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王妃[重生]》鹤灯

15、第 15 章

　　和阿叔在院子里走走，林琅求之不得，她觉得自己再躺下去真要成废人了，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出了门，林琅才发现，这里果然是在阿叔的仁医药堂的后院，入眼还是那些熟悉的场景。
　　洒扫地极为干净的青石板，呵护地苍翠欲滴的鳞叶小柏，几棵山茶花在入春的暖风里，怒张着自己肥厚的白色花瓣。
　　还有靠在墙边的棃枝笤帚，以及层层叠叠晒药的竹架，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自然。

　　这里没有甘露殿的巍峨气派，也没有九州池苑的万艳群芳，不过普普通通寻常院落，却足够林琅再不想离开。
　　“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里，多好啊。”她不由感叹。

　　林熦也很想说，那就留下来，阿叔养你一辈子。

　　但他不能。

　　到第三天，林琅的身体已经几乎感受不到异样，虽然被切断的手腕依旧残破，但好歹已不会再隐隐作痛，精神也养得极好，一整天都充满活力。
　　更令林琅高兴的是，林熦终于跟她说：“今天南斗庙有大祭祀，热闹得很，阿叔给你一百文钱，你去那边玩一玩，买点自己喜欢的，散散心。”

　　一百文，阿叔出手真是阔绰。
　　林琅高高兴兴地接过钱袋，临出门时，却迟疑了。

　　林熦看着她突然顿住的背影，疑惑道：“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林琅摇摇头，只是伸出自己缺失的左手，想着，在外人看来会不会显得太过怪异。
　　见她如此，林熦微微笑着的表情松动了下，刚想说没事的、他们不会注意到的，突然又住了口，喉结吞吐了几下，才幽幽道：“是我的疏忽，小环稍等等，阿叔有个礼物送给你。”

　　他转进屋内，再出来时，手里托着一个包袱，走到林琅面前，才打开来给她看：“知道你从小爱美，特意给你准备的义肢，戴上它，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了。”
　　看着林熦动作轻柔地将那似乎是木制的、外头用浅色的棉布包裹的义肢给她戴上，林琅心里除了感动还有感叹——就她阿叔的相貌才华，还有这份温柔细致，怎么还没有姑娘做她小姨呢？

　　于是，走在去南斗庙的路上，林琅特意留意了下周遭的姑娘，这行为说来有些唐突，但她想，万一看见个特别好的，说不定还能去打听打听？
　　不过，中意的姑娘没见到，倒是叫她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那不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一位年纪已经有些偏大的妇人，沧桑的面颊上零零星星布着皱纹与暗斑，嘴唇抹朱，穿着也富贵，即使款式依旧是银城最为传统的花边蓝袍，但她的这件，绣上了格外多花样繁复的银饰，尤其她的颈脖上，戴着一只刻满花纹的银环，银环的正中央，镶着块鲜红的鸡血石。
　　看到这块鸡血石，林琅突然就想起来，这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对夫妻中的妻子。

　　突然在现实中看到了幻境里的陌生人，林琅想了想幻境目睹的一切，最后决定——跟着她！

　　比起出门散心，她果然还是更在意那些让她倍感迷惑的事。

　　妇人似乎也是前往南斗星尊庙的，但到临近的时候，突然拐进了一口巷子里，林琅小心翼翼跟上去，便看见，那妇人正将一只钱袋塞进一名道者手中，正要说话，又停下来左右观望打量，以防四周没有耳目。
　　林琅只好紧急退回来，心里却懊恼起来，这样就无法看到他们的口型，猜不出他们在讲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林琅耳畔突然隐隐约约穿来些说话声。

　　“我已将神尊金身寄在庙里，之后就要麻烦道长在开幕后，为我在金身足尖，点下这盒朱砂血。”

　　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但此刻的林琅，竟已能清晰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小事小事，施主如此慷慨，神尊座上必有你一份功德。”

　　之后自然是妇人的千恩万谢，只是临走前，她还额外嘱咐了那道者一句：“道长千万记得，午时前绝不可开幕。”

　　午时？为什么是午时？
　　林琅心里疑惑，须臾后，突然由“金身”二字想起一件事。
　　“若我儿能脱离险境，必为您捐造庙宇，携我族人世代供奉。”
　　这是那夫妻二人在幻境中亲口许诺的，若幻境中一切为真，那如今她要立的金身像，很可能就是火铃星宿劫的！
　　可这里明明是南斗星尊庙附近，在这里立宿劫的金身，还是挑南斗庙大祭祀的日子，怎么想怎么怪异。

