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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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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日子,总是相安无事的。
池疏景的作息比较规律,早上8点起床,在天台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喝一杯牛奶当早餐。午餐和晚餐,他喜欢在街区散步后,随便挑一家小餐馆吃。晚上11点睡觉,戴上耳塞,点上香薰蜡烛,在或馥郁或清淡的香气中沉入梦乡。
这样一种作息,让他很少碰上考试院的其他居民。
偶尔在早上出门时,会看到一位装扮整齐、好像是精英阶层的高大男人出门上班。那个男人有着深邃的骨相,挺拔的鼻梁,还有一双沉郁的眼,是池疏景喜欢的长相。
所以池疏景见到他,总会慵懒的眯起桃花眼,和他打招呼。
几次碰面后,池疏景了解到,男人名叫徐文祖,是牙医,在附近开一间自己的牙科诊所。
至于其他居民……
虽说大部分碰面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而过,池疏景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明职业的温和大哥型青年,看到他眼中总是一闪而过的惊艳,然后是令人感到冒犯的不收遮掩打量。
半夜喜欢发出怪叫的傻子,浑身上下写满了猥琐二字,看池疏景的眼神也让人不适。
带着黑框眼镜,总是不出声站在走廊阴影处的恶心大叔。即使他说话有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池疏景仍能感受到恶心的侵略性。
除了这几个印象深刻的怪人,还有一个备考的女生,叫韩贤美,每次看到他都脸红的不敢直视,自称是乡下来考学的。一个整天嚷嚷着要搬出去的矮个子,大三辍学,喜欢喝酒,喝醉了半夜会唱歌,他的门经常被哐哐的砸。
这是一个暴雨将至的黄昏,池疏景加快了脚步,从一个街区外赶回来。踏入伊甸考试院的最后一刻,淅淅沥沥的雨水便打湿了土地,空气中萦绕着潮湿的土腥味儿。
他身上什么也没带,只拿着手机和一杯冷饮,只是冷饮在快步走路时洒了一些在手臂上,这让他恶心极了,随手把剩了一半的冷饮扔进客厅的垃圾桶,他迅速去冲了个冷水澡。
若非外面突然下雨,池疏景是不会回伊甸考试院洗澡的,他会找个钟点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缺钱,也从不缺钱。
只是冲完凉水澡时,他感到了一股黏腻的视线。
有人?
他漫不经心的把潮湿的头发往额头后一拨,朝淋浴间外看去,可肮脏而昏暗的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突来的打岔让他没心情继续冲澡,他粗鲁的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的换洗衣服——
“阿西!”池疏景一瞬扔出去最顶上的旧衣服,“什么东西!”
一滩黏腻的,蓝色的液体,粘在他换下来的衣服上,在他毫无防备的拿衣服时,黏了一手。
谁……?
极巨的怒火冲上心头,池疏景白皙的皮肤难耐的起伏着,漂亮的眼睛一瞬爆出几根血丝。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看到这位第一面总让人以为是娱乐圈人的漂亮青年露出这副模样,一定会感觉是在做梦。
他用力地把旧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一直到出了淋浴室,走到餐厅,都没看到任何人,他只能自认倒霉。
他打开冰箱,准备拿一瓶冰牛奶喝,手却抓了个空。
……?
仔细看去,他明明还剩三瓶的瓶装牛奶,竟然一瓶都没了。
冷静,冷静……池疏景在心中劝着自己……在这种地方,被偷东西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几瓶牛奶而已。
可焦躁和狂怒疯狂的涌上心头,他像溺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这股火烧一般的愤怒感仍无法消散,甚至更烈。
他们……这群蝼蚁……竟敢?怎敢?!
突然,一阵笑声传来,池疏景回头,是那个傻子。傻子手里捏着廉价的塑料小水枪,佝偻着身子,猥琐的小眼睛发着光:“嘿嘿……漂亮的小哥……你生气了吗?嘻嘻……”
“是你干的?”
