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鹤雪衣

33、天下大同

　　夜幕低垂，小院里，凉风习习，虫蚁在草丛中窸窣作响。

　　“苏挽！”

　　苏挽抬头，看见了推开的房门，以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苗争春。

　　这一声呼唤，让苏挽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苗争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站在房门口，推开门，强作镇定，叫她的名字：“苏挽，你先过来。”

　　也是，她们三个人就站在屋门口，说了这么久，房间里的苗争春又不是聋子，肯定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而她到底听到了多少呢？
　　苏挽的心揪了起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虫耳和屠烈看了一眼苗争春，两人都没吭声。苏挽一步步走过去，只觉得脚步有千斤重。走到房门口，苗争春伸出手来，急不可耐地拉着她进了房门，再关上门，插上门栓。

　　她浑身都在发抖，矮小瘦弱的身体靠在门上，死死地抵住，生怕这外面的两个人会贸然闯进来似得。

　　“苏挽，他们在撒谎，”苗争春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瞳孔放大，既恐惧又愤怒，红着眼眶，抵在门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是那个什么玄煞阴女，你要相信我！”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娘跟我说了，我亲生的爹就是一个小商贩，我真的是普通人，你相信我——”

　　说着说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冲进苏挽怀里，抱着她的腰，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慌张地央求道：“苏挽，你把他们赶走吧！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把他们赶走！”

　　她出生乡野，在狭隘浅薄的认知里，修士就已经是呼风唤雨，相当于神仙的存在了。

　　而苏挽，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修士。

　　苏挽是个修士，那她肯定能把外面这两个人打跑，肯定能，对吧？

　　可在看见苏挽的表情时，她充满期颐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他们比我强太多了，争春，”苏挽几乎不敢看她的脸，低着头轻声说道，“但是你放心，他们这一趟是冲着我来的，只要——”

　　“骗子！”苗争春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苏挽抬起头，苗争春松开紧紧抱着她的手，脸上愤怒又失望地看着她：“你说你是修士，怎么可能打不过他们两个凡人！你连邪祟都能收拾得了，还赶不跑两个凡人吗！？”

　　苏挽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苗争春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外面来人的身份，不由苦笑了一下：“他们也是修士。”

　　苗争春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她才开口喃喃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修士吗？”

　　过去的十年里，在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小城镇上，她从未见过，甚至是从未听说过修士的存在。

　　那些甚至比鬼怪精魅的传说还要缥缈不可信。

　　苏挽出现，而后，更多的修士就接踵而至。

　　她从来都以为，苏挽只是一个特例。

　　那些传说中受人供奉，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仙人们，就应该高高地呆在天上，怎么如今接二连三，都下了凡尘，贸然闯进她的生活里来，把她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苏挽见她神情悲愤交加，伸手想要拍拍苗争春的肩膀安慰她，却被她啪的一声，挥手打开了。

　　“别碰我！”苗争春瞪着她，通红的眼眶里眼泪不住地往下坠，像一头被关进笼子里遍体鳞伤的困兽，歇斯底里地冲着每个妄图靠近她的人咆哮，“别在这里假好心，要不是你把他们引来，他们怎么可能找上我！”

　　苏挽愣住了。

　　苗争春站在原地，愤怒又怨恨地瞪着她。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声，从刚刚就一直坐在旁边书桌后的赵老夫人开口说道：“苗苗，你过来。”

　　苗争春流着泪走了过去，赵老夫人显然也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她抬起眼，看了一眼苏挽，又看向苗争春，低声说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遇到的事情的时候要沉稳，”她揽着苗争春，柔声安慰着她，“苗苗，你姐姐会不会害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苗争春流着泪，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苏挽不会害我，可我好恨，她跟外面那两个人，都是修士！姥姥，你也听见了，是修士要抓我，挖我的肉，吃我的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为什么我是凡人，他们是修士，我要任由他们宰割！”苗争春悲愤至极，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满心痛苦和愤怒无处可去，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苏挽默不作声，也无话可说。

　　凡人的公序良知，怎么可能束缚得了这些早已超脱肉体凡胎的修士们？

　　孰强孰弱，她苏挽难道不清楚吗？
　　谁又能强迫一个呼风唤雨的强者，去遵守弱者的规则？！

　　房间里静默良久，她歉疚地说道：“争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你别太伤心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没等到苗争春的回答，只好推门出去。

　　院子里，虫耳和屠烈一站一蹲，虫耳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借着稀薄月色，苏挽只看到青石地上数道错综复杂的划痕。

　　见到苏挽出来，他也不意外，不以为然地对着苏挽说道：“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但这反应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了。”

　　“要是我十岁的时候，谁告诉我，我是个玄煞阴体，我肯定当场就崩溃发疯直接自尽了。”他耸耸肩。

　　虫耳站起身来，丢掉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朝苏挽伸出手来，微微笑道：“初次见面，我叫虫耳，欢迎加入异人。”

