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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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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林琅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深蓝色的雨幕,几点橘火在远处摇摇曳曳,耳畔还有聒噪的风,没有虫鸣,或是因雨,或因非夏,她的指尖能感受到风里夹杂的寒意,犹如深秋。
但她周身却暖得很,只因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这是个男人,剑眉星目,直鼻阔口,不是顶顶英俊的相貌,周身还有着杀伐之气,本应该令人害怕,却令她十足的安心。
但她依旧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一个男人抱着,窝在这雨夜巷角的短廊里,还没有感到分毫的不对劲。
男人此时已收回戒备四周的目光,察觉到她神情中显然的复杂,于是低声询问:“可是哪里疼?”
林琅摇摇头,沉默片刻,终于从他怀里站起身,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物——这衣服也不是她往常穿的,问他:“你是谁?”
秦夙显然被她问住了,站起来思索半晌,才答道:“我是你的夫君。”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莫说她才十五岁,根本还没出嫁,就算她真是他的妻,他又为何要思索那么久?
秦夙道:“你的体质特殊,寻常法术应是动不了你,因此丹穴山那一遭的始作俑者,所涉范围就很有限了。我在想,那人又为何要让你失去记忆,带到此地?”甚至有自信,也有能力,连他都无法阻止。
可他的话实在莫名,林琅全然没有听懂,只仿佛是说她失去了记忆,才没有认出他这位“夫君”。
这很荒唐,她明明记得非常清楚,她今晚是为了向阿叔询问爹娘归否才出来的。
此时,林琅几乎已经笃定,自己是遇到了个骗子,还被这骗子无端占了便宜。
虽然看不出眼前之人是否有恶意,但就刚才的轻薄之举,也已应该带到衙门去报官!
于是她眼珠一转,揉揉脑门故作头疼的样子,假意说道:“我可能真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你真的是我的夫君吗?”
秦夙点点头,嘴角微抿,有点无语她拙劣的演技。
“那你可以先带我去阿叔的铺子里吗?”
“你阿叔的铺子?”说着,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是那家吗?”
林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巷口的缝隙看出去,果真有一间小小的门店,门口挂着一块写了“仁”的菱形招牌,可不就是她阿叔的药铺?
好家伙,这人竟然连这也打听得清清楚楚。
林琅越发觉得此人居心不良,看着遮天的雨幕,心里又生了一计:“可是外面雨这么大,我们又没有伞,这里离阿叔的药铺也有些远,你是我夫君,会忍心看我淋着雨过去吗?”
“不如你先去找把伞来,我在这里等你。”
她的算盘打得响亮,既然这男人非说是自己夫君,那便是此刻还不便撕破脸,那她假借妻子的名义拿个乔,男人碍于这个原因,也应该不会拒绝。
这里此刻荒无人烟的,就算找人家借伞也要绕到巷子的那一边去,她便可以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冒雨冲进阿叔的铺子,再让阿叔抓了他送到衙门里去!
可是秦夙仅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就将她拉进了雨帘子里。
“你怎么!”林琅惊呼,料想之中的雨滴却没有劈头盖脸打下来,反而被风吹凉的身躯因为手腕上男人的熨帖,而再次温暖起来。
四周的雨,停了?
她好奇的打量着,才发现,不,只是他们周围的雨停,而在身周之外,夜雨依旧倾盆。
“你……是神仙?”只有话本里的神仙,才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水不沾身,衣不染尘。
秦夙却未回答她,甚至连路都没有走歪一步,径直把她带到了那间药铺。
与四周漆黑的屋子不同,药铺正大敞着门,内里有昏暗的灯光闪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阿叔!”林琅呼唤着,试图得到阿叔的回应。
但是奇哉怪也,她把整间铺子搜遍了,也没有找见她的阿叔。
阿叔从不这样,没有关门就离开。
就在林琅疑惑之时,一直守在她身后的秦夙突然出声:“谁?”
