之情，有意留他性命，为何不如诏令所言，废修为，禁凌阴？”
　　不等万山奈说话，涸泽抢着继续说：“大公子心思细密，吾不敢擅自揣测。请大公子看在他自小孤苦，怜他一命，吾愿随他禁凌阴，流放枯冢，终生不入妖界。”
　　万山奈抬起手掌，妖力延续末处，抬起涸泽的下巴，与自己对视。
　　“啧啧啧，没想到孤高自傲，不可一世的司祭大人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涸泽抿嘴，他真身乃是妖界最弱的白兔，一路走来，与薛洺疏相互扶持，历经千磨万难。
　　他早已经学会将真实的喜怒哀乐藏在内心深处，孤高自傲。
　　他要告诉所有人，即便他真身羸弱，也可以站在妖界之上，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那人身边。
　　即便是穷途末路，他也不愿示弱，更不愿在眼前这位妖界大公子跟前示弱。
　　但是为了薛洺疏，他可以放弃任何！

　　他定定的看着他，说：“涸泽卑微，只要大公子愿意施以援手，吾必肝脑涂地！”
　　万山奈动动眼皮，涸泽衣襟大开，他有些一闪而过的慌忙。
　　万山奈调戏道：“你这样的修为就算在本座府中，也还算勉强。只是……”
　　他顿了顿，起身，抬手，涸泽顺着他的妖力站起，猝不及防被他单手搂在怀里。
　　两人腹部紧贴在一起，闻着万山奈的气息，让涸泽心跳加速，克制不住的满脸通红，闪躲着眼神。
　　万山奈指腹在他唇角摩挲，坏笑：“只是本座实在想看看孤高自傲的司祭大人如何沉浸情欲，在本座身下卑微求爱。”
　　涸泽红瞳怒目：“你……”
　　万山奈在他唇上印过，浮光掠影，耳语：“本座府中随时欢迎司祭大人。”
　　说着，放开他，与狐姬一道离开了。

　　涸泽呆在那里，双拳紧握，竟然十分留念万山奈温暖的怀抱，不为人道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吾心悦君，为何要让吾以这样的方式去到你的身边？苍天，你作何如此戏弄于吾？’
　　他抬起手放在万山奈吻过的地方，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薛洺疏，喃喃自语：“疏儿，我可以去吗？我，好想去……”
　　苦涩的笑容爬上干净的面颊，酸涩在心中无限蔓延：“我真是，犯贱。”

　　而后的日子，薛洺疏长时间在昏迷中，偶尔的清醒也说不了几句话。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涸泽的变化，只是他不想说，他也不提。
　　直到孩子出世，涸泽怕她不被万山奈所容，抱着她去了人间，等他回来，物是人非。
　　薛洺疏被万山奈带走，不知所踪。任凭他如何在他身下辗转承欢，都得不到任何有用讯息。
　　……………………

　　莫怀章从魔界回来，睁眼已经回到了上清派，他发疯一般的前往圣神教，迫切需要确认薛洺疏的安危。
　　然而任凭他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了无音讯。

　　二次征伐魔界，玄门损失惨重，三千修士命丧魔界，金丹以上修为修士基本全军覆没。
　　唯圣神教雅颂、上清派莫怀章、长生门门主沈南星幸存。
　　上清派莫怀章性情大变，神情忧郁，温文尔雅，将全部的温柔和包容给了大唐子民。
　　多年来扶危济困、有教无类，从不拒绝任何子民的求助。
　　这样雅量端方之人，却能被玄门中人一句‘师兄’激怒。
　　玄门皆道，上清怀章公子惊才绝艳、儒雅贵气、心怀苍生、有教无类，一朵炽凤羽雍容华贵，最厌人称‘师兄’。
　　他离群索居，沉默寡言，终日沉溺于上清派静心书斋，潜心修道。

　　圣神教几年内接连痛失梁老、淳于烬、薛洺疏，连一众金丹修士几无，在玄门中地位岌岌可危。
　　雅颂独挑大梁，改名‘淳于烬’，撑起圣神教苟延残喘。

　　长生门沈南星捡漏砍下高阶魔族头颅，假称魔王辛。号称独自杀应龙、斩魔王，以魔王辛首级祭奠三千修士亡魂，一时之间风头无二，奠定了长生门玄门地位。

　　玄门四大宗派，以长生门为尊，门庭若市，数万弟子遍布山海，以昆仑奴为役；
　　凤阁鸾台宗遗世独立，在宛委山孤芳自赏，不理俗世；
　　獬豸为识，神祇宫新任掌门宫主绩，白发白须，来去无踪，手握琉璃莲花盏，成为玄门中立典范；
　　圣神教夹缝求生，在鹊山一脉奄奄一息，若非借着鹊山结界，将觊觎钟书阁的修士阻挡在外，恐怕早已经成为记忆。
　　玄门地位至此改写。
　　……………………

