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书信 ...
-
我的先生：
见字如晤，声息可辨！
那碗酥酪带着回忆的苦涩，带着陈艾的清香，把我带回了那个江湖救急的夜晚。不得不说，我的先生不仅长相俊美身材魁梧运筹帷幄，连房中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是如此有幸才能拥有这样的先生。
你这有话不直说的性子真是不好，大约是你的狗屁爹娘偏心才让我的先生从小就受了委屈。
我是如此有幸才能和我的先生一起把纸鸢绽放在苍穹。
你总是喜欢躺在白杨树下静静地看书，悄悄地抬起眼眸偷看在菜畦里变成一个花猫的我。
哈哈……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以为我可以在虐文里和你白首，我以为我们一起努力的挣脱了剧情的设定，在冬至幸存下来了。
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在告诉我就要完美结局时，狗日的李无膺给我下毒了。
就在玄武门，当着你的面，放开我的那一瞬间！
好啦，你一定又在揽责任自责对不对？
这次我不拦着！
对，就是你！为什么你没有注意到？
那晚我好怕，好怕好怕，怕的睡不着觉。不是因为我中毒了，而是，我杀了人，人生中第一次杀了人。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是安然，是我！
我还能清晰的感受到冰冷坚硬的匕首捅进她的胸腔，温热滚烫的鲜血一股脑儿的喷洒出来，溅了我一身。
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她不可置信，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神，怒目圆瞪的要把我撕得粉碎。
呵呵！
幸好我要死了，再也不用怕了。
那天我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从不认为你是错的。
生命的奇妙在于不顺从，你本非凡品，自当卓尔不群。世间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在这个非黑即白的世道里，唯独政治权利从来都不配拥有正色。
它是间色，是藏在犄角旮旯的灰色，灰蒙蒙的晦暗不明，让人摸不到看不透。
它永远是复杂而多面的。
玄武门之变，已经算是为数不多见血最少又丝毫没有扰民的政变。
他们是无辜的，却又是不得不献身的。我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呢？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把所谓的真相带到了地下，她也不能例外！
我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对任何人品头论足，所以别再对我的口不择言自责。
李无膺的药真的太厉害了，我好痛，浑身浑身都好痛，连宝宝都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能清晰的感受到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直到在天地间化为乌有。
我疼的根本没办法睡觉，我也丝毫不想闭上眼睛，我怕我闭上眼就看不到你登基的烟火。
我不断不断的想起我们的过去。
初到这里时，我总想着逃跑，昧着心把你推给别人，一个人躲在家里哭的死去活来。
我只知道生命的可贵，我想活下去，即便是在梦里，我不想就这么死去。
江阳时，我知道你是秦王，依旧想跑，是我知道了爱情的价值。或许我忘了过去，可是铭刻在内心深处的眷念依旧不允许我看着你陷入险境。
到最后，我选择了和陆九娘一样的道路，你一定在骂我自私吧？
起初我想要和你同生共死，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想要在你的怀里死去。
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
如果我死了，你也许会和以前那样陷入疯傻，或许会跟着我一起走了。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这里虽然是一个小说，可你们都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
你是皇上，肩负万民。你应该在你的时代你的故事里书写你的辉煌。
不负黎民百姓！
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能震慑开国将军，到时候必然又是天下大乱。就算不为了百姓，只为了无辜枉死的陆氏与那些永不见天日的往生者，也不能随口放弃。
这个时候，你已经不属于我，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天下。
退一万步说，我还是舍不得你死，我想用我的爱情，我的残躯，编织一个美丽的约定，一个我无法完成的约定。
未见光明，无惧黑暗。
至少在往后的几十年里，这个约定就是晨间的一道曙光，能带给你无尽的希望。
写到这里，我已经疼的拿不动笔了，你看，这字都歪歪扭扭的像毛毛虫。
我好想，好想被你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听着你的絮絮叨叨。听你诉说对我的爱，听着你的心跳，紧贴着你的体温。
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擅作主张的惹你生气。
你看我都这么乖的告诉你我很痛，我的懦弱。
别不理我……
宝宝已经不理我了，你能不能别生气，别不理我。我都这么撒娇卖萌狗腿子求原谅了，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一次就好！
那晚的烟火是不是很美？万盏无骨唐灯挂在长安上空是不是就像星星一样闪烁？河道里无数的水灯有没有把整个长安照亮？
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
