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送花给我》涂瑰

8、请不要

　　“同学，”打饭阿姨不耐烦地敲了敲盘子，“你到底要什么？”

　　姜渺这才回过神，捡起饭卡指了一下平常吃的清炒土豆丝，连只茶叶蛋都没有多加。

　　在校期间饭卡上的钱只能充不能退，要等到毕业时余额才会结算给学生。她头脑很清醒，这些钱到最后终究都要还给戴应时的。如果现在就挥霍起来，只会给以后的自己增添负担。

　　下午放学又回了趟城中村，理论上说算得上是趟搬家。但她不想让司机久等，只收拾了些随身衣物，别的什么都没有带。

　　衣服也只有那么几件来回穿，她动作很快，下楼时身边只多了一只小号的旧行李箱。

　　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她放行李，惊讶地问，“只有这些？你还要长住的，再多带点东西吧。戴先生交代过，你想搬多少东西都可以，这车装不下我再帮你叫辆更能装的。”

　　姜渺摇头，“不用了，就这些。”

　　她无意把别人家布置成自己家。

　　家人在哪里，家才在哪里。相比之下，姜白媛住的疗养院都更符合“家”的定义。

　　何况她最多借住到高中毕业，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凑合一下而已，又不是在那过一辈子。

　　换了住处，晚上的兼职就得取消。但她不想完全放弃这份工作，再少也好，手里没有自己的钱就没有底气。幸好便利店老板也同意了，让她周末去上长白班。

　　不管怎么说，饭卡上的钱还是要先感谢一下人家。思忖了一路，姜渺迂回地加上微信。

　　【您好，请问是戴应时吗？】

　　司机好像没说错，她真有点社恐。打电话有心理障碍，发消息就好得多。

　　没想到她花了几分钟斟酌的好友验证，发出去之后一瞬间通过。

　　【是我】

　　都还没来得及想开场白，对面的回复就到了。

　　姜渺连忙打字，想着那间漂亮的卧室，饭卡上的巨额生活费，还有早上她拒绝的那张信用卡……忽然有好多事情要说。

　　她不知不觉打了好几行字，又斟酌删减，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就没断过。

　　彼端另一人期待了许久，还是没看到任何东西发来。

　　是有太多话要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场？俨然是要写篇小作文的架势。

　　终究不舍得她太纠结，戴应时先开口，给她接话的机会。

　　是一段语音。姜渺停止打字，抬高手机贴在耳边听。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们并没有加过微信。”

　　醇厚的低音浸着朦胧的睡意，她听得耳朵发烫。

　　微信号不都绑定了手机么？她都有戴应时的电话号码了，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她把自己未完成的小作文删掉，先回答问题。很快，第二段语音也发了过来。

　　“好聪明。”

　　是由衷的语气。

　　姜渺被夸得摸不着头脑。

　　这难道不是常识吗？大家都能想到的吧，有什么聪不聪明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屏幕上接着冒出一笔巨大的转账。

　　备注是【找到我的奖励】。

　　姜渺：“……”

　　她觉得戴应时完全误解了她加微信的来意。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目前没有其他需要用钱的地方】
　　【加你的微信也不是为了要钱】

　　【我明白，但如果你愿意向我索取，我反而会更开心】
　　【譬如我回家时，你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都不要】
　　【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而已】

　　【那么】
　　【可以亲口对我说这句话吗？】

　　看起来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没有拒绝的理由。

　　姜渺却莫名紧张起来，清了一下嗓子，按住语音键小声地说，“谢谢你……戴应时。”

　　短短的语音咻的一声发送出去，她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然而这一次，他没再像之前那样迅速地回消息了。她从忐忑等到放弃，以为对话就这样结束，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失落感。

　　直到车子驶入疗养院，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才收到戴应时的回复。

　　是一颗粉色的爱心。

　　天知道他听了多少遍。

　　**

　　和emoji系列不同，微信里的系统表情一部分有动画效果。粉色爱心跳出来时□□弹弹，仿佛是模拟心脏搏动。

　　第一眼，姜渺被吓了一跳。

　　她能想到，戴应时一定不常在国内生活，从第一次见面时阳光明朗的氛围，再到他说自己的中文写得不好，都透露出巨大的文化差异。

　　想到管家说他去LA工作，姜渺忍不住拿手机搜了一下时差。

　　洛杉矶时间比国内慢十六个小时。现在快七点了，戴应时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钟。

　　怪不得是那样的声音……吵到他睡觉了。

　　姜渺暗自记下时差，又点回聊天记录，再看一眼粉色爱心。

　　大概是天生就不擅长表达情感，哪怕是跟最好的朋友，她也从没发过这么亲昵的表情。

　　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是奇妙。她看到戴应时发这种表情，一点都没觉得冒犯或狎昵，即便惊讶，也只觉得是一种热情奔放的表达方式。

　　是她羡慕，也渴望成为的样子。但只存在于幻想，她从不敢奢望自己能做到。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光芒四射的人。可若非命运阴差阳错，又怎么会跟她有交集。