“我,我干什么了?我不知……不知道,嘻嘻……”
池疏景定定的看着他:“我的衣服,是你弄脏的吧。”
“什,什么衣服?不,别吓……别吓唬我,嘻嘻嘻……”
面前的傻子如臭虫般扭动着身子,池疏景突然露出一个堪称靡丽的笑。
他是真的很漂亮,面无表情也让人感觉多情的桃花眼,漆黑如渊、黑白分明的瞳孔,还有下唇微厚的嘴。笑起来更是熠熠生光。
“这次我没证据,就算我输了。但是下次……如果被我抓到,我会把你的两只手都砍了。”
池疏景漆黑的眼神没有露出傻子的眼神一颤。随即,傻子又吱呀怪叫起来:“哎呀,我好害怕……害怕,你别吓我……”
池疏景懒得与这个装傻的臭虫多聊,他路过傻子的时候,又扯出一个柔软的微笑,然后狠狠一脚踢在佝偻背上。
臭虫毫无防备的被踢翻,肉\体撞击在冰箱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看着他颤抖着身子挣扎起身,池疏景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着离开。
他本要直接回房间,远远地听到客厅的喧嚣声。
那个大三辍学的矮个男生,正在和大声和房东大婶理论。
“他绝对进我的房间了!他妈的,别以为我喝醉了就不知道!你让开,我要和他好好算账!”
房东大婶背后,竟然是刚才被池疏景撒气踢了一脚的傻子。
池疏景睁大眼睛,好奇心立马熄灭了他的怒气:竟然是双胞胎?有意思……
另一个傻子躲在大婶背后,嘻嘻的笑着:“大叔不要这么生气……嘻嘻,会长皱纹的……”
大婶好说好聊的拍着辍学生的肩膀:“哎呀,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是非对错的嘛。你说他进了你房间,你有证据吗?”
辍学生一顿,气朝大妈洒去:“总有监控的吧?你把监控调出来!”
大妈脸上和善的笑容消失了。
像是机器调换了显示画面,她拙劣的妆容下总是堆着的慈和微笑,变成了缺失人气的冷漠。
屋里尴尬的空气一瞬静了下来。外面,瓢泼的暴雨声砸的让人心烦,一只苍蝇嗡呀着路过,傻子一抬手拍死,又嘿嘿笑起来。
“大叔,嘻嘻……要是看了监控,我没进你房间,没进,嘻嘻……要怎么办呢?”
辍学生的气势,像被浇了冷水,早在大妈变脸时消失了。他结巴着:“没进?……怎么可能没进?”
“我说年轻人啊,说话前要过脑子的啊。这个社会可不是到处都忍让你的无礼取闹的,”大妈冰冷的眼底蔓延着意味不明的压抑,“都是住在一起的人,怎么能凭空怀疑邻居呢?你给他道个歉,这个事就揭过去了。”
那辍学生脸上红一片白一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额上满是冷汗。他到底也没道歉,嘴里喃喃着脏话,甩门就走了。
好像是现在才发现池疏景的到来,大妈扭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笑容了。
“哎呀,让我们新来的看笑话了……这群年轻人啊真是,阿西,老是给人添麻烦……”她殷勤的用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了擦客厅的小桌子,“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快坐,大妈给你泡冰咖啡喝。”
池疏景漫不经心的坐下,眼光随意的扫过客厅里的另一个双胞胎傻子。
都说双胞胎心有灵犀,傻子猥琐的笑脸上,是一双满是审视的眼。
“你叫什么来着?”池疏景挑眉,“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傻子嘻嘻的笑,他的手胡乱的抽搐着,不合体的T恤被他扯动的变型:“你,你见过我哥哥了呀,嘻嘻……”
“他叫卞德秀,”大妈手里握着一杯冰咖啡,递给池疏景,“尝尝,冰咖啡,很好喝的!”
池疏景道谢后接过,装作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如果他记得没错,这大妈叫什么来着……严福顺?
“他们两个住在这,是政府拨款?”
“哎呀,哪有什么拨款呀,”严福顺好笑的摇头,“大妈我不忍心看他们流浪,就让他们住了。你别看他们吓人,他们很胆小、善良的。我们考试院虽然条件差点,但住的都是好人!”
像是求证一般,严福顺的眼睛紧盯着池疏景看:“对不对?”
池疏景朝她温柔的笑:“是。”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严福顺乐呵呵的去做晚饭,邀请池疏景一起吃。餐厅里,双胞胎哥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没人注意到之前发生的冲突,池疏景的嘴角微微压下。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保鲜盒,里面是红彤彤的肉,似乎要做生拌牛肉。池疏景看了一眼,就觉得没胃口,便找个借口拒绝了。
离开餐厅时,他正好撞见了几个房客。
温和的大哥,黑框眼镜的猥琐青年,还有……坠在最后的,一身西服,与伊甸考试院格格不入的英俊男人。
池疏景温驯的打招呼:“文祖哥。”
许是他的这声招呼太过亲昵,所有人一瞬把目光打在了他身上。
这些目光里,有玩味,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恶意。但池疏景从小便在无数人的目光中长大,他像是丝毫不在意视线一样,继续笑道:“今天下班很早哦。”
“嗯,”徐文祖也朝他微笑,“暴雨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客人,我就让大家先回家了。”
“天气预报昨天可没说会下雨,希望晚上早点停。”
“你不喜欢雨天吗?”
