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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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声巨响，柯琳不禁回头张望，可身后的树木过于茂密，除了颤动的枝叶，什么也看不清。
她向梅尔提议，“我们跑得够远了，不如就在这儿等塞西尔来找我们吧？我有点不安……”
紧急撤离的关头，梅尔一身白衣，片叶不沾身。他依旧保持着严重的洁癖，宁可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戳了戳她，也不愿用戴了不知几层手套的手。
“您在这儿光是担心也没用。那只恶魔比您想象中厉害得多，肯定不会出事，”他凶巴巴地说，“倒是小姐您，倘若不抓紧时间逃跑，一旦他们的同伴察觉到您身上携带的恶魔气息，肯定会把您抓走。”
他的话不无道理。柯琳不再瞻前顾后，跟着他的路线全速移动，朝着塔可事先告诉他们的地点前进——
森林南部的河畔有三棵并排的苹果树，塔可在安顿完玉米片之后会在那里等候，带领他们去往小恶魔的领地暂住。
梅尔选择的道路是一片便于隐藏的密林。荒野的泥泞路上铺满了未经踩踏的荒草，周围的树木都长得差不多，柯琳看不出其中差别，只能跟着自称熟悉这一带的梅尔走。
梅尔似乎真的对这一带颇为了解，每次遇见难走的道路总能够毫不犹豫地找到最佳路线。柯琳感觉他们已经与塞西尔和恶魔猎手交战之处拉开相当一段距离，暂时脱离了危险，然而他们仍未见到与塔可约定汇合的地方。
脚步渐趋沉重，一直全速逃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等等……梅尔先生，您确定这条路是正确的吗？”
领先她一大截的梅尔不耐烦地折返，没有一点打算搀扶的意思，“当然，我怎么可能认错路。”
“但我们走了这么久，沿途既没有听到河流的声音，也没看到什么苹果树啊。”
梅尔翻了个白眼，“拜托，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我们离河岸还远得很呢。更何况，这个季节您在树上可找不到苹果。”
柯琳无视了他的嘲讽，自顾自地进入休息时间，倚靠在就近的树干旁，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肚。
短暂的喘息让柯琳有了思考的时间——赶了这么久的路，梅尔呼吸平稳，脸上居然连一点汗也见不着，再联想到他出现的时机、强到诡异的身手，以及紧随他而至的恶魔猎手，真的只是巧合吗？
柯琳笑了一下，“话说回来，梅尔先生，您之前不是说制作假尸体至少需要三到五天时间。但您今天出现在森林里，是提前完成了我的委托？质量有保证吗？”
“不然呢？”脾气古怪的匠人又赠送给她一枚白眼，“我临时接了个大客户的委托，想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为此通宵了一天，还起了个清早为您来森林‘抛尸’，您不夸奖一下我的敬业程度吗？”
柯琳敷衍地挤出几句溢美之词，追问：“您既然急着处理完手头的订单，又为什么会招惹上恶魔猎人？”
“算我倒霉咯。我同时做猎手与恶魔两边的生意，自然有人不待见我。我处理完您的委托以后，没走多远就跟他们碰上了。聊天过程不太愉快，我气不过，小小地捉弄了他们一番，于是被他们追了一路。”
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柯琳放下心来，打算再休息片刻就继续赶路。
梅尔干瞪了她几眼，拿她没办法，便也取出背包中的水囊补充水分。
等等——
梅尔取水囊时，袖口的搭扣钩到了背包中的另一件东西。柯琳盯着他的背包，在他回以狐疑的神色时迅速撤开目光。
他的包里，有一袋糖果。
柯琳在莱纳谷地的集市里买过同样的糖果，她初入森林那天给过小恶魔们一整袋，他们看上去很喜欢这种糖果。
糖果本身没什么可疑的。
但是梅尔突然出现在塞西尔与陷入狂躁的玉米片之间时，手中恰巧也捏着一粒圆溜溜的、像是糖果一样的东西。他将那东西喂给玉米片后，后者立即陷入了沉睡。
当时划过柯琳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原来小恶魔这么喜欢糖果。
后来，梅尔解释说，那是一种比眩晕药粉为强力的昏睡药丸，对陷入狂躁的动物十分有用。当时事态紧急，柯琳没有多想。但如今仔细思考，却有诸多疑点。
倘若所谓的昏睡药丸本身长得就像糖果就罢了，可梅尔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足以让变异的小恶魔陷入沉睡的药丸呢？
要是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药丸，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糖果的话，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使小恶魔陷入沉睡的？