　　来的路上发了消息，姜白媛就在病房里等她，特意跟护工阿姨一起，带着她去餐厅吃晚饭。

　　护工阿姨亲切周到，又和姜白媛年纪相仿，才一天时间，两人已经熟络起来了。

　　她的话比平时还要多，说今天去逛了花园和康复室，娱乐室里可以听音乐，画画，打牌和刺绣，回来的路上还喂了湖里的天鹅。说自己还没有病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不想在病床上吃营养套餐。

　　姜渺原本还担忧她整天待在病房里会太无聊，现在倒是可以放心了。

　　“你呢？小乖。”姜白媛笑着双眼弯弯，问她，“学校给你安排的屋子好不好住？戴老师有没有把你照顾好呀。”

　　“都很好。”

　　她没说自己差点把戴应时当人贩子的事，也笑着回答，“房间宽敞又漂亮，戴老师还给我饭卡上充了很多钱，想吃什么都有。我过得比你还舒服呢。”

　　“那就好。”姜白媛不住地说，“现在都好了，我们真是幸运。”

　　姜渺从没见她露出过这样轻松的表情。记事以来，母亲就总是在发愁债务和生计，面黄肌瘦的脸上永远布着重重愁云。

　　以至于听到她说一句“现在都好了”，姜渺停下筷子，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才把想哭的冲动压回去。

　　“嗯。”姜渺说，“以后都好了。”

　　晚饭后司机载她回到住处休息。她刚把行李箱打开，云灯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你搬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时候为了躲上门催债的人，她们母女俩会出去一两天。但这次情况显然不一样。

　　【嗯，我得到学校资助了】
　　【资助人给我们提供了新房子，还给我妈妈找了医院，以后我们可能就不回去住了，下个月房租到期之前我会跟房东说】

　　【这样啊，这破地方不回来也好】
　　【你妈妈住院了？严不严重啊】

　　刹那间，姜渺眼前又闪过晚饭时母亲开心的脸，心酸得不成样子。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

　　辛苦了那么多年才终于能缓一口气，过些松快的日子，没人忍心叫她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挺严重的，不过医生说会找新的治疗方法，应该还有希望吧】
　　【还好现在有人帮我们了】

　　刚发完消息，云灯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问完她情况之后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也没办法。”

　　“嗯。”姜渺把手机放到沙发上靠着，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

　　“我靠，让我看看你房间。”视角一变，云灯才注意到她身后的背景布置。“这你资助人给你安排的？”

　　姜渺点点头，拿起手机180给她拍了一圈，得到一句相当的肯定。

　　云灯：“有点实力。”

　　“……”

　　姜渺叹气，“是吧。”

　　云灯和她不一样。她从小颠沛流离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云灯小时候家里条件非常好，是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搬进贫民区沦为她的邻居。

　　“我总觉得会习惯不了这里。”朋友面前，她才敢放开了说心里话，“今天上课的时候想，实在不行我还是去住病房吧，又怕这样不识好歹，惹人家不高兴。”

　　“怕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大胆把握。”云灯豁达道，“这下你以后就可以放心上学了，等明年考上个最牛批的学校，也让他知道他的钱没白花。”

　　“我看他家这水平，听他对你这个态度，到时候就算你要出国读书他也会愿意资助你的。”

　　“那不行，肯定不行。”姜渺果断拒绝。“等我上了大学就搬到宿舍去，自己找工作挣生活费，早点把钱还给他。”

　　“你这人真是……回避型人格，很吃亏的知不知道。”云灯恨铁不成钢道，“木头脑袋。”

　　然而受认知差异影响的思维，一时半刻很难纠正。

　　姜渺也不生气，只笑一笑说，“周末我们在店里见面吧。”

　　她在南江就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即使搬了家也不想疏远。

　　行李箱还摊在地上。跟朋友聊完，姜渺下楼去找洗手间。

　　这栋房子的管家优雅端庄，气质谈吐都无可挑剔，但无形之中流露的优越感丝毫没有让人感到亲切。

　　她直觉Rachel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相应的也就不太愿意过多地交谈。

　　早晨上学时她瞄到一楼好像有洗手间，宁可自己去找一找。

　　姜渺循着楼梯往下走，发觉比起昨晚，这里增添了许多高大的绿植。

　　应该是今天刚送来的，各个厅堂和走道里都有。看起来像热带蕨类，叶片宽大而美丽，形状各异，比花朵还要引人注目，一副不好好爱护就会很容易死掉的金贵模样。

　　“晚上好，姜小姐。”Rachel恰好在一楼，和对接的师傅验收这些植物的状态，看到她出现露出讶异，“是有什么需要吗？”

　　姜渺摇头，“我只是要去一下洗手间。”

　　“你用自己的就好了呀，里面你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

　　她抬了一下眉毛，讶异的声调有些微妙的上扬，连嘲笑都是这样得体的隐秘，“房间里就有洗手间，你还没进去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