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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

      沈昭从未觉得,有一个凛冬如同今年一般难熬。

      大雪密密麻麻又下了整一夜,沈昭身上旧伤新伤疼得她彻夜难眠,降春夜里惊醒过来,在炉子里添了炭,烧的屋里暖烘烘的,她才好上许多。

      降春这丫头,打小就是跟了她,此刻见了她被责罚,心疼得红了眼眶,“夫人怎么能这样对姑娘?从五年前大将军病了后,这整个沈家都是姑娘一手扛起来的,那时候姑娘才十二岁啊,凭什么如今二姑娘回来了,就让姑娘您把太子殿下的婚约让给她?”降春使劲捅了下火炉,火星璀璨直冒,“别说您了,降春瞧了也是不服。”

      沈昭反倒是笑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为将军府付出的一切理所应当,她应该把所有都给将军府与沈言时,到底还是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降春没好气地鼓着腮帮子,“姑娘,这时候您竟也笑得出声来。”

      沈昭身上好像没有那样疼了。

      她躺在床榻上,翘起腿来一摇一晃,端得是个洒脱不羁的样子,寻常女儿家哪里会有这样姿态,沈大姑娘她啊,真真是个男儿性子。

      “春儿,好想喝酒啊。”沈昭说。

      降春跳脚起来,“姑娘!你这身上还有伤呢!喝什么酒?!平日里也就罢了,可天下大雪冷得慌,你身上旧伤暂且不说,就今日夫人打的,都还新鲜着呢!”

      “噗,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能打得我多疼?就跟挠痒痒一样,一点儿都不疼哈哈,我还能去外头再练一套刀法!”

      降春没好气,絮絮叨叨又说了起来,炉中的炭愈发红火。
      烧得旺极,如她惯爱穿的烈烈红衣。

      *

      晨曦落进帘子内,沈昭难得没能起早。降春推门进来时,日头照着院儿里的白雪莹莹生光,沈昭打了个哈欠,一脚蹬开了软和的被子。

      “姑娘身上有伤,今日就不必去禁军卫了吧?”降春端了一盆热水,伺候着沈昭净面,想起昨夜里替自家姑娘上过药的斑驳伤口,不免一阵心疼。

      沈昭将热水浇在脸上,随手用帕子擦拭干净了,“嗯,不去。”她穿了衣裳,依旧是她爱的红衣。

      红衣炽热,红衣坦荡热烈。
      她人也如此。

      硬憋着一口气,向来不是她的做法,既然沈夫人想要她将婚约让给沈言,她便要去听听沈言的说法。

      若是沈言是真的喜欢太子赵慵,那她也就只能告诉沈言,强扭的瓜,不甜。
      赵慵心里是没她的,定然也不会同意这桩荒唐的婚约转让。
      这一切,都得好生说清楚。

      沈言回来之后,沈夫人就将沈言住的地方改名为“明珠阁”了,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为掌上明珠之意。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日一早骤然放晴,更是冷得刺骨。路上没见几个丫鬟,应当是去哪里躲懒躲冷去了,到了明珠阁外,依旧是没见到丫鬟婆子,而明珠阁的院门也没关上。

      沈昭还在心底里暗度下人大意,怎料,还未推门进去,冷不丁就听见了明珠阁内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耳熟到让她浑身一震。

      ——“言言,你莫要着急,退婚一事,孤会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沈昭就这么站着,推门的手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推也不得,收回却又不愿。最后,她也只推开了半条门缝,正能瞧见明珠阁中的光景,屋檐下穿着素净衣裙披着杏色斗篷的女子,一张面容清秀干净,就连那双和沈昭有些相似的凤眼,都是干净纯粹又懵懂的。

      这就是沈言。

      让沈昭不敢相信的是,沈言身边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他的未婚夫太子殿下赵慵。对了,刚刚赵慵说了什么来着?沈昭的唇角抿着,成了一条凉凉的直线,她的未婚夫同沈言说,要想一个两全的法子与她退婚。

      此刻,院儿里扬着轻快笑意的沈言,撒娇般晃动着赵慵的手臂,眼睛完成了月牙一样,用南方特别的软语对赵慵说:“殿下知道的,言言向来是听母亲和殿下的话,殿下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了,只是莫要伤到阿姐了。”