“没有,”池疏景眨眨眼睛,“我只是不喜欢‘突发事件’。”
徐文祖温柔的点头:“是的……很多人没带伞,会被淋得猝不及防吧。”
寒暄完,池疏景便道别离开,却不料,徐文祖突然开口。
他的嗓音很好听,第一次听到时,池疏景好像看到了蛇。
现在,那条花色斑驳的蟒蛇,滑过燥热潮湿的雨林,从漆黑中朝他而来。它吐着信子,鳞片是那样美丽到令人炫目——
“大妈的手艺很不错的,”他邀请道,“来尝尝吧。”
对上那双背着光,漆黑如泥沼的眸子,池疏景朝他笑了。
靡丽之花摇曳在昏暗的白炽灯下,薄唇轻启:“不去。”
雨声来得快,去也快,它们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尘世污秽之气而去。晚上八点多,便彻底停了。
池疏景拿着便利店新买来的冰牛奶,登上天台。
天台上,湿漉漉的晚风轻抚着他精致的脸,他眯着眸子,慵懒的靠在栏杆上,看雨走后澄澈的晚空。他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冰牛奶,比起喝,他似乎只是贪图冰凉的触感。
一通电话打来了,是金胜光警官。这几日,他急切地很,在得知池疏景搬走后更甚。
他打来电话,邀请周末一起吃饭,又问池疏景的新地址。
“好呀……地址,我也不太清楚,我是让出租车司机拉我来的,我问问房东,下次吃饭的时候告诉你。……嗯,好,再见金警官。”
挂了电话,池疏景垂着眸子,抬头,把冰牛奶一饮而尽。
他的视线再次放空,漫无焦距的去看一切动着的生物。哭闹的小孩踩了一脚野猫的尾巴,野猫跳进垃圾桶,烦躁的家长打了一巴掌孩子,路过的不知内情的大婶从道德制高点指责家长不能体罚……
都是噪音。
“怎么了,小兄弟?”
一个声音毫无声息的逼近了他,在池疏景诧异回头的时候,一罐冰啤酒贴上了他的手。
“……徐医生?”
“抱歉,上来的时候听到了一点你的聊天,”徐文祖好脾气的帮他拉开冰啤酒,递给他,“和警官聊天吗,遇到什么事了?”
池疏景摇头拒绝,给他看手中瓶子的标签,是冰牛奶:“我不喝酒的,抱歉。”
“至于警官……也没什么,之前住的地方,有学生自杀了,警官打探消息,”池疏景含糊的说,“徐医生走路没有声音,倒是吓了我一跳。”
“抱歉,我会注意的。”
池疏景摇摇头:“我不是在指责你。啊……生命真脆弱啊。”
徐文祖昂头灌了一口冰啤酒,靠到池疏景身边的栏杆上。
漂亮青年垂着眼,白皙侧脸在夜空下,好像蒙着一层雾,让人联想起漆黑之渊深藏的珍宝。他的睫毛颤抖着,说这句的时候,像在忧愁口中那几个学生逝去的生命。
“我倒是觉得,生命并不脆弱。”
池疏景抬起眼睫,看向徐文祖。后者深邃的眼睛也正转眼看他。
池疏景没在那漆黑的瞳孔中找到自己,只有一点星的反光。
“为什么这么说?”
“能鼓起勇气自杀的人,是非常坚强的。脆弱的生命,只会被吞噬,连自杀都不敢。”
池疏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吞噬……吗。
“你不觉得,城市是一只猛兽吗?生物界里,有的动物会武装的美艳亮丽,引诱猎物靠近,然后将其拆吞入腹。每一座城市里,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有的人是身死,有的人是心死。”
池疏景失笑:“那,没有人活着吗?”
“活着的人很少,”徐文祖伸出手,在漂亮青年反应过来前,轻轻地把他鬓角的散发别到耳后,“当意识到自己在被吞噬的时候,人就活了。”
“我以为你要说,当吞噬别人的时候,人才活着。”
徐文祖定定的看他,许久温和的笑起来:“亲爱的,我喜欢你的思路。”
池疏景也笑,他低头想喝一口冰牛奶,却发现早被自己喝光了。晚风再次吹乱他柔软的黑发,他漫不经心的梳理着头发。
许久,他扭头,睁大眼睛看人时,总显得有些天真的眼睛,对上徐文祖看不出情绪的眼:“啤酒……好喝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篇正经的嫖牙医的文,我表示马上就要有贴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