　　苏挽没有回应他的示好，她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认出她是玄煞阴体的？！”

　　只要能抹去玄煞阴体的痕迹，也许苗争春还可以在平安县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不再被人发现！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虫耳收回了那只空悬着的手，笑道：“这有意义吗？她既然都知道自己是玄煞阴体了，从此之后就会永远生活在惶惶然的恐惧之中。你一心想让她活着，也不考虑下她活得好不好吗？”

　　虫耳眯了眯眼，看向那间紧闭的房门：“从今天起，这个小丫头不会再相信任何接近她的人，连睡觉的时候恐怕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生怕枕边人害她。毕竟她的五脏六腑，骨血发肤都能拿来铸造神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谁能保证自己不会为之所动？”

　　“就算你能保证，那你能保证她相信你的保证吗？”

　　怎么还给套娃套上了？！

　　苏挽瞪他一眼：“我就问你，能不能把她玄煞阴体的身份给掩盖住，你怎么跟我扯那么多！”

　　虫耳思索了一下，托着下巴，点头道：“应该是有办法的吧。我听闻玄门梵音寺有一种名叫大印咒的奇门法术，可以抹去一个人命格中的某个特质，使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会忘记这种特质。”

　　“当然了，我也是道听途说。”虫耳摊手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趁早打消了这门心思。不说别的，你把这样一个玄煞阴体带到玄门里，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何况大印咒要梵音寺的主持才能施展，咱们又是异人，和他们不对付。就你这不入流的道行，估计还没靠近梵音寺山脚，就被寺庙守卫给一刀砍死了。”

　　我知道我弱，但你也不必时时刻刻嘲讽我吧？
　　苏挽听得心头极为不爽。

　　虽然这个办法多半行不通，但至少总归是一线希望。

　　苏挽忽然感到不对劲，她面露迟疑地看着虫耳和屠烈，问道：“照你们说的，玄煞阴体在玄门之中如此稀世难求，那你们为什么不对玄煞阴体动手？”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在一直对自己反复强调玄煞阴体的珍贵和稀有，把苗争春以后的境遇说的那样凄惨痛苦，催促她早点动手杀了苗争春，但为什么他们怎么根本没有表现过有对苗争春出手的念头呢？

　　甚至还说出一些类似于无解的选择，让半逼半催让她自己来做决定。

　　虫耳看着她，呵了一声：“我们为什么动手？反正现在这玄煞阴体又跑不了，我干嘛要去犯禁？”

　　“犯禁，犯什么禁？”苏挽好奇问道。

　　虫耳一晃扇子，诶嘿一声：“哎呀，你难道不知道异人一派最基础的规矩吗？”

　　“天下大同，仙凡平等，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要一视同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七位主星神长老们定下的异人门派第一条规矩，”虫耳念出了这句背得滚瓜烂熟的话，继而尴尬一笑，“不过，其实我也不清楚，玄煞阴体到底算不算人。”

　　这种规矩背后所代表的众生平等之义，听着……怎么也不像是这个仙侠世界的产物啊？！

　　苏挽心中越发笃定，创建深空的七位主星神绝对是穿越者之类的人物！再不济，肯定也是像她这种魂穿的。

　　虫耳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保险起见，要是我和屠烈动手杀了她，主星神多半会治我们的罪。而你不同，你还没有正式加入异人，你杀她，是为了让她解脱，你也知道，玄煞阴体活在这个世上，也多半是受苦，倒不如你来给她个痛快，这事情有可原，倒也不算坏了异人的规矩，顶多受点小罚。”

　　“何况，你要是杀了她，我还可以把她的尸体带回去，给空念长老炼破境灵丹，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多划算的买卖。

　　虫耳说完这番话，立刻展开扇子，老神在在。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觉得玄煞阴体活在世上，将来肯定是有吃不尽的苦头，不如让苏挽早早给她一刀解脱了，他还可以拿尸体去派上大用场。

　　至于苏挽会不会受罚，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敢情你们特么的在坑我？！
　　难怪他们一直在把苏挽往那个选择上引，却根本没表现出任何想要抢夺苗争春的想法。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利害干系在！

　　在深空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这两个人显然不太靠谱，没想到刚一见面，就给她上了生动且深刻的一课！

　　她真是差点就被他们给绕进去了！

　　苏挽脸都要绿了，虫耳见她似乎要发火，忙不迭地说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个字作假，不信你问屠烈！”

　　屠烈冷笑一声，瞧了一眼虫耳：“我不知道。”

　　“你这人真不厚道！”虫耳摇晃着扇子，说了屠烈一句，又转头看向苏挽，“反正我事情也都说完了，这丫头在你手上，又是你的家人，是死是活，看你自己。”

