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豢养的恶魔[西幻]》爱荔丝

17、傀儡

　　柯琳乘着夜色来到一间闹市区旅店门外，恰好见到了坐在墙角喝酒的红发女人。柯琳要了一杯葡萄酒，径直走去，坐在茱迪丝对面。

　　“晚上好，美丽的小姐，”柯琳做作地行了个绅士礼，扮演一位来酒吧消遣的轻浮少年，“我是否有荣幸与您共度今宵？”

　　茱迪丝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话，“什么事？”

　　酒侍端上葡萄酒，柯琳道了谢，捏住杯身的手故意抖了一下，几滴紫红的酒液洒在桌面。她笑着以指尖沾上酒液，熟练地写出一串字母，“小姐，您不觉得这里十分吵闹么？”

　　为了能让坐在对面的茱迪丝看懂，字母是倒着写的，通顺地组成词句——杀手死了。神明的信徒素来不喜欢书写颠倒字符的人，茱迪丝拧起眉毛，不置一词地抓起酒杯上楼。

　　柯琳不着痕迹地擦干桌面，与她同行。

　　来到茱迪丝的房间，柯琳开门见山地问，“你昨天去药店买了速效治疗药吗？”

　　茱迪丝摇头，“没有。”

　　猜测被印证，柯琳因此确信地告诉她：“药店老板大概是被你姐姐派来的杀手收买了，他要我今夜去取速效治疗药，并让杀手提前埋伏在那里，幸好我逃得快。同样的，他很有可能也见过了追杀你的人，毕竟他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茱迪丝点头，“我心中有数。你刚说杀手死了。怎么一回事？”

　　“我刚才死里逃生，这也是我今夜来找你的缘由。伯爵夫人请来的杀手殃及到了普通人，他杀死了两位无辜的路人，”柯琳裹紧长袍，似乎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我冲他洒了半袋子的眩晕药粉，才勉强放倒他。”

　　茱迪丝打量着她包裹严实的身体，“你杀了他？”

　　“如果我不杀他，死的就会是我。为了避免麻烦，我明日便会启程离开。”

　　茱迪丝虽面色凝重，但没有反驳。

　　柯琳握着腰间的匕首，咬牙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相信你姐姐只支付了一条人命的价钱，但她请来的却是以杀戮为乐的狂徒。倘若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再次被卷入其中，应该怎么做？”

　　她的言下之意，是在问茱迪丝打算如何处理。

　　茱迪丝沉思片刻，道：“很简单，只要你被顺利杀死就行了。”

　　柯琳后退一步，右手握在刀把上，左手抓着布包中的药粉。

　　然而茱迪丝面色未改，显然没有杀意。她从边桌上取来纸笔，刷刷地写下一个地址和姓名，交给柯琳，“在离开莱纳谷地之前找到这个人，让他帮你做一副假尸体，丢在森林中，需要支付的酬金记在我的账上。”

　　方案可行。柯琳简短地道谢，转身就走，“你自己多加小心。”

　　茱迪丝轻轻“哼”一声，“你也是。”

　　柯琳走下楼梯，很快离开旅店。人群之中，一位身着黑色斗篷长衣的高大男性来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柯琳小姐，”开口的正是恶魔塞西尔，他捏着帽兜的边缘遮住头顶犄角，压低声音道，“在您与茱迪丝小姐交谈时，我返回杀手死去的街道看了一眼。”

　　黑市与茱迪丝租住的旅店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来这里并不会经过那条街道，因此柯琳也没有过多注意那里是否已被巡逻的骑士们封锁。

　　塞西尔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为直白的话语表述：“三具尸体都不见了，现场干净得不像话，附近也没有人。”

　　柯琳驻足，她抬起头，罕见地从恶魔的脸庞发现了些许惊异。事态或许比她想象得更严重，她问：“干净到了什么程度？”

　　“杀手的佩剑在路面留下的坑还在，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塞西尔对气息非常敏感。他能凭借茱迪丝在柯琳的身份文件上留存的一缕气息准确找到她的落脚之处，却无法在凶案发生的场所捕捉到任何残留的气息。

　　有人替他们打了掩护？

　　乐观地想，这次完美的清扫至少能帮他们撇清一定程度的嫌疑，让他们不至于卷入更麻烦的案件中。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塞西尔在解决灰衣杀手之后曾听到有人靠近，那时他并未起疑，就说明来者极其善于伪装。

　　这已经足够恐怖——有人在塞西尔也难以察觉的暗处一直观察着她，或他们。柯琳没由来地想起了城堡水道中停泊的小木船。

　　帮他们掩盖痕迹的和为她准备船只与衣服的是同一人吗？那个人是敌是友？为什么从未露面？

　　柯琳不自觉地牵紧了恶魔的袖子，快步回到旅店。

　　她辗转反侧，一夜浅眠。

　　翌日清晨，柯琳从旅店退房，循着茱迪丝提供的地址前往匠人所开的店铺。

　　清早已经有不少人漫步于街头。一路上，柯琳格外留心民众间闲聊的内容。但她听到的大多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无人谈及昨夜的凶案或是失踪。一晚未归的确不至于让亲属怀疑到失踪的层面，那么更久之后呢？

　　塞西尔来到柯琳的身畔，忽然牵住她的手。她感觉到一件冰凉的物什滑过手指，套在了她的手腕间。恶魔很快松开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您需要独自进入匠人的店铺。但我会在门口守着，若是发生什么，您只要转动手环内圈，我会立刻进来。”

　　“好。”