      赵慵穿着常服,不似平日在东宫见到时的庄重,可他身姿笔挺,一身天潢贵胄的矜贵,就算是穿了粗布麻衣,也是掩盖不住的。

      听得沈言的话,柔和的笑意自唇边延开,他动手捏了下她的耳垂,“沈家怎会出了你这样一个软和温婉的女子。”

      他轻声一笑,惹得沈言彻底红了脸,娇羞地捶了他的胸膛,侧身不去看他的脸颊,低声说:“我自幼走失,不在家中长大,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性子焉能强硬起来,我倒是羡慕阿姐那样性子的人。”

      赵慵脸上流露出心疼的神情。
      “这十二年你定然是吃了许多苦楚。”他道,“沈昭欠了你许多,这桩婚约,她让给你也是应当。”

      赵慵那双平静无波澜的眼眸,在看向沈言的刹那,有着无穷无尽的情意回荡,是沈昭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温柔说道:“言儿,年幼之时,孤尚且不懂感情一事,却知晓,日后想要娶你做太子妃,你是孤唯一的人选。”

      沈言回眸看过去,眼中星星点点,仿佛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她欣喜地想要扑进赵慵的怀里,却又不得不忍住克制住,“可是殿下和阿姐……”

      “昭昭她……”赵慵的回答忽的顿住,不过是须臾片刻,就将沈昭明艳的笑容从脑海中挥开,他继续和沈言说,“沈昭长得与你相像,孤第一眼瞧见她时,便晃了眼。但孤知道,沈昭只会是沈昭,不会是你。”

      “殿下可莫要骗我一介孤女,您与阿姐明明就定了婚事,还说没有情分。”说到此处,沈言又不禁擦了眼泪,无语凝噎,“殿下若是与阿姐两情相悦,倒是言儿生生插足,殿下只用说一句,言儿立马就离开,与殿下永不相见。”

      沈言转过身,一副决绝落泪的样子。柔弱的女子,眼眶泛红,梨花将落,怎么看都惹人怜惜得很。

      端方的赵慵,一瞬间也慌了下,急忙解释:“孤根本就不喜欢沈昭,不过是看在她的救命之恩且与你长得相似,姑且才去求来了这桩婚事,言儿,孤心里的人始终是你。”

      后面的话,沈昭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了。她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着,绷得死死。

      伫立在冷风中许久,在院里两个人的你侬我侬情意绵绵里,恍惚的将手放在了心口上。

      里头的心,还踊跃跳动着。

      不知何时,眼尾竟然有些发涩。就算是沈昭,也曾满心欢喜地想过有一日能嫁给赵慵,夫妻和睦,相濡以沫。她也打定了主意,适时赵慵管天下,那她便带兵出征,替他去收复群雄四起的格局。

      让他的抱负得成。

      如今听得未婚夫婿这一席话,方才知道,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救命之恩,沈言的替身而已。

      也仅此而已。  

      沈昭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终于是没了那个心思去听里面那对小情人的情话,她恍惚着转身离去。

      可笑,真真可笑。

      可笑赵慵心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亦是可笑她还觉得未婚夫是自己挣来的,纵然赵慵对她不大上心,应当也是喜欢她的。
      可到头来,却只余下了一句“可笑”罢了。

      原来多年情分,也抵不过年幼青梅的沈言,亦抵不过重逢之欢。
      正如别人所说的那样,或许男人嘛,就是喜欢沈言那样柔柔弱弱乖顺听话的女子。

      沈昭和赵慵,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七岁那年。

      曾几何时,她也是想要做一个大家闺秀般的女子。只是她打小就在沈大将军的跟前长大,父亲告诉她:“昭昭,你是我们沈家的希望,你不能放下刀,也不能倒下。沈家的姑娘,即便是流血,也不能流泪。”

      她便咬牙站起,吃着比别人要多十倍的苦,将身上的细皮嫩肉都换成了钢筋铁骨,她做着比许多男儿都无法做到的程度。

      可她还是个女子啊,这般种种焉能不苦。

      可为了将军府的荣光,她又不得不持刀站起,在将军府众人面前,露出骄傲张扬无所畏惧的坚强模样。转过身时,却又疼得直咧嘴,那时候,尚且不是太子殿下的赵慵恰好来了府上,瞧见她硬憋着的样子,不禁笑了,他那时同她说:“姑娘家,也不必如此吃苦。”