　　“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凭你这点本事，你是守不住她的，她迟早会碰上修士，无论玄门还是邪修，等到那一天，你会一辈子后悔今天没有直接给她个痛快！”

　　苏挽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你说，我心里清楚，但凡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让争春去死！”

　　“勇气可嘉！”虫耳朝她假惺惺地竖起了大拇指。

　　苏挽情不自禁地白了他一眼。

　　知道异人有这条规矩，看样子他们都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遵纪守法，苏挽不由得心中一松，态度也更加随和了些。

　　苗争春的事情，总算能缓一缓了。
　　——至少，她暂时不需要做出这样的抉择。

　　虫耳也不见外，他拍拍手，说道：“好了，跟我进深空吧，既然咱们已经碰面了，我也该把我们的方位禀报给泰岳殿下了。”

　　苏挽摆手：“你们进就行了，我就不用了！”

　　开玩笑！
　　她还没达到能元神出窍的境地，现在怎么可能进得去？只有等晚上睡觉的时候神魂分离，她的元神才会被玉碟给带进深空里。

　　虫耳看了她一眼，没多怀疑，和屠烈都从怀里翻出来一个玉碟，握在手里，两眼一闭，身体犹如定格住了，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不再动弹。

　　苏挽见他们进了深空，立刻火急火燎地朝着天道问道：“异人的事情，你清楚不清楚？！”

　　天道刚刚一直没吭声，就是怕扰乱了苏挽的思路，叫别人看出来她的异样来。此刻见屠烈和虫耳进了深空，才敢重新和她对话。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正文的天道，结局变了，后续的番外自然也跟着变了！”天道也显然不清楚他们的存在，旋即，它又说道，“不过，我应该能肯定，异人和你应该不是同种来路。”

　　“同种来路？什么意思？”苏挽满头雾水，不由问道。

　　苏挽正等着天道的下文，却忽然听到旁边虫耳啊哈了一声，再转头一看，他俩竟然已经从深空里出来了，此刻正拿着玉碟，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天空。

　　深邃的夜空中，无星无月也无风，漆黑空无一物。

　　屠烈也微微怔愣，一贯冷硬不耐烦的脸上，浮现恭敬和向往：“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明姬殿下！”

　　“我还没登上过明姬殿下的星舰呢！”虫耳兴奋地展开扇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星舰？

　　不是吧？我没听错吧？！是我想的那个星舰吗？

　　苏挽听到这话，不由愣住，神色错愕地顺着虫耳的目光，望向头顶上的天空。

　　在那漆黑一片的夜幕之中，从远处的天穹深处，一颗明亮璀璨的星辰破云而出，犹如跃出水面的梦幻烟火，照亮了四周朦胧的云层，从漆黑的天穹间朝着她们急速飞驰降临。

　　即使还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已经隐约从云层中传来了。

　　当看到这象征着极致科技和毁灭所凝结的产物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苏挽瞳孔地震，此刻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滴个乖乖？！

　　即使是在她的那个时代，科技也绝没有发展到能把这么大一座航空星舰给送上天的地步吧？！

　　随着高度下落，航空星舰在视野中也发清晰。如同一头遨游在云中的巨鲸，这象征着毁灭和武力的庞然大物整体流畅华美，如同一座悬浮在高空的城堡，整体都闪烁着钢铁冰冷的金石光泽，舰体上闪耀着无数道绚烂的灯光。

　　无数架漆黑的飞行器在星舰周围巡游，保驾护航，如同数只翱翔在苍穹，在夜间翩然降临的钢铁巨鸟。

　　——我莫不是走错片场了吧？！
　　苏挽目瞪口呆。

　　她呆呆地望着这座从天而降的巨大星舰。

　　星舰下沉到了一定距离后，便浮在高空，不再下落。

　　而在星舰之上的正前方露台上，一头火红色的鹿角巨狮昂着高傲的头颅，居高临下，趴伏在地。

　　一张明艳妩媚的面容，在亮若明昼的聚光灯中心，轻俯瞰着这尘世间。

　　犹如神女俯瞰世人。

　　明姬站在星舰露台最前方，宽袍广袖，衣诀纷飞，绫罗柔软的裙摆在风中轻舞，犹如神话中走出来的爱欲化身，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科技之光，终极武器，冰冷钢铁——以及高站在这代表着至高威慑的星舰驾驶台上的曼妙身影。这两种糅合着极端事物的画面，此刻带给人的震撼，前所未有。

　　星舰之上，明姬眸光流转，看向苏挽，嗓音空灵而妩媚，微微笑着，眉梢眼角都染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和温柔，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瞧，我说过，咱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看，我没骗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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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七主星神并不全都是穿越者。感谢在2023-05-23 22:00:47~2023-05-24 21:5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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