　　这大祭祀其实是银城传统，仅在每年的二月初三有，每到这天，银城各家富户就会抢着进庙烧高香，以祈求新一年家宅平安、诛邪退避。
　　而南斗庙则会派些年轻道者出来支帐，为前来祈福的普通人画符解厄，五文钱一枚，生意颇好。
　　这时候就会有小商贩在庙外摆起茶食零嘴摊子，专供那些富户的婢女小厮歇脚，生意往往很是不错，还会有人趁机兜售些寓意吉祥的小玩意儿，于是进不了庙的普通人们就会在这里多逛逛，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这样的传统，在林琅出生之前就有了，而二月初三，林琅就算再好奇这条南斗庙里的祭祀，也从来不被允许进入过，只能打量着每一顶前来的轿子解馋。
　　当然，也有自行进入的，比如说林琅跟着的这名妇人，她从巷子里出来，径直就进了南斗庙的门。

　　林琅跟在后头，看着持着拂尘站在门边的两名道士，突然就踟蹰了起来。
　　她要怎么进去？
　　这是个问题，南斗星尊庙里根本没人认识她。

　　她想进去，只有一个办法。

　　林琅将右手探入袖袋，想了又想，终于摸向了一样东西。
　　那支，她失而复得的，凤头钗。

　　人间规矩森严，对女子用的首饰也有讲究，像她手中这支凤头钗的制式，是只有皇家可以使用的，普通人私自打造都是重罪，如果她拿出这支凤头钗，亮明自己破禄王妃的身份，或许就能顺利进入南斗星尊庙。

　　可是，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如果她没有借用王妃的身份进去的话，那说明你的侄女儿她对破禄星还有情。”
　　街边一座酒肆的楼台上，宿劫看着她那犹豫踟蹰的样子，不由讥笑道：“如果是这样，林熦，你有多少把握让她不破坏我的计划？”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林熦的警觉，他问宿劫：“那如果她未能如你所愿，你又准备做什么？”
　　宿劫答得干脆：“前行路上的绊脚石，那自然只能将它踩成粉末。”
　　说完，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尽，指尖一松，任由酒杯砸在地上碎成残渣，然后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上去，将它们尽数碾为白灰。
　　“就像这样。”

　　看着宿劫邪肆的神情，林熦突然有些后悔，可契约在身，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秦夙伤她至深，恨都来不及，更遑论爱。”
　　“那我呢？”宿劫突然问，“我如此强逼你，你又会不会恨我？”

　　这就是多虑了。
　　林熦笑笑：“合作罢了，谈不上爱恨。”
　　除非，宿劫真的向林琅下手，那便是他长生一族的死敌。
　　宿劫斜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拿起一只酒杯。
　　“别恨我，我不会向她下手的，更何况……”

　　“你看，她进去了。”

　　林熦也看到了，林琅最后还是借由那只凤头钗表明了身份，成功进了南斗星尊庙。

　　庙中陈设与她记忆中没什么差别，还是熟悉的林中石径，还是熟悉的大雄宝殿，不同的是，殿后如今竟另立了一尊硕大的金身像，足有三层楼高，现下还用藤黄的绸布盖着，仅露出赤果的几根脚趾，每个趾甲上，都细致地涂了孔雀蓝的石料，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林琅被引到一众富户之中落座，因先前嘱咐过那引路道士自己是微服私访，因此他并没有当众宣布破禄王妃来了，使得她可以悄悄潜在众人后头，静观其变。

　　此时她先前看到的妇人也坐在了第一排，看来确是城中的大家族，地位不凡，但风评似乎不怎么好，林琅听到人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诶，你看，那个女人。”林琅顺着声音望去，是离她不近的右手边，两个衣着看起来同样精贵的妇人在偷偷打量着她，“听说他家那个儿子啊……啧啧啧，被救回来之后天天往城西的寡妇家里跑，他家竟然管都不管，要是换了我家，估计腿都打断了。”
　　另一名妇人道：“你懂什么，我听说是南斗庙的定天道长的意思，说那寡妇能补她儿子的命格，若是能求娶来，可再保她家百年。”
　　“胡说的吧？那寡妇不是出了名的克夫克子吗？”
　　“反正她家已经挺邪的了，娶个命硬的进门刚好。”

　　林琅听得直皱眉，只觉得这种市井八卦实在有辱她的耳朵，但不知为何又不能不听，那两妇人明明离她那么远，妄言却还是源源不断传过来，难道这也是长生星魂的原因？

　　幸好，不多久，就有名道者走到众人面前，打断了周围的窸窣，朗声说道：“各位贵施主，午时将近，金身祈福即将开始，庙中寒酸，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他的语气热忱得不像个修道之人，林琅仔细辨认一番，才笃定了他正是之前看到的那名受贿道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两列共计四十名小道鱼贯上前，各个手中都拖着一个红绸盖着的木盘，分别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不多不少，竟连她一共，刚好四十人前来观礼。
　　“这是本庙为各位准备的香火祭礼，开足了七七四十九光，必使各位得偿所愿。”
　　此时有人不解：“定天道长，这里面是什么？”

　　原来他就是定天道长？
　　林琅暗暗记下。

　　定天微微笑道：“开幕之后，贫道会为各位贵施主讲解礼仪，现在……”

　　他一甩拂尘，将声音拔得极高极亮，似是穿透了云霄，传得极远。

　　“午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