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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晏启山原本有些走神,听了傅真这话顿时惊讶地挑眉笑出声。

      大雪倾城,车窗宛若流动的老式黑白屏幕,浮光不时掠过他疏朗的脸庞,清浅,轻盈朦胧,看不分明。

      他俊美的侧影宛若肃穆典雅的古希腊雕塑,衬着幽暗明灭的霓虹,有种惊心动魄的生动流丽,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柔情。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又藏着一丝纯真和脆弱。

      傅真按捺住慌张,“您笑什么。”

      “我是男人,”晏启山侧身紧挨着她,低声轻咬她耳朵,“不要问男人这种问题。”

      温暖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有种被他拥抱的陷落感。傅真耳朵一热,但语气很平静,“我只是随便问问。”

      晏启山唔了声:“又不去我家了啊。”

      傅真淡淡地笑笑,“我五点钟坐早班车回富阳。”

      晏启山目光由上而下将她整个儿扫了扫,然后注视她的眼睛,很是困扰地笑起来,“怎么办?我这会儿真想把你带回家了。”

      他教养很好,即便说着如此露骨的话,通身气派依然矜贵得体。

      傅真仍绷着白皙的小脸,心却一阵一阵地烧了起来,一下子想起了别的事。

      此前,次贷危机之前,她曾天真地怜悯地嘲讽卷入“券商拉票陪酒门”的寒门学姐汲汲营营精致利己机关算尽太聪明。

      没想到不过短短半年,她也沦为处心积虑算计真心的一员。

      但她也有充足的理由:若见识过繁华,谁能甘心困守平庸蒙昧?

      光影飞逝,玻璃窗上,男人寂静迷离的轮廓如梦境般深邃、遥远。

      这是她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傅真心情没来由地潮湿起雾,淡漠的眼眸倒映着下雪的城市、衰败的风景。

      滚滚红尘里,她听见海的暗涌,带着放纵的微醺和寂静安然的凉意。

      因为不知如何回答晏启山那句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话,傅真疏离地沉默着,装作心事重重、神色戒备、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而实际上,她只是在看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

      香息缠绕,无边无界的荷尔蒙肆意暗涌,缓慢游走全身。

      晏启山沿着她起伏的腰线抚梳她的脊骨,情绪温热,淡淡的鸢尾琥珀厮磨入细腻肌理,层层叠叠的香气交织着暖意,不停地试探着,堂皇,隐蔽,原始。

      傅真耳廓发烫,下意识不安地躲闪。

      但晏启山却捏住她下巴,欺身吻住了她柔软的唇,带着疑惑地低声耳语,“怕什么?”

      她惊得呼吸都停滞了,可晏启山却在司机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辗转着,语气含着轻笑,浮浪又柔情,还很随意,“之前不还挺放得开的?”

      原来之前他是故意看着她一次次窘迫出糗?

      傅真眼睛瞟向远处闪烁的信号灯,微微失神,他们这种人是不是都这样,表面斯文矜贵,骨子里荒唐无理,把作弄别人当乐趣。

      “你不要以己度人,我虽然穷,但做人向来干净清白。”

      其实这话挺伤人的。但晏启山依然语气戏谑,“可是刚刚我们已经不清白不干净了。”

      “你……”

      傅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迎着雪色,湿漉漉的眼角波光粼粼,宛若缀了水晶。

      晏启山一愣,忽然想起一段祷告:世间千百种罪名,或悲或喜,或嗔或痴,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我的罪恶罄竹难书。

      “生气了?”他伸手想替她擦一擦。

      “没有。”傅真躲开扭头看窗玻璃,态度冷得带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晏启山也沉默了下来,出了横桥就换到前排亲自开车去了。

      望着男人凛若冰霜的表情,傅真心里一片冰凉,含金汤匙出生的京城子弟果然个个心高气傲,一个不高兴就甩脸子。

      如果知情人听得到傅真的OS,肯定要大呼误会。

      虽然晏启山长得很排场,但他本人其实并不爱装腔作势摆派头,反而性格十分温和从容,处事亦克制很有涵养,那些过于直白的话真的只是成熟男人的坦诚。

      不过,后来傅真无意中也从别人那里得知了——

      晏启山从小国外念书,一路伊顿剑桥念到麻省MBA,07年年中次贷危机引发外贸风波,局势瞬息万变之际,受命负责带队前往参加调查听证会,无翻译独自接受联邦贸易委员会十几个官员轮番质询。