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就见门外一个影子忽闪而过,灰色布衣,束发戴巾,身形和她的阿叔足有七成像,她赶忙追到门边,却只看到那身影在不远处的巷口一转,就彻底没了踪影。
“阿叔?”林琅想都没网,抬脚就追了出去,秦夙只好跟在她身后,继续为她撑着防雨的护界。
转进那个巷口,便是一段幽长的巷道,索性只有一个出口,二人奔至尽头时,豁然开朗起来,连天色也微微亮起来,映出他们眼前一座巨大的桥。
桥上依次罗列着七座廊亭,皆是木制,四角俱挂着暖红的灯笼,树立在石砌的桥面上,颇为宏伟壮观。
可这座桥,林琅自认绝不是银城里有的。
她心里满满的疑惑,想着又不见了踪影的阿叔,不知该怎么办好。
此时,跟在她后面的秦夙却道:“上桥看看吧,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林琅不明所以,以为这个不知姓名的骗子又要作妖,谁料秦夙几步走到她面前,镇定而从容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叫秦夙,是你的夫君,你在十八岁时嫁给了我,是我没有护好你,让你失去了记忆,又被卷入了这个幻境,现在,就在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相信我好吗?这次我们一起去,我一定护你周全。”
他说话时真的很认真,林琅不知怎的,本能地就相信了他,踩在上桥的石板上时,还突然调侃了句:“秦夙,说这么肉麻的话,真不适合你。”
这话熟稔得连她自己都心惊,只能勉强咽下纷乱的情绪,收敛好心神,安心向前走去。
在外看是七座廊亭,在内看,却是一条通廊,宽广的内室地面密密铺着宽窄相同的木板,踩上去咯吱作响。
而在内室的中央,一尊一人高的灰石雕像静静伫立着。
那雕像明显是名女子,身躯修长有致,手持九尺长刀,鞘别腰间,身上半甲半裙,数条绸绫环绕飞舞在她身侧,英气逼人的眉眼间肃杀之气凛然,她的衣着朴素而少有花纹,满头披散的长发上,却戴着只格格不入的黄金冠,那冠造型也很是奇特,像是一丛花枝,蜿蜒成璀璨银河的样子,而在花枝的中心,六颗依次排列的明珠闪着七彩宝光,在不亮的天光里,明明灭灭。
林琅似被这雕像完全夺走了魂,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辨别她的容貌,她莫名就觉得,这雕像与自己,必然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秦夙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向前动作,双眼中,破天荒地充斥着各种浓烈的情绪,有期待,还有急迫,还有无比的欢喜。
就在她手指触及雕像的那一瞬间,六颗明珠同时宝光大作,伴随着强烈的震动纷纷飞跃出了冠体。
林琅大骇,惊腿几步,险险被秦夙抵住背,才没有翻下桥去。
但那些明珠并没有因此变得消停,反而越来越亮,耀目的连秦夙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
“林琅。”
“我将破禄交给你了。”
“希望你与他不要再重蹈我们的覆辙。”
“对不起,这请求或许很自私。”
“对你也不够公平。”
“但我能托付他的人,只有你了。”
“你的记忆只是被时光星屑影响,出现了短暂的回溯。”
“现在,我已将它们都校正了回去。”
“只是接下来,随着南天六星令主的转移,我也不能再帮助你们更多。”
“而他们,也都拜托你了。”
……
“谁?”林琅不知道这熟悉而未知的声音里所指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睁眼环顾四周,哪还有什么宏伟廊桥,什么神女雕像,眼中所见,依旧还是那个雨夜里的银城。
此时的她,已然想起之前自己的种种遭遇,更是觉得之前自己的“故作聪明”实在幼稚可笑至极,刚想着要不要干脆将失忆进行到底,下一秒,便被秦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个够呛。
就在她眼前,他竟是一撩衣摆,在她毫无准备时,硬生生单膝跪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连护界都不撑,淋着满头满脸的雨水,哑着嗓音炯炯看着她说道:“长生,你回来了。”
“长生?……我不是她!”
一句话,干脆利落地隔开了两个人。
林琅极为敏感地察觉到,秦夙的态度刹那间诡异起来,刚才的满心期待顿时皆坠落成灰,身周立时写满了冷与挫败,从天泼洒的雨水也终于将他淋成了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站起身来,甚至依旧倔强地抬着头,用几近熄灭的眼睛望着林琅,问道:“为何要说,长生不是你?”
“我不知道长生到底是谁。”林琅摇着头,努力说着实话,“但是‘她’已经走了。”
那个对她说,将“破禄”托付给她的“她”,林琅觉得,那应该就是秦夙口中的“长生”,而秦夙,就是“她”口中的“破禄”。
“她真的走了。”林琅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将那句“托付”咽回心底,那何止是对她不公平,对秦夙也很不公平。
若是她要秦夙爱她,她希望他爱的只是林琅。
但秦夙并不爱林琅,他此刻满心里想着的,都是长生。
想着她为什么要违背他们由天道见证的婚契,想着她为什么放任他寻寻觅觅千百年,到头来失了约。
“她临走前,说了什么?”
林琅看着他萧索的神情,实在于心不忍,忍不住劝他:“秦夙,你先起来。”
不要这么跪着她,还拉着她的衣摆不准她挪开。
秦夙并不愿领情,执拗地看着她:“她说了什么?她不会一句话不说就走。”
她不会真的那么狠心。
林琅只好叹气道:“她只是将南斗六星令主转移给了我。”
“南斗六星令主……”秦夙说到一半,停住了话头。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停地重复愚蠢至极,六星令留下了,长生走了,一切木已成舟,不管他接受或者不接受,都不可能再有回转。
“呵。”他自嘲般笑了下,终于站起身,伸出一个指头,弹了弹戴在林琅腕间的六星镯,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林琅赶忙追去:“秦夙,你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远远出来:“去见你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