再结合他出现的地点与时机，恐怕这背后并不像柯琳原先以为的这么简单。
柯琳冲梅尔笑了一下。随后她掂了掂自己的水囊，遗憾地说：“我的水壶空了，梅尔先生，您能否给我些水？”
梅尔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像护着宝贝似的把自己的水囊往背包内侧塞了一些。
“吝啬可不是绅士的美德，”柯琳说，“我跟着您赶了这么久的路，口干舌燥、筋疲力竭，到现在也没听到任何河流的声音。身为您的顾客，我连一口水都不配喝到吗？”
梅尔颇有些为难地捂着背包，仅剩无几的良心仿佛也因柯琳这番话受到动摇。
柯琳见状，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两枚银币：“作为一位信用良好的顾客，我当然会为水付钱。”
梅尔的洁癖被金钱打败，他放弃挣扎，摸出自己的水囊，递到柯琳面前，“反正我肯定不会再喝了。”
柯琳道了声谢，手却在伸向水囊时突然变换轨道，直接捉住了梅尔尚未被手套包覆的手腕。
“你做什么？”
梅尔被她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她这么做的意图，便本能往右一躲。失去支撑的柯琳重心不稳，眼看就要面孔朝下往一片荆棘丛倒去，梅尔只得不情不愿地扶了她一把。
正是这一次的搀扶，让柯琳成功摸到了他背包里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细细嗅了指腹残存的甜香，基本上确认那只是糖果。背包里没有第二袋足以被认做药丸的物品。
梅尔扶稳柯琳，仿佛不愿再与她有所接触似的，退到三棵树之外。他摘下一层手套，扒着其中一棵树，像是躲避穷凶极恶的女流氓一般，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你想干嘛？”
“我能做什么呀？”柯琳笑得天真无邪，“我只是想好好对你说声谢谢，梅尔先生。”
她在“谢谢”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当然要谢谢他。
一束阳光自繁密的枝叶间隙中透下来，暖黄的光晕中，梅尔的脸色微变。
柯琳想明白了很多事，先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疑点都在这一刻拼凑出清晰的图景。
“您的面貌千变万化，抱歉我没有在一开始就认出您。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她行了一个简易的淑女礼，“梅尔先生，我就开门见山地提问了。您到底是谁呢？是匠人、炼金术士，或许还是位旅行者，以及……一直在暗处观察和帮助我的黑魔法师？我猜，四者皆是您。”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你是笃定了我对你没有恶意，才会用这么冒进的方法试探我，”梅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树后走出来，“算了，让我们来玩一场问答游戏吧。你问我答，我只会回答‘是’或‘不是’。”
“好啊，”柯琳欣然答应，“首先，您根本就没有带什么昏睡药丸。您塞给玉米片的只是普通的糖果，能够让他瞬间陷入昏睡，是因为您悄悄对他使用了‘某种魔法’。”
柯琳嗅了嗅指尖残留的甜香，“排除教廷或猎魔公会使用的祷言，因为一旦您使用祷言，塞西尔和小恶魔们都会有所察觉。所以结论是，您精通黑魔法，且用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塞西尔都没意识到。”
梅尔点头，“答对了。”
“建立在此前提下，我就可以提出第二个猜测——几天前，在莱纳谷地的城镇中出现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名是被人雇佣来取我性命的杀手，另外两名则是普通居民。然而，当塞西尔折返时，三具尸体都不见了，现场干净得不像话。更奇怪的是，我在第二天见到了本该死于杀手剑下的一个男人。他声称不记得我，但面对男人打扮的我，他的称呼是‘小姐’。”
柯琳说：“您是清理现场的人。为了替我们洗清嫌疑，您把尸体做成了‘傀儡’。”
“是这样，”梅尔伸了个懒腰，“继续吧。”
“由此可知，您对我和塞西尔的了解比我以为的更多。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我们的呢？”
梅尔比了一根手指在嘴边，轻轻摇了摇，“以‘什么时候’为提问词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是在维拉尔边陲的小镇上？”柯琳试着问，“您是那位拿着水晶球的旅行者？”
梅尔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柯琳喃喃，“不，说不定更早。维拉尔城堡暗道出口的船只、衣物和钱币就是您准备的。为什么要帮我？”