      面对各种粗鲁无礼的刁难,他流利自如、敏捷缜密,凌厉又不失儒雅,全程谈笑风生,半点亏都没吃。

      美国FTC都没能从他手上讨到任何便宜,更何况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目的,但他愿意。

      ……

      暗蓝色的夜幕下,汽车不疾不徐地穿梭在漫天大雪里。

      拌嘴后,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气氛持续低迷。晏启山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傅真坐立难安。

      他们仿佛进行了一场冒险的午夜飞行,满怀柔情和坚韧,短暂逃避俗世重围,迷航在浓雾与盐花颗粒里,逐渐与人间失联。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夜幕无垠,终章是一阵突兀的铃声。

      傅真接到了奶奶打来的电话。老人家絮絮叨叨的问她到杭州了没,饭吃了没,晚上住哪里,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别冻着。

      其实平时和老人并不亲,但此刻她瞬间红了眼眶:“现在正准备和朋友去吃夜宵呢。等天一亮,我坐第一趟早班车回来。”

      挂断电话后,眼泪瞬间断线珍珠似的成串掉下。

      晏启山瞳孔一颤,他怎么也想不到,2007年,年关将至的雪夜,忙碌一天后,他支走司机,载着无处可去的小姑娘,冒着严寒去吃夜宵——尽管他并不饿。但小姑娘还不领情。把他怼了一通,结果把自个儿怼哭了。

      他缺乏经验,胆战心惊地放缓车速,字斟句酌地哄,“下雪天哭鼻子会长冻疮的。”

      但小姑娘忽然又和颜悦色了,没怼他“不用你管”,而是说“没事儿”。

      其实傅真怼完人么没多久就后悔了。好在室友传授过恋爱宝典,懂事的女孩知道见好就收,因势利导。

      因此,她借坡下驴,勉强笑了笑,对着窗玻璃用指尖揩眼泪,姿态力求完美,“我一会儿就好,您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

      汽车驶向高大城市防风林带旁,最终停在了一片落雪簌簌的阴影里。

      望着小姑娘泪眼娑婆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晏启山心里微微叹气,伸手揉揉她脑袋,低声说,“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对。”

      傅真一面提醒自己,他深更半夜和满屋男男女女聚会,情场浪子一个,肯定不是好人,一面抬眼看向他,淡淡地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家。”

      怯生生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想家啊?”晏启山沉吟片刻,笑着张开双臂,语气没有丝毫暧昧,“那哥哥的肩膀借你靠会儿。”

      他自称是哥哥,被她指桑骂槐怼了一通却依旧全无芥蒂,温暖得像春天。

      空荡荡的街区雾气弥散,灯火融解在这白茫茫的人间,勾起烟波浩瀚。

      迷梦中,男人幽暗明澈的眼眸宛若缀了华彩,流光溢彩,初看纸醉金迷动人心脾,再看红尘俗世里,旧事和新愁一笔勾。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则为他,一念关山。①

      望着他真诚的眼睛,傅真只觉得心也发颤。

      漫漫冬夜,所有防线于此刻土崩瓦解。理智还在踟蹰,身体却已飞蛾扑火,转瞬落入一个温暖有力量的怀抱,被淡淡的琥珀鸢尾香轻轻包裹住。

      “刚才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没有哄人经验的。”耳畔穿来他低声的呢喃。

      傅真晕乎乎的,皱眉抱怨到:“谁让你取笑我欺负我的。”

      “如果亲你一下也叫欺负的话,那我确实还想欺负你……”晏启山刮刮她鼻子,温柔地搂住她,缠绵地吻了上去,颇有些如痴如醉的意思。

      原来喜欢一个人确实不用太久时间。一眼就够了。

      傅真跟自己和解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拥抱他,就像拥抱一轮月亮那样,满怀虔诚和希冀。

      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抵达豆角月亮小酒馆后,晏启山将傅真的手兜在了自己大衣的兜子里。

      酒馆老板娘是位非常时髦的的老太太,长得像黄柳霜,妆容如同老上海的香烟拍子,戴非常浮夸的红色流苏耳坠和多层珍珠项链,黄色曳地旗袍外套件紫色广袖皮草披风,倔强地凉鞋配白色蕾丝短袜,脸上厌倦的神色生动演绎“老娘就是要这般独美,美到老,美到死”。

      非常潇洒有品位的打扮,一看就知道很贵。

      傅真有些羡慕,也有些自相形惭。她认得她的旗袍,Dior1997年海上花秀场款,美是昂贵的。

      这是一个离她非常遥远的世界,她得付出代价才能获得门票。

      “雪华姐。”晏启山同她打招呼。

      老板娘满脸笑容,眼睛停留在傅真身上,语气很是意味深长,“启山,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晚来吃夜宵哦?”