      从那以后,她将这一句话放在心尖上许久。
      那时,她才七岁。

      沈大将军要她继承将军府荣光,她得拼了命去习武去往上攀爬。
      沈夫人要她成为女儿,成为失踪已久的沈言,她便要去吃沈言爱吃的一切爱做的一切。

      唯独是赵慵告诉她,姑娘家,不必如此吃苦。
      她将自己活成了神威将军府的太阳,却也追逐着赵慵这束光。

      她那时候,多喜欢他啊。

      十五岁那年,北地大雪,已经位列东宫的赵慵奉旨赈灾,圣人下旨让沈大将军陪同。那时候的父亲,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这件事情便交给了沈昭去做。

      旁人只道沈昭是听从父命,却无人知晓,听说要护他一路时,她究竟是有多么的雀跃欢喜。

      一向坦荡热烈的神威将军府大姑娘,唯独是在见了赵慵后,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神态。

      去往北地赈灾无事发生,只是回来的路上舟车劳顿,竟然又遇上了一行刺客刺杀,侍卫们一时不备,竟然让人将赵慵掳走了。

      她不顾一切,一人一马一刀趁机追上。

      她用命护了他周全,他身上一丝伤口也不见,可沈昭却已经满身创伤。赵慵只读书,习武平平,一个人根本就逃脱不掉刺客的追杀,沈昭就用自己纤瘦的身体,将他背在身后,穿过刺骨寒凉的雪地与夜晚,在撑不住的每一个瞬间,只要一想到她还背着赵慵,便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了。

      那一遭,她将赵慵平安送回了晋陵,自己却险些丢了性命。

      那时留下的伤口旧患,此时竟又隐隐作痛起来,脑海中回荡着赵慵同沈言说的话,还有那些记忆纷至沓来。

      她还笑沈夫人蛮不讲理,凭什么要自己把婚约让给沈言。
      现在种种想来,竟是自己可笑,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心里根本没有自己。沈昭想,或许连两年前的婚约,也只是赵慵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的举动罢了。

      如今见了沈言,他生了情愫,后悔了与她的婚约。

      “姑娘,这大冷天的,你身上还有伤呢,怎的立在门口不进来?婢子知道你身子骨好,可也禁不住这样的风吹雪打啊,快快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不知何时,沈昭已经回了自己的院中。
      降春刚去扫了雪回来,就瞧见她傻站了许久,连神情都有些不大对劲,心下不免担忧起来。

      思绪回笼,眼下是白茫茫的雪与降春担忧的神情。
      她衣摆在风中微微飘动着,她垂下眼,一改平日里的张扬傲气,低语问:“降春,我是不是真的不讨人喜欢,为何所有人,都喜欢二姑娘呢。”

      养育她长大的沈夫人是如此。
      病重在床的沈将军也是告诉她,沈言是妹妹,你这个做阿姐的,即便是不要命了也要护沈言。
      赵慵亦是如此。

      降春愣了下,随即扬起笑来,“姑娘您在说什么啊?谁说所有人都喜欢二姑娘啊,婢子就喜欢姑娘啊,姑娘性子坦荡洒脱,最是善良护短,是婢子的天,是婢子的地,是婢子的一切。”降春估摸着,沈昭这是在为太子殿下的事情烦心呢,便继续说道:“再说了,太子殿下心里头是有姑娘的,决计不会允许婚事让给二姑娘,姑娘莫要担心了。”

      降春的笑,在眼中一寸寸变得耀眼。
      沈昭也忽的笑了下,“日后没有太子殿下了。”说完,她没进屋去喝上一口热茶,转身又离开了。

      一身鲜红仿佛是落入雪中的红梅,蓬勃张扬。

      她在想什么啊。
      正如降春说的,她是沈昭啊,是晋陵唯一一个以女子身份统领禁军卫的熠熠生辉的沈昭。

      她无所畏惧,百折不挠。
      不过是儿女私情,又能将她如何?

      别人不要的,她何必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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