梅尔依旧一脸兴味，没有开口的打算。
看来问答环节已经结束了。目前能够肯定的是，他是一名黑魔法师。他对柯琳没有恶意，反而处处帮助她。
为什么？——跟金发骑士的预言中有关吗？
柯琳恨不得倒出满腹的疑惑，强迫他一一作答。但她最感兴趣的，是他身上的黑魔法。梅尔身型瘦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却能轻松制伏一只处于狂躁状态下的异变小恶魔，他的能力甚至在塞西尔之上。
这何尝不是柯琳想要的东西？她体格瘦小、不懂剑技，要应对一名男性杀手或骑士已经非常吃力，倘若她回到了海德瑞尔，单凭小聪明是无法向亚瑟尼和他背后的皇家骑士团复仇的。
神圣祷言只对恶魔种族生效，而想要对付人类，黑魔法会是不错的工具。
她盯着梅尔，这个念头愈发凶猛地在心中抽芽。
梅尔感受到了她视线中隐藏的疯狂，立即捂住胸口，后退一步，“黑魔法可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而且，它的副作用也很大。要想好好活下去，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
柯琳不听，“我听说，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者能够获得源自黑暗的魔力。”
梅尔撇嘴，“有的书里还说，与恶魔交|媾之人才能拥有黑魔法呢。”
“哦？看来您是用了这种方法啊……”柯琳的表情变得玩味。
梅尔面红耳赤地否认，“闭嘴！我当然有别的方法。”
“是什么？”
“大多数恶魔的力量来自他们的心脏。恶魔的心脏结晶可以在某些特定的黑市店铺中买到，”梅尔说，“身为炼金术士，我自然是以炼金术士的办法把恶魔的魔力化为己用。所以大小姐啊，死了这条心吧，你是学不会的。”
“我猜，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柯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同时扶上腰间的匕首。
“威胁也没用，”梅尔挑眉，不以为意，“你离我太远，这把小刀伤不到我。”
“想来想去，小恶魔们收留的迷路旅行者应该就是您，您放出假消息，让小恶魔们找上我和塞西尔，就是为了拖住我们，好让恶魔猎手跟塞西尔相遇，”柯琳拔出匕首，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背包中翻翻找找，摸到一只装有药粉的小瓶子，“包括在混乱之中单独带我离开，都在您的计划内。”
梅尔无辜地摊了摊手，“让我单独带你走可是恶魔的主意哟。”
“的确。但在那种情况下，这个提议正中您的下怀。要是我执意留在塞西尔身边，您也会找个借口拉走我的。”
梅尔不置可否。
“恶魔猎手是您故意引过来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牵制住塞西尔，或者干脆抓走他。为什么？”
梅尔罕见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之前跟您说过，这只恶魔给您套上了项圈，这一点很麻烦。”
柯琳看不穿这个人。梅尔声称没有坏心，暗中帮助过她几次，然而她到现在都没有摸清他的目的。他也并无坦诚相告的意思。如果柯琳不戳穿他的身份，他会一直躲在暗处把控事情的走向么？她嗅到了危险的讯号。
倘若她跟他离开，还能按照她自己的步调，顺利地找到破灭之剑、回到过去吗？
她不能确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塞西尔是更好的同伴人选。至少跟塞西尔结伴，她能够掌控主动权。
腕间的金属手环隐隐发烫，柯琳思忖片刻，说：“看上去，您的目标只有我，而非塞西尔。但我偏不想让您如愿，我要求您带我回到塞西尔身边。”
梅尔眼中的玩味消失了，“不行。”
柯琳笑了笑，将匕首调转方向，架上她那纤细的脖颈，“如您所见，我手中的筹码不多，只有我自己的性命，我见识到了您的速度，而我手中不止有刀，还有我用来对付敌人的毒药。”
“很可惜，”梅尔缓缓地摇头，“我见识过您的求生意志，你不是会轻易自我了结的人。”
柯琳失落地叹了口气，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焦。但很快，一抹狡黠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您说得很对。因此，以上这些，都是为了让您稍加思考之后放松警惕的幌子。”
话音未落，女孩的身影凭空消失在树后，如同一颗露珠落入海洋。
她用了本该只有小恶魔精通的隐匿之术。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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