      傅真有些不好意思,但晏启山很淡定,“她刚到杭州,我们过来觅食。”

      “那去包厢吧,暖和点,还能看运河雪景。”

      他们临窗而坐,老板娘非常爽气地送了一壶热红酒。

      晏启山询问她想吃什么,叫她随便点没关系。可她此前从未光顾过任何酒吧、酒馆,于是十分拘谨地表示,“你点吧,我随便吃一点就好。”

      “那你喝点酒暖和下。”晏启山给她倒了点热红酒,拿起笔唰唰唰几下迅速搞定。

      “你不喝吗?”傅真无端地紧张,问完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顿时一窘。

      晏启山微微笑着,“我得开车载你回家呢。”

      傅真招架不住那样雾蒙蒙的灰瞳,只好低头假装听歌。

      外面搭了个水上舞台,有人淋着雪,在那里一首接一首地唱缠绵悱恻的爱情金属,都是芬兰摇滚乐队H.I.M的经典曲目。

      傅真听得入迷。晏启山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姑娘喜欢哥特金属。但惹哭她的前车之鉴,他没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侍应生很快推着餐车来上菜,樟木桌上餐碟摆的满满当当:盐烤鰤鱼下巴、梅酱起司鸡胸、明太子西葫芦、紫苏梅渍起司桃太郎番茄……

      傅真回过神,忍不住说:“太浪费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

      “给你吃的怎么能叫浪费呢?快尝尝喜欢合不合胃口。”晏启山把筷子递给她,语气温和,一双桃花眼月牙一般弯弯含笑,灼灼生情。

      傅真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被他刮了刮鼻子,才反应归来,红着脸埋吃东西。

      晏启山自己不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她餐盘上添菜,“慢慢吃,别噎着。”

      傅真紧绷的情绪终于慢慢松缓下来,但还是说话不多,只说说:“味道很好,您也吃。”

      晏启山怕她尴尬,边看发进来的短信,边偶尔夹点素的配着茶陪她吃。

      短信是慕伯循发来的,主要是抱怨启玉最新作妖手段,顺便发牢骚:三哥你是不是中邪了,你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好了?

      他回:她不是陌生人,我听过她唱的桃花扇·折桂令。

      那天,她在台上哀哀戚戚,含着泪光,一唱三叹,“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堕楼高。银镜里朱霞残照,鸳枕上红泪春潮。”

      曲终人散,他在剧场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寂静的凌晨,雪始终纷纷扬扬地下着。

      傅真彻底松懈下来后吃得熏熏然,醉呼呼地托腮侧耳听外面的声音。

      水上舞台那边捧场的人寥寥无几,但台上人已经唱得撕心裂肺。细细一听,是那支one last time。

      伴随着一段吉他失真和鼓点,电台突然开始插播新闻——

      “南方暴雪突袭,所有高速已紧急封道,请各位旅客注意查看航班、列车延误信息,以免影响年末出行。另外,寒潮来势汹汹,接下来各省预计会面临不同程度的缺水缺电,请大家合理储备生活物资,严禁哄抬物价。”

      紧接着,公共短信也进来了:我省富阳山区大雪封山,积雪深度超过20厘米,多个路段冰冻严重。为保障交通安全,目前富阳境内部分村镇公路、所有省道、国道和高速已依法实施应急抢险交通管制,过路车辆请注意绕行。同时提醒各位市民,极端天气注意防寒,如非必要切勿冒险进出山区,若遇紧急情况可拨打119救助。

      傅真愣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家就是富阳山区……

      晏启山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很让人信服:“去我那里凑合几天,路通了第一时间全须全尾的把你送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收藏、评论、营养液、霸王票。喜欢本文的话欢迎多多宣传^^
    ①“则为他,一念关山”是我为了符合故事语境自己接上去的,灵感李白的长相思“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②很多年前我去过富阳深山里畲族村落。杭州西湖区出发,历经两个半小时抵达。山路九曲十八弯。沿途草木葱茏,风景如画。若遇雪灾,确实没法进出。历史上,雪灾是08年1月爆发。文中提前到07年12月下旬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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