　　二十四年后，薛洺疏作为二次征伐魔界的幸存者突然回到圣神教，玄门骚动，议论纷纷。

　　行止居士司马承祯手里拿着水壶，悠闲地为梁山静心书斋门口的牡丹浇水，看着自己的宝贝徒弟神情恍惚的走进来，眼皮也不抬，继续浇花。
　　“怎么舍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染上水珠，美不胜收。
　　莫怀章上前拱手见礼：“师父。”
　　司马承祯放在水壶，看着他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说：“你找了他二十几年，如今终于回来了，看你心急火燎的跑出去，怎么怎么一副恹恹的模样回来？”
　　莫怀章摇头，心中苦痛，嘴角有些抽动，叹息道：“徒儿不敢擅自靠近，只敢远远地确认他平安。”
　　他自责的捂着心口：“若不是我将他作为炉鼎，增长自己修为，也不会害得他对敌的时候力有不逮……”

　　一想起当日九州轮转隙中看到的，薛洺疏灵力阻滞，从高处坠落，他就心如刀割，他甚至没有办法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

　　司马承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听着他说起与薛洺疏的事，就不该随意揣测。
　　他叹息的拉着他坐在亭子里，宽慰道：“为师也只是根据你的诉说，进行猜测。或许你的修为是你自己一时感悟而成，他的意外与你无干。”
　　谁知道莫怀章是个认死理的，他本就对炉鼎之事心存愧疚，又眼睁睁爱人出了意外，生死不明，无能为力，早已经肝肠寸断。
　　乍然得知可能是因为自己将他作为炉鼎，增长自身修为，才害的他对战失利，更是心如刀绞。
　　若不是司马承祯以薛洺疏修为高深，或许有一线生机为由劝解着，恐怕此人已经心灰意冷，身赴黄泉了。

　　“你这些年把书斋翻了个底朝天，四处寻访、拜谒，可曾寻到解除炉鼎的法门？”
　　司马承祯实在不忍心自家爱徒如此一蹶不振，叹息之间，无可奈何。
　　莫怀章摇头，失望的道别司马承祯，继续将自己关进静心书斋。
　　二次征伐魔界回来的莫怀章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形单影只，就像失去伴侣的大雁，凄凄惨惨。
　　平日里只将自己沉浸在书本、修炼中，半夜猛然惊醒，痛彻心扉，无声哭泣，泪流满面。

　　凄婉哀怨，又写满了缱绻爱意的《安公子》被莫怀章用紫陶埙缓缓吹来。
　　回忆中华不注的日子就像是一把把利刃，不断剖开他曾经的不安好意，无尽思念让他写出了这首曲子，一首写满了对薛洺疏爱意的曲子。
　　想着他，想着他漫天飞舞的棕黑色笋毛，想着那个乘风而起的蠢穷奇，想着他突然偃旗息鼓，仿佛天降黑雪的瞬间……
　　他摩挲着竹雕云螭，用那朵他送给他的柳絮，自创‘柳絮因风起’。
　　在无数的大雪纷飞之日，柳絮藏在碎玉乱琼之中。
　　他站在高处，希望有人在他身后唤上一句。
　　‘师兄，你也逃出来了？’
　　………………

　　“主上，近来有人寻访百妖，想打听如何改变二公子炉鼎的宿命。”
　　美的张扬的狐姬抱着一摞书册走进太极宫。
　　万山奈颇有兴趣的抬起头，放下笔，勾起玩味儿：“让百妖告诉他，需要寻得锁魂钉、轮回杵，方可逆转炉鼎宿命。”
　　他单手托腮，笑语盈盈：“疏儿毁了丹阳鼎，正愁找不到契机让他主动去寻找炙朱雀完成最后两次满溢，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
　　狐姬放下书册，说：“司祭大人在后室等待多时了。自从二公子失踪，他可是天天往这边跑，一来一回甚是麻烦，不如干脆住在这里得了。”
　　万山奈儒雅书生气的脸上挂着轻浮，整一个斯文败类了得，抬抬下巴，说：“今天真是个心想事成的好日子，把我为兔儿特制的蜜酒端上。”
　　正当他撑着桌面要起来，狐姬单手放在他的肩头，借力坐在他的怀里，指尖在他的心口撩拨。
　　“主上，蜜酒已经送上，司祭大人已经喝了两碗了。”
　　她竖起两根手指头，妖娆的狐狸耳蹭蹭万山奈的脖颈，暗送秋波：“若是您不赶紧将这些书册看完，怕是司祭大人就要忍不住了。”
　　说着，施施然站起身来，将沾了墨水的笔低到万山奈手中。
　　万山奈一想到涸泽的模样，就是不自觉心动，不耐烦地忍着□□的冲动，加快了批阅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