　　塞西尔很快放开她，走在她身后两个身位的距离。

　　太阳缓缓爬升，行人也渐渐多起来。柯琳经过集市时远远望见了一位牵着小恶魔的男人，模样有些熟悉。她不禁向男人走去。

　　牵引绳下的小恶魔率先发现了柯琳，先后退了一步，似乎看见了她身后的塞西尔，又歪头四处嗅了嗅。而后它惊喜地叫唤一声，不管不顾地朝柯琳奔来，扑抱住她的腿。

　　牵引绳脱手，男主人紧张地念动咒语，露出手腕上的一截金色圈环。

　　项圈的魔力迅速起效，柯琳脚边的小恶魔瞬时一阵痉挛，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它咿咿呀呀地哭号着，不住地撕扯脖子上一枚发红的项圈。

　　“抱歉。”男主人提着裙摆疾步走到柯琳面前，重新抓好牵引绳，简短地道了歉。

　　等等，这副面孔……

　　柯琳大睁着双眼看男人走近，难以置信地喃喃，“您……您还活着？”话音虽轻，但传到男人耳中绰绰有余。

　　男主人牵着小恶魔，困惑地望着柯琳，而对这番极为冒犯的话语无动于衷，“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分明就是昨夜死于杀手剑下的其中一位无辜路人。可为什么，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到任何认出柯琳的迹象？

　　柯琳敛去有失礼节的惊慌，问：“先生，我们昨晚刚见过面，您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摇头，转身要走，“或许是您认错人了吧。”

　　柯琳急忙上前追问：“请问您是否有孪生兄弟……”

　　男人摇摇头，像是在躲避推销似的，抱起小恶魔快步离开。而戴着项圈的小恶魔则一步三回头地呜咽着，仍不放弃地请求柯琳收留它。

　　柯琳伫立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对于行商打扮的柯琳，男人的称呼是“小姐”，而非“先生”。

　　塞西尔悄声无息地出现在柯琳身后，略微俯身，贴近她的耳侧，“这位先生脖颈间的伤口被极好的技术掩盖了，但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刚才出现在您面前的，是一具由黑魔法操控的傀儡。”

　　他被谁操控着？

　　塞西尔仿佛知悉她的疑问，补充道：“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他人的气息。所以基本上能够肯定，操纵他的是昨夜帮助我们清除凶案现场痕迹的家伙。”

　　匠人的店铺就在前方，恶魔退至柯琳身后，“不过您不用太担心，那个人似乎没有恶意。”

　　一时半会儿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柯琳整理好心情，踏入店内。

　　店铺的门面很小，各处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冶炼器具和炼金术制品，却不显得拥挤。一位穿着围裙戴着手套的黑发青年正埋首案台打磨着一件器具。听闻柯琳的脚步，他头也没抬，“柯琳小姐，请先坐下吧。”

　　可四周不像是有地方让她坐的样子啊。柯琳抱臂站在书架旁。

　　须臾之后，黑发青年才放下手边的活计，他褪下手套，洗手后再仔细地擦干每一处指缝，才来到柯琳面前。一层泛着金辉的半透明光罩降落在出口处，将二人包裹，青年解释：“隔音罩而已，我有义务保障每位客人的隐私。”

　　柯琳戳了戳，是类似贴身衣物般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材质。

　　“听说您是茱迪丝小姐的朋友。她已经将您的诉求告知于我，也一并支付了费用。假尸体的制作大概需要三到五天时间，所需的材料是您的头发和小片皮肤。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随我来。”

　　青年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走向里间的操作台，“对了，我叫梅尔。”

　　柯琳同他打了招呼，跟随他去到更里面的房间。房间总体非常干净，各类器械和材料收拾得井然有序。梅尔请她坐下，很快拿来剪刀取了她的一小撮头发。他重新戴上了手套，捏着镊子，示意她伸手：“我现在会取下您指甲附近的一小块表皮。”

　　她想，他的意思是，可能会有点疼。

　　柯琳卷起袖子，将手搭在他的手套上方。他的手比常人更凉，未等柯琳说说什么，他猛然一缩，极受冒犯般地后退几步。柯琳没明白他的异常举动源自什么，哭笑不得地蜷起指尖。只见他格外嫌弃地丢掉手套，幽怨地瞥她一眼，冲到洗手台前，用力地搓洗掌心。

　　“您沾上了恶魔血，”梅尔边搓，边回头看她，“甚至还驯养了一只大型恶魔。真搞不懂，您身上居然还有新鲜的小恶魔的味道。照理说，小恶魔应该对您敬而远之。”

　　“若是以前，的确如此。但今早有一只小恶魔靠近我了。”柯琳说。

　　梅尔擦干净手，露出“不用你说我也清楚”的表情，戴上两层崭新的手套，翘起指尖，嫌弃地捏着她手腕间的金属圈环，用镊子扯下指甲边缘的一块死皮。他没有立即将皮肤组织放回玻璃瓶中，而是盯着她的手环看了半晌。

　　“原来如此，手环上的祷言被改动了，控制力被削弱。小恶魔认为您对恶魔种族没有威胁，相反，甚至有可能是它们的伙伴，才会过来讨好您，”梅尔将她的手一丢，转身走处房间，“想必项圈上的祷言也被破坏了吧？”

　　柯琳一愣，倏然想到镌刻在项圈内侧的印记——她的名字。

　　“项圈仍具约束力吗？”柯琳问。

　　“当然有啊，我不是说了吗？控制力被削弱，可它仍在，”梅尔不以为意，抛出另一个问题，“您觉得小恶魔为什么会认为您是同伴？”

　　梅尔显然知晓答案。

　　“因为在它眼中，你们就像是恋人一般的存在。对您而言，这只手环何尝不是束缚您的项圈呢？”梅尔咧开嘴，愉悦地哼唱起小调，“除非你们任意一方死去，不然无论您逃到哪里，这只恶魔都能找到您。您恐怕……到死都无法摆脱这只恶魔。”