我快死了。
我真的，好想，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
我的先生……
Mori穗
禁院的上空遥遥飞舞着一只蝴蝶纸鸢，曲径通幽的是一片幽篁深处，东风拂过，把竹叶吹的沙沙作响。
李蘅璋面无表情的坐在竹林下，那个他曾经陪着小艾聊天的老位置。
他背靠在苍翠挺拔的竹竿上，头微微仰起，一夜未眠的痛哭让他的眼睛疲惫不堪，模糊的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影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李武项颇有些岁月的成熟，却依旧是一张娃娃脸，拉着一个眼罩。
他急切的翻身下马，手里拿着赭黄色的圣旨，扔了缰绳就往李蘅璋这边跑，被守在香樟树下的高峙和尔茶拦下。
“放肆！”
他怒吼，却见尔茶一脸愁苦，缓了缓脚步，问：“你不是应该在江阳二嫂身边吗？”
一个想法醍醐灌顶，他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手里的圣旨，断断续续的问：“难道是二嫂出事了？”
尔茶，抿抿嘴，点头，只落泪。
李武项杵在那里，浑然不觉的一动不动，手里握着圣旨有些发狠。
尔茶又说：“爷昨日拿着少爷的遗书在那个挂满了野猫花灯的大明宫呆了一夜，悲鸣了一夜。”
“晨间打开门，把传位圣旨交给了三豆儿公公就来了这里。”
李武项痴痴的看向李蘅璋，他手里的圣旨正是李蘅璋传位于他的儿子九儿。他乍一听就知道出事了，马不停蹄的赶来，却只听到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锦元二年时穗出事后的李蘅璋那副疯傻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他心中不安，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他抿嘴蹙眉，心道：不行，怎可轻易放弃生命？
说着就要上去，被尔茶拉住，摇摇头，说：“别去打扰爷了。”
李武项从未见过尔茶这样脱力的模样，踟蹰的立在那里，犹犹豫豫，没有上前。
一夜之间，李蘅璋苍老了很多，满头花白的头发甚至可以说是沧桑。他哭的眼泪都干了，紧绷的面颊上双眼空洞，毫无焦距的看着天空中朦胧模糊的纸鸢。
整个世界仿佛拉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笼罩着让人看不真切。
他淡笑的自言自语：“你让我好好爱惜眼睛，早些休息，我偏要彻夜不眠！你看，我都要瞎了，你怎么还不来骂我？”
“你知道我挂心小艾，定然时常会来看她。所以才特别嘱咐我要来多陪陪她。”
干涸的泪腺聚集着苦泪：“我有听你的话，把大明宫修缮出来，每天都有来看小艾，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捧着艾粽囊放在鼻尖，熹微的陈艾几乎闻不到味道。
双眼无神的笑着：“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悄悄地躲在小艾身旁，偷偷摸摸的看我的笑话，还不让我知道。”
“你这个小偷，偷了王府的东西，偷了我的清白，偷了我的心，还偷了我的约定。”
他的腿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满了他和时穗在江阳偷偷摸摸传递的纸条。
“我以为我在长安陪着江阳的你，我以为我在禁院陪着驿嘴的你，我以为我们隔着千里，一同放起了纸鸢……”
“可是原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他泣不成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拉着自己的发丝，兴奋的流泪说：“你看，我的头发比昨日白了许多，你看我的脸上也爬上了褶皱，你看我现在，可还俊美的合你的心意？”
“过去那些没有你的日子太过煎熬，你怎么舍得让我在凄凉中度过那些日日夜夜？”
他摇头冷笑：“我枯活了这许多日子，用尽心思为你创造了这个盛世！”
“可唯独，只有你看不到……”
他哽咽了，泪眼模糊的无语凝噎，拿起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扔了酒壶艰难的把艾粽囊和白茸莲蕤玉坠串起，扣在时穗的戒指上，捧在心口。
满脸挂着幸福，淡淡的呢喃，忧伤萦绕不散。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他调整姿势，歪着头靠着竹竿，看着天上的纸鸢旋转凋零。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微微抬起左手，挡住透过树荫下来的光线，在铂金戒指上反射的有些刺目，他想要抓住落下来的纸鸢。
张了张嘴，左手无力的落在身侧。
穗穗，纸鸢落下来了。
香樟树下的三人倏然跪下，泪流满面，三叩首久久不起。
李蘅璋感觉自己的身体好轻，他正坐在竹林下的半坡上，身旁的泥土里插了一个纸鸢的线圈。
阳光是这样明媚，微风拂面，带着槐花的清香与白兰的沁人心脾。
身后绿竹猗猗，远处流水漪漪。
他一身常服，剑眉星目，俊美无双。右腿弯曲，右手肘放在膝盖上，左手自然垂下撑着草坪，正含笑的看着前方。
时穗从水中捡起一只纸鸢，稍微把纸鸢身上的河水抖落，也顾不得衣衫打湿，笑着走来。
李蘅璋似乎听到了轻柔舒缓的小提琴声，正将他们之间的缱绻娓娓道来。
两个孩童天真无邪的打打闹闹，你追我赶，拉着纸鸢埋怨怎么也飞不上去。
时穗走到他跟前，微微弓着背弯腰，拎着纸鸢，道：“平安，我捡到了你的纸鸢，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逆光下的时穗被包裹在一片日晕中，闪闪发着白光，好像有些洁白的槐花正在争相盛开。
他笑起来干净爽朗，撩人心房。
李蘅璋向他伸出手，微微笑着。
“别再，抛下我……”
时穗稍愣，鲜艳明媚，眼里星光闪烁，点头。
“好！